“那时候眼高于顶,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嫁人,确实这么个货色。”
她说得毫不留情,其实只是在嘲笑自己如今的无能和落魄。
张太后早就回了宫,这个一手给她指婚的人,看了一眼这对丝毫不般配的新人,满意的走了。自此,楚玉澜成了崔家的人,和皇室再无关系。
没有人能护着她了。
曾经的骄傲在这个热闹的晚上碎了一地,无人关心,只留下满目荒唐。
玉澜看着那个已经醉到站不稳的新郎,藏在嫁衣里的手渐渐收紧,又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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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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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寒冬,一场初雪掩住了整个洛阳城。
曾月娘就是在这个初冬嫁了人。
姑娘哭得跟什么似的,从家里穿着红嫁衣出来时,她大胆的撩起头纱看了一眼檀喆的家门,不其然看到檀喆在家门口给她送行。月娘看到他,这眼泪更是收不住闸了。
檀母看着月娘兔子一样红肿的眼睛,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月娘喜欢檀喆的事儿整条巷子都知道。本来曾家这些年也有意给两家结这门亲,虽然这算是檀家高攀,但他们也无所谓,毕竟檀喆一表人才,找这样的女婿不亏。
没想到檀喆考上进士后被派去了安西都护府,纵然月娘要等檀喆回来,可檀喆归期未定,曾家也不可能把这婚事就耽搁在檀喆身上,就给月娘找了户人家。
这户人家很不错,乃是从四品京兆府少尹家的儿子,不仅年岁相当,这年轻人还考中了进士,颇有前途,能考中进士,这年轻人长得自然也差不到哪去。月娘父亲只是一个京兆府功曹,能攀上这样的亲家属实是家里有福气的。
然而月娘却不喜欢,每天低头抹泪,素来泼辣的女郎因为这婚事瘦了两圈。
檀喆双手抱臂,微笑着送月娘上了花轿。
他自然不会和任何人说,月娘曾在昨天找过他。
女郎在月夜中一双眼睛也能看出泛着红,她带着哭腔和他说,她喜欢他,只要他愿意,她就不嫁。
他震惊于月娘的大胆,却还是了断了她的心思。
不仅是因为他如今依然风雨飘摇,更多的是,对于月娘,他确实没有那样的情意。所以看月娘不住的啜泣,甚至打他,檀喆还是说了拒绝。
于是今天,新娘出嫁,远远看他的那一眼,满是愤恨。
却依然留恋。
檀喆别开眼去,进了自家小院。
檀母看檀喆进院子,刚才月娘的那一眼她也看到了,只在心里叹息两人的有缘无分。月娘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跟她也亲,原来也想过要是成了自己的儿媳,虽然这姑娘性情有点泼辣,但聪慧会掌家,又这么一心一意喜欢她儿子,喆儿要是与她成亲,未必不能收获一段平凡的幸福。
可惜了,还是欠了些缘分。
不过,抛开这个插曲,檀喆在少府监倒是混得很滋润。
这个少府诸冶监监丞的活就是看管兵器农具的,虽然忙却没什么技术含量,檀喆上手极快,懂了里面的门道,就不需要花多少精力了。
这种九品芝麻官平时都是达官贵戚安排自己穷亲戚的,大家虽然说有那么点门道,但实际还是和寻常百姓无异,就算算起来和京都某个大官有八竿子的关系,但实际见也没见到过。大家都差不多,是以相处也和谐。
正是因为彼此都是识几个字却又没有太多才学不上不下的人,因此同僚对檀喆这个进士格外好奇,当然,也不仅仅因为他是进士,这么英俊倜傥的年轻人,本来就招人好感,更何况檀喆左右逢源,和谁都处得很好。
不仅是同僚,连他们的顶头上司也对檀喆甚是喜欢。和上司既然打好了交道,檀喆日子自然过得舒心。虽然这官小了些,但官小风波少,没什么事操心,也是这小官的好处。
于是他没事儿就和张鲁一起出去喝个小酒,日子过得逍遥。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怎么突然调回洛阳城,过了这段时间他有了和孙凌当初一样的困惑,本来他觉得自己调回来是因为张太后,但现在看,未必。
那究竟是谁还能在他去了安西都护府后还想着把他调回来?
檀喆很快就想到了玉澜,但随即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嫁了那么个郎君,这楚玉澜想必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能顾到他?
如果玉澜知道檀喆是这个想法,一定气得不行。但现在诚如檀喆所料,玉澜确实没精力顾上他。
张太后如愿了,玉澜确实对这个丈夫因为厌恶而整日烦躁不已。
其实玉澜觉得,自己的包容度已经够高了。
嫁人之前,玉澜就知道这丈夫人才不够,不仅她自己看不上,应该也会被皇室贵女们嗤笑。但玉澜还是忍了。
她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玉澜很清楚自己对另一半的要求,要么真的是一表人才,让她佩服喜欢,这样的伴侣如果与其成婚,想必她也愿意凡事都让其一步。
而如果这夫婿不合她心意,那这夫君最好有些分寸,要是听话懂事儿不在她眼前乱晃惹她心烦,这婚事应该也是能维持下去的。
但偏偏这崔炳就没有这认知。
一场初雪,玉澜怕冷,在自己房间榻上歇着,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她皱起眉:“怎么回事?”
