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下人是不能妄论主子的,但看着越来越冷清的府邸,晚上闲聊时奴婢们还是难免聊两句为什么公主要如此。大家没有消息来源,说法自然也就靠自己猜测,有人说公主是怕跟以前一样招了太后的眼,有人说公主是特意这样希望逃过指婚。说不了几句看到大侍女云舒,大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不过半年,这府里就冷清了下来。
玉澜仍旧没有任何回应,连人是走是留她都全然不管。府里全然是由王管家和云舒珞明来安排,这王管家倒是颇为忠诚,府里落魄成这个样子他还是愿意呆在这。
这王管家并不是宦官,他是有自己的家庭的,全家都住在公主府最边缘的小院里。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跟随玉澜的,是当初上官皇后临去世前给她安排的。本来如今这境遇,玉澜是想把他也调回都管监的,但这王管家自请留在这,玉澜也就没有推辞。
云舒和珞明主要负责近身照顾玉澜,王管家就负责其他侍女侍卫的管理,虽然落魄,倒也勉勉强强凑合着把这公主府维持下去了。而这公主几乎是闭门不出,有时候王管家担心公主这样闷出病来,还悄悄嘱咐云舒,让她劝劝公主常出来活动活动散散心。玉澜是听了这话的,每天都会出来练箭。
就这样一晃过了半年,公主府在大家看来,已经不复往日风光。
张太后对玉澜此举觉得好笑又有点生气,真是的,又没人逼她这样做,搞得好像她苛待她一样,闹这副样子给谁看呢。但又听说楚玉澜前两天才出了府散心,张太后哼笑,饶是如此过得也不错,她也就懒得再管了。
张太后如今也是忙得紧,但忙得也开心。如今奏折都是直接呈递到她这,折子上盖的也都是她的玉玺,张太后如今也是真的体验了一把皇帝的感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国家政事这么多,张太后自然也就顾不上玉澜了。
玉澜的确是出了次府,也只是去散散心加上去寺庙上香,如常的举动,如今玉澜过得十分简单规矩,也知道她现在的行程都在张太后掌握之内,玉澜倒也坦荡。
只是回来的路上,玉澜再度路过桃花巷,这次她正巧看到檀喆的母亲从巷口出来。和上次相比,檀母见老了些,发髻里白发更多了一点,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毕竟现在儿子远在安西都护府,家里里里外外都需要她来操持。
云舒也注意到了桃花巷,低声和玉澜说道:“之前殿下说多照顾一下桃花巷的檀家,奴婢已经照办,每五天就差人给檀家送一些需用的蔬菜瓜果等,前不久给送了春衣,这檀母一直以为是檀喆着人给她送的,都收了。”
“那就行,”玉澜放下帘子,想到什么,“我记得你说有个叫张鲁的,和锦心认识的那个,也住在这个巷子里。”
“是,那个张鲁谋了个往陵宫送水的差事,每天都得去元陵。他和檀喆是邻里,据来这送东西的人说,这张鲁经常来照顾一下檀母,给她帮帮忙。”
玉澜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却再也无话。
想来当初让他去那,也不是她的意愿,说到底她太信舅舅,却不想舅舅不曾信她。
彼时已经过了炎夏,想来那檀喆在安西都护府也已经呆了快一年了,不知道境遇如何。
玉澜想到这,心里不免戚戚然,她自新皇登基到现在,心境悲伤,因此设想檀喆处境时,自然是同情其遭遇。
殊不知此时的檀喆在安西都护府呆的,委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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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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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喆在安西都护府,不说如鱼得水,但适应了三四个月以后,确实是把人呆舒服了。
檀喆这个录事主要工作就是掌管文书,勾稽缺失。这是个很清闲的文职,檀喆用了十来天就把这工作捋顺了。
其他的时候无非就是他那个顶头上司廖璜老是找他事儿,檀喆对这人的小心眼儿也懒得放在心上。
有意思的地方也是在这。
廖璜看檀喆不顺眼的原因很单纯——这小子长得俊,能力强,还是进士,这些条件多好啊。可就算条件这么好,不也是被贬到他们这偏远地方远离朝堂吗?让朝廷的大官儿们流放到这,那不可劲儿欺负。
可很快他就发现,檀喆这个人真是不简单。
檀喆这人起初看着也确实让人忍不住寻思他是怎么考上进士的,爱笑爱闹,身上的书卷气较许多世家子弟来说也少很多,看着就不像饱读诗书的样子。
但这人做事儿上手很快,而且可怕的地方是,他办事儿不给人留一点指摘的机会,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你想整他都找不到机会。
廖璜起初也是不服气,但后来,檀喆救了廖璜。
起初是因为都护府需要整理这一年来的所有文书。
廖璜正好管了一年的文书,按理说这东西每月一小检每半年一大检,不会出什么差错。结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查到了年初军功奖的文书丢了二十册。
这可把廖璜吓坏了,这要是真的交上去可就是他失职了。廖璜心眼儿小经不住这顿吓,直接给吓病了,躺床上直哼唧。其他两位录事也六神无主,商量着要不要跟都护主动请罪。
这时候是檀喆稳住阵脚,一方面让一位录事再去藏库里找找,一方面着手调查当时那几册文书的内容,以求到时候好弥补内容。
他这些事儿的时候也没有代廖璜只权,只是和两位录事商量着来,但一来形势紧迫大家都怕被罚,二来兴许是因为檀喆的镇定让人信服,总之两位录事真的听了安排。后来在仓库里找到了那二十册,算是虚惊一场。
其实到这里,檀喆知道是该接着查的,究竟谁把这二十册文书放在这了。但他觉得彻查这事儿,他一个小小录事就没权利做主了,也就没再提。但这足以让这几个录事有近乎劫后余生的感觉了。
廖璜自此就服了檀喆。
廖璜心眼儿小归心眼儿小,但还有那么一个矫枉过正的优点,别人真厉害了,他也就真打心眼儿里服气,服了就是服了,就算我比你管大,我管你叫哥都行。
本来檀喆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多大个事儿啊还值得吓病了。碰文书的就那么几个人,只要不是有心真的想出什么事那大概率就是谁疏忽了。当然要是那二十册真的被人烧毁了也不是没有一些补救的办法,只不过肯定会挨些处罚就是了。
他都没觉得自己是帮了廖璜,以至于后来廖璜贴上来跟他称兄道弟时,檀喆都觉得莫名其妙。但自己的头头儿跟自己交好,也不是个坏事,檀喆也就跟他交好了。
这事儿还只是个引子,檀喆是不是这么想的不知道,廖璜看来,他觉得这样的人是藏不住的。
当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征兆,廖璜只能看檀喆这个人,看起来散漫,但十分懂得什么时候改干什么事儿,和所有的人关系都处得很好,谁跟他处都觉得这个人不错。慢慢的,都护府九品小官都和檀喆玩得亲熟。
廖璜觉得檀喆这人最厉害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这些小官和他玩得好不说,还很信服他,一个人,无论谁和他相处都能觉得这个人不错,这难道不可怕吗?