珞明挑窗看了看,一脸为难的回身禀报玉澜:“殿下,驸马在外面和几个侍卫在玩投壶。”
她话音刚落,外面又是一声嚎叫,一听就是崔炳的声音。
本来就厌恶这个驸马,听到这大呼小叫,更加剧了玉澜的厌烦。她当即把手里的书一拍朝外面走去,珞明连忙把大氅披在她身上。
玉澜猛地一把推开门,看自己那驸马正背对着她,弯腰撅着屁股,试图瞄准远处的小小的吸嘴壶。他旁边站着几个侍卫,正一脸为难不知所措,尤其看到玉澜出来,更是吓了一跳直接跪下了——这可是少有的大礼。
那崔炳浑然未觉,瞄了半天,箭扔出去却还是未投中,又是一阵大呼小叫,伸手就拽旁边的侍卫陪他一起玩,看那侍卫跪在那不动,才回过神来。
玉澜玉容紧绷,冷冷的看着他。
崔炳也是给吓了一跳,手里的箭都给吓掉了,看了看周围,几乎要跟着一起跪下,但也算反应快,腿屈了一下竟然站住了。
玉澜看他那动作,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
“我倒也不指望你能在科考上有什么功业,但在这里喧哗,成何体统?”
玉澜这话说得声色俱厉,崔炳尚且慌了一下,几乎马上就要转身离开。但随即一想,不知道怎么就没动,不光没走,还直起腰来大声说道:“这么冷的天,出来活动活动还能强身健体,谁像你一样一直在屋里呆着!”
他到底还是有些怕,尤其是看到玉澜听到这话冷笑越发明显。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在这怕里生出了一股横劲儿。
崔炳姑且是有些底气的。
他是世家大族,出身于云阳崔氏,这个家族的繁盛时间比大殷朝建朝可长多了。这云阳崔氏家大业大,尤其现在上官氏被张太后剪除党羽,像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更是冒出了头。崔炳虽然没有任何官职也没什么出息,但父亲是京兆府尹,如今的吏部尚书也出身这个世家。
玉澜冷笑收敛:“你到底回不回你的房间?”
“我不回!”崔炳听了这话更横了,怒气渐深,让他不管不顾的嚷嚷起来,“我是你的夫君!你不和我回崔府,还让我在这公主府住在偏殿里,成亲这几个月了也不和我圆房!纵然你是公主,你现在也是崔家的人,你枉为妻子,不修女德!”
到底是驸马,旁边的侍卫就算有心拉着也不敢贸然动手,就听他这么嚷嚷完,声音之大,整个公主府各处的仆人都听得到。
在场的侍卫侍女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玉澜有什么反应。
玉澜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表情,但那双眼睛里清冽的不屑,崔炳还是看得到的。
“驸马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既然你来了这公主府,就得听我的安排。我觉得回偏殿以后,这些气话驸马倒是可以自己想想为什么。”
玉澜看向旁边:“来人!送驸马回房!”
说罢,也不想再看崔炳,任凭崔炳在身后喊叫,她走得头也不回。
“告诉厨房,驸马既然觉得今天精力充沛,晚饭也不用吃了,好好冷静一下,省得吃多了乱说话。”
云舒一面紧跟着她,一面低声说是。
回到自己房里,玉澜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里依然气愤,顺手抄起一个花瓶,但顿了一下,还是放了回去。她本来就畏寒,加上生了这顿气,更觉得疲惫了。
珞明连忙奉茶,又把暖手炉放到她手里。玉澜靠在榻上缓了一会,许久没说话。
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渐渐成了公主府的日常。
婚后玉澜不肯和驸马同住一处,让驸马住在偏殿,离着玉澜住处还颇有段距离,就是为了少和驸马见面。起先崔炳还算老实,但随着他同族人升到吏部尚书,崔氏世家越发壮大,这崔炳也就不安分了。
云舒处理完了事,带了一身冷气回来,和珞明对了一下眼神,知道玉澜此刻心情不好,她踌躇了一下还是禀报玉澜:“殿下,过两天是灵犀公主开府日,王管家让我问您送什么礼物过去?”
玉澜依旧维持着那种姿态没有动,回道:“你和王管家挑点顺眼的礼物送去就行。”
云舒点头,抬头看了玉澜一眼,又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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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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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倒在榻上许久没说话,但静呆了一会,又一切如常,她把刚才的书拿起来又开始看,其实还是有些心浮气躁的,但玉澜还是强迫自己看下去。
至于刚才云舒说的灵犀公主开府的事,玉澜反倒没太上心。
因为她嫁了这么一个夫君,已经成了皇室里的笑话。当初她开府只有十二岁,大家都知道先帝宠爱她,是以开府后府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如今反倒冷清许多,鲜少有人来了,就算她们来,玉澜也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么一个蠢笨夫君。
而对玉媱,玉澜在冷漠之余更多的也有淡淡的心寒和失望。
要说在先帝的几个公主谁在民间有名气,就是楚玉澜和楚玉媱。不同的是,楚玉澜是嫡出公主的身份和先帝的宠爱。而楚玉媱的名声全是自己捞出来的。
昔年除夕宴会,时年十三岁的楚玉媱奉上一曲折腰舞,名动洛阳城,当时洛阳城里有句话,京都舞姬千寻目,不及灵犀倾城舞。
自那之后,玉媱就成了皇室贵女美貌的代名词,甚至是大殷朝绝色佳人的代名词。
那时候玉澜也在宴会上,看了玉媱的舞蹈,你说玉澜嫉妒风头正盛的玉媱吗?