但檀喆呢,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场,一切如常。他平时在都护府干完事儿就喜欢骑着马到处去跑。这小子不光官场上人缘不错,出了都护府去玩,女人缘也相当不错。
有次檀喆和廖璜去龟兹国的一个篝火舞会,檀喆吃着羊肉喝着酒,也没说什么话,那身材妖娆的胡女就扭着腰婀娜地朝他舞过来,旁边的汉子看到这一幕露出笑声。
廖璜看檀喆因为此事儿被灌酒,檀喆推脱着,但也没有太扭捏,发现推不过就仰脖儿把酒干了。终于寻到一个空隙,廖璜拿手肘推一下檀喆,一脸神秘兮兮又好奇的笑。
“哎,那个龟兹少女一直对你跳舞,这说明人家那姑娘喜欢你。”
檀喆抬眸,他酒喝得多了,眼睛看出有点醉意,但话一点都不多。只笑了笑,也不多说。
“这地方的民风比中原开放,你要是喜欢,今晚留在这,都护府那边我替你打掩护。要不然你带着姑娘回府也行。”
廖璜神情老练,看来不管是是打掩护还是隔外边留宿他都已经很熟练了。
檀喆爽朗一笑,还是没松口:“喝完早回去吧,马都快睡了。”
廖璜瞅瞅那婀娜窈窕的胡女,又看看檀喆低头喝酒不看那胡女。想了会,对檀喆又佩服几分:“想不到啊,你对你家里的妻子这么重情重义,还是个性情中人啊。”
廖璜想他怎么忘了这事儿呢,这檀喆这么受女人喜欢,应该当时考上进士以后就被洛阳城里的哪个大官相中做了东床快婿了。这妻子高门,就算在这偏远的安西都护府也不能太放肆了。
但转念,廖璜就觉得这个思维有矛盾,真要是被哪家官门女子相中了,那哪能来这啊。
他挤眉弄眼冥思苦想,檀喆看出他那心思,也不想让他猜了:“我没娶妻。”
那廖璜就更不了解檀喆这拒绝是出于哪门子心思了,这时脑海里又冒出个念头:“那你是有意中人了?”
本来也没指望说对,但没想到檀喆动作一顿。
“真的啊!”廖璜发现这个思路似乎靠谱,也来了劲儿,顿时眼睛都是好奇的光,“哪家的姑娘啊?你这样的男人,在京都的时候肯定也有许多姑娘喜欢,你这不得挑花了眼。”
檀喆顺势哈了一声,难免会说两句男子之间自吹自擂的话。廖璜在跟檀喆打闹的时候觉得檀喆这个人绝了,他不明白怎么有檀喆这样的人。下能纵眠红尘烟火,上能谋划千里朝堂。粗野和斯文在他身上都没有明显的界限。
廖璜寻思这得多美的女子才能拴住檀喆这样浪子的心。但意料之内的,檀喆不想说,喝完最后一口酒催着他回都护府,廖璜也就只好闷着了。
总之虽然还是个从九品的录事,但檀喆在安西都护府混得如鱼得水。唯一让他想起来愁绪蛮肠的只有他的母亲了,不知道京都里的母亲如今过得如何。这半年里一共通了两次信,母亲信里只会说自己一切安好,但他也知道,母亲的难处也不会告诉他。
半年后,檀喆收到了都护的接见。
彼时檀喆正如常办公,这话也不是秘密传达,整个录事房几个录事并廖璜都听见了,齐刷刷的看向他。
檀喆神色如常,十分淡然,跟着传令官出去了。剩下那俩录事在那讨论檀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廖璜一脸看透什么的表情:“你们俩别在这多嘴了,你看那檀喆,是在这呆着的人吗?他不被都护传唤才是不正常的。”
檀喆去都护住处之前,还是有些紧张的。但他调整得很快,他就这点厉害,坦荡,又胆儿大。
他进来之前,都护孙凌把他的信息又看了一遍。
其实在檀喆赴任前,孙凌就知道檀喆这个人了,上面的授意他也是知道的。
罪臣虞国公檀铖之子,这案子才过去没几年,这幼子就中了进士。按理说也该在京都谋差事,但被当时上官宣派到了这安西都护府。
孙凌能做到正三品官员不是傻子。当时上官宣把檀喆发派过来,什么事儿都不用明说,孙凌就能摸出这尚书左仆射的意思,是以这半年里对檀喆都是冷处理。
但檀喆来这半年,平时檀喆那些事儿,孙凌也是有耳闻,他不是不会看人——连廖璜个九品芝麻官都觉得檀喆不是在这里长待的,孙凌能看不出来?
孙凌现在就在想着一件事。
他听闻这檀喆当初能中进士,是因为被张太后选中。要说这檀喆也是命,被张太后选中,如今张太后得势,正好能平步青云,可他倒霉的是被选中的早了这么几个月,赶上上官家族正得势的尾巴,结果中是中了,却被发配到这地方来。
可现在张太后出兵得了权,上官家族从上官宣到上官庭上官青都被革职。现在张太后正在洗清上官氏党羽,那上官家族曾经在朝堂一手遮天,现在人人自危人人自保。就连那有上官家族血脉的长公主楚玉澜都得在公主府里深居简出。
这檀喆是当年张太后相中的,现在张太后是忙着还没顾上这边。但等张太后那边把控好朝堂,又想起这檀喆来,保不准就把檀喆要回去了。
不管是真的投资还是好奇檀喆这个人,眼下京都人人自顾不暇,又没有了对檀喆的禁锢,孙凌觉得也是该见见这个檀喆了。
而檀喆踏入孙凌府中,巧合的是,同一天,玉澜府里也来了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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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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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南王楚景宏来长公主府时,玉澜正在院里射箭。
如今玉澜甚少出门,练箭成了她在府中最大的消遣,每天下午她有固定的时间会从卧房出来散心。
云舒和王管家对玉澜养成的练箭习惯十分上心,毕竟如今玉澜除了练箭外平时闭门不出,要不是还有练箭这个习惯,她们怕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能闷出病来。是以每天早早就把靶子什么的在院里给布置好。
饶是她们担心玉澜怕她闷出病,但玉澜看起来精神倒还好。云舒他们知道,玉澜是先帝抚养长大,先帝驾崩对玉澜的打击颇大。虽然也不至于跟着一病不起,但这两年来寡言少语,跟以往相比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以至于几乎有人忘了,曾经的元襄公主鲜衣怒马,是洛阳城最肆意放纵的公主。
如今守在这个公主府里,活得这样束手束脚,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惩罚和限制了,尽管在有些人看来,这些都是玉澜自己给自己加的镣铐。
苍南王来拜访时,就看到玉澜穿了一身胡服,一支箭射出去,正好扎在靶心的最边缘。小侍女锦心看了半天,跟玉澜汇报说是扎在红心上的。
玉澜并没有因为锦心的话就开心,以她这边角度来看,确实这箭扎在红心外缘一些。她很可惜的啧了一声,就听到大门口的笑声。
苍南王声音朗朗:“可惜可惜啊。”
苍南王楚景宏,先帝第七子,玉澜的七哥,比玉澜只大了一岁,以前往来颇密。
其实楚景宏不是嫡出,他母妃是先帝的淑妃,这淑妃母家虽是跟先帝一起起家的开国公,但淑妃本人倒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淑妃本人无心深宫,醉心诗书字画,颇有文采,也素来不喜欢争宠,连带着她这唯一的孩子楚景宏也是个不喜朝政的逍遥主。
不过也正是因为楚景宏的不理朝政,倒让他在如今朝政中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现在虽然封王,但没有任何职务挂身,和其他皇子关系也不错,倒也快活。
玉澜放下弓箭,锦心立刻给她擦手。玉澜先是惊讶,继而仰脸冲大门口的楚景宏一笑,:“七哥这是从哪云游回来的啊?”
楚景宏看她这笑,微微一怔,这一笑倒是鲜妍明媚,让人想起她当年作为先帝最宠爱嫡公主的风采。这心思晃了一下,随即拉回来,楚景宏招了下手,身后的侍卫抬着两大箱东西过来:“去了一趟大理,给妹妹带了些东西消遣。”
那两箱东西倒也没遮掩,无非是一整套彩花石茶具和珍贵的药材。玉澜谢过,楚景宏看得出她虽然喜欢,但也兴趣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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