玉澜还真没有。
这并不是假话,只不过是有一个条件在内的,就是玉媱是由上官皇后抚养长大的。
玉媱生母是才人,只有玉媱这么一个女儿。她生母很是不幸,本来就不具备抚养孩子的资格,生了孩子后血气大亏,没两年就殁了。正好那年上官皇后生了一位小皇子,可惜先天不足也没了。先帝就让上官皇后抚养了玉媱,弥补她失子之痛。
玉媱抱到上官皇后殿里时才两岁,自然记不得什么,玉澜也不过五岁,虽然记事,但也幼小,两人差不多是一起长大的。
因为朝夕相处,纵然知道生母不同,还是有情谊的。正是因为有些情谊,当在张太后的清和殿看到玩耍的玉媱时,玉澜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舞是上官皇后找人教她的,开蒙是上官皇后教养的,数十年的养育,轻而易举的就给了张太后了。
如今张太后似乎也颇喜欢玉媱,准许玉媱开府,玉媱的公主府设在南边的修文坊,那里名人聚集,是洛阳城的富人区,更有世家大族在坊内开府。张太后对她,属实是厚待。
玉澜可以预见玉媱的未来,也知道张太后将她安排在修文坊,也算是默许了玉媱以后的婚姻大事。
要说玉澜这时候是不是嫉妒她呢?也不至于。倒不是玉澜死要面子活受罪,而是在她看来,在这里羡慕,倒不如先想想自己的处境。
她却没有想到,就在她婚礼的那一天,玉媱和檀喆的惊鸿一瞥,让两人有了冥冥之中的缘分。
玉澜自然是无暇顾及,也想不到。因为她的丈夫崔炳不知道被谁怂恿,越来越和她较上了劲。
玉澜因为嫌弃崔炳,两人始终住在不同的房间,玉澜居正殿,崔炳住偏房。两人平时甚少来往,经常一天也见不到一面。玉澜自然是希望这样的,毕竟她一眼也不想见崔炳。
玉澜始终都清楚,她是懒得去钻营夫妻之道的,因为一开始她就没想和崔炳好好相处,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玉澜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起初她对崔炳没有过于管束,平时崔炳想出府,玉澜只要求有人跟着他,但一般会同意他出门。当然,有的地方能去有的地方不该去,他的侍卫会告诉他。
玉澜也从侍卫的汇报里听得出来,这个崔炳不光没有才能,德行上也强不到哪去,惯喜欢去烟花柳巷酒肆赌楼,正经东西会的不多,旁门左道的倒是知道不少。玉澜这才决定限制崔炳出去。
没了花天酒地的玩乐,崔炳开始还能安分守己,后来也就不愿意了。
玉澜不难猜出他那些兄弟姐妹和狐朋狗友应该给他灌输过所谓世家大族的观念,也应该说过如今长公主落魄的话,这才给了他和她叫板的底气。
她觉得崔炳这人颇有些简单粗俗的聪明,也很是豁得出去。他应该是真的觉得自己是这个公主府的主人,才敢在府里这样当众和玉澜撒泼。
而玉澜也是倔强,他越是这样跟她硬碰硬,玉澜反倒越不想服软,也不惜得哄人,就让他闹去,从之前的减少驸马出门到如今直接禁足。他既然不肯老实本分,那她就更不让他痛快。
就这么僵持着,崔炳在偏房安分了几天,又开始他哭天抢出言不逊,也把公主府搅得不得安宁。玉澜看他安分也不放他出来,每天照旧让人送食,每天饭菜丰盛,东西也不缺他的,就是不让出门。
有这么过了半月有余,崔炳终于熬不住了,哭得一脸眼泪来玉澜这里认错。玉澜依然没让他进来,只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崔炳跪在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玉澜看着他肥硕的身材,胖得几乎弯不下腰,跪在那哭到眼睛睁不开,连吐字都不清楚。
既没有让人倾慕的英武之气或博学,也没有认清自己的本分老实。
她蹙眉,眼底浮起厌恶。
崔炳抬头看了一眼她冷冰冰的脸,喏喏止住哭声,低头跪在那不出声了。
“驸马说知错,倒是说说有什么错?”
崔炳不知所措的抬头,磕磕巴巴的说:“有……有逾矩之罪,不该……不该顶撞公主……”
“在公主府,还望驸马知分寸,知礼仪,知道谁为长,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是再有之前那样的事,兴许就不是闭门不出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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