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春风得意,让她想起玉澜那张脸都顺眼了许多。当然,看到上面简简单单的“公主请与太后娘娘一见”时,她脸上还是有些不好看。这也就意味着,玉澜不仅知道她在她院里安了奸细,还利用了这个奸细来和她说话了。
不过胜利者的心态让张太后在起初想不管不顾之后,又改变了主意,发了道懿旨,命将长公主接来宫中。
她也不是发什么善心,她就是想看看玉澜现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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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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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宣一事过去没几天,玉澜为先帝守陵一年。按照当时所言,可以出陵宫了。
然而玉澜着实等了好一会才等到太后的召见。不过这次她很沉得住气,甚至让珞明教她绣绣花,大有要是不被召见就放弃的意思。
约定出陵宫的时间已经到了,公主却迟迟没有被安排回府,院子周围还都有守卫,云舒和珞明还好说,其他几个小侍女还是有些恐慌的。
她们年纪都更小,虽然都是奴籍没什么人身自由,但以前好歹是在公主府,更何况玉澜公主府里的王管家和大侍女云舒治家虽严,但对奴隶不克扣打骂,虽然都是打杂,但公主府还是比这冷森森的陵园强一些。她们来这第一天几乎就是数着日子过的,现在守卫管着连这个小院子都出不去,难道真让她们在这里呆一辈子?
玉澜也不多说什么,纵然她们再沉不住气又如何,如今她们还都是奴籍,就算觉得在这里虚度光阴,真的出去就能有好结果?
玉澜只让云舒看管着些,别还没出这个陵宫就给她添了乱子。云舒应着,她上午吩咐下去,下午就听到院里云舒把那几个侍女并小侍卫叫到院里训话。
那时小院里阳光正好,斜斜的从窗子透过来,落在地面上成了一个一个光明的碎块。玉澜正外在榻上绣花,花样是珞明给她描的,是寻常的花鸟图,但那富贵牡丹花画得极漂亮。
听到云舒在院里训话,玉澜听了几句随后笑了,淡淡的说:“这云舒,中气倒是很足。”
珞明在旁边搓着线,听后仰脸笑笑,清秀的笑脸笑起来三月明媚,倒也可人:“云舒姐姐以前在公主府的时候也是这么声音足,别人听着都觉得可害怕了呢。”
玉澜挑眉点点头,很是佩服云舒似的,手也没停,继续一针一线。这种闲散慵懒的时候在她已经度过的生命里不多,也是来了陵宫后才有这样的体验,也从之前的不适到现在能静下心了。
玉澜虽专心致志绣花,但也看到珞明悄悄看她,她也没停,只分心随口问:“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珞明被抓包,倒也没害怕,确切的说在这个院里呆久了,规矩虽然还知道,但她心理上已经和玉澜亲近了许多。
“殿下,我只是在想,您说太后看到殿下写的纸条,她会不会如您所料召您入宫?”
“这个我没有十成把握,要是她不召我入宫,就再想别的办法,”说到这玉澜停下来,饶有兴味的看向珞明,“你说,要是咱们真的什么法子都试了结果还是出不去,怎么办?”
“到那时候我也是听殿下的安排,”珞明理所当然的说道,又拿手指刮刮自己的脸,严肃道,“可殿下,现在千万不要说这样泄气的话,不吉利的。”
玉澜笑笑:“你不怕吗?真的被困在这的话。”
珞明想想:“是有些怕的,您看院里那些人不也是害怕吗?可我们终究是奴婢,听的都是主子的安排。而且我现在觉得,这样住着也还行,其实除了出不了这个院子,倒也不愁吃穿。而且……”
珞明咬唇笑笑,十分的不好意思,脸都羞红了。
“只要能跟着殿下就好。”
听到这话,玉澜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笑,却不说其他。
院子里,云舒的训话还没有结束。
其实不管是屋子里的珞明还是院子里的那些侍女,一定程度都是一样的。
珞明没把这话说得这么明白,说明还有得救。玉澜是能猜得到的。
长期软禁在这,有一个结果是可以预测到的,就是她公主的身份变得模糊,身份模糊带来的就是尊卑之心的淡泊。院里的那些小侍女目前还只是因为她没按时离开陵园而躁动不安,时间一长,知道她被软禁在此的话,即便她们是奴籍,那也说不好会有什么想法了。
珞明之所以能说出这样表忠心的话,是因为她本身单纯又是她的贴身侍女,另一个原因也是在此。换以前她是绝对不敢说出这样略显亲昵的话的,现在有胆量,无非是有种她们可能会被软禁在这个小院里,她楚玉澜很可能会和她们相依为命的感觉。这个想法不一定在珞明心里成形,但足够让她在此刻有了患难与共的感情了,这种感情加上对未来的预见,让她在玉澜面前卸掉了一些从前的尊重。
玉澜依然绣着花,她眯起眼睛,把薄薄的绢布举起来,看着略微暗淡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绢面投过来。
她素来不是恭顺柔婉之人,其实此刻她也是焦躁的,只是明白着急没用,才不断要求自己沉下心来,不然也不至于让珞明教她绣花来沉淀心性。
要是此举不成,要不就按照最初的设想,想办法翻墙逃出去吧……
好歹玉澜没翻墙逃跑,四月中旬,张太后召长公主楚玉澜入宫。
从来接她的排场来看,玉澜猜她是不用再回来了。但也不代表时来运转,就连出了这陵宫以后她是死是活,她都说不好。
但玉澜还是坐上了车舆,连同那一众侍女都欢天喜地,只是来时八个侍女,走的时候已经成了七个。
玉澜坐在车舆里,走在洛阳城长街上,一时间有些恍若隔世,她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睁开。
母后,我回京了。她轻轻念道。
刚满十七岁的玉澜应召入皇宫。彼时距离她上一次来这里,也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玉澜应召入宫,直接被带到张太后的清和殿。如今张太后临朝称制,似乎大家也就愿意略过小皇帝直接听任于张太后了。
玉澜跟着宦官一直去往清和殿,被软禁了这么久,听到宫人行礼时玉澜还有些晃神。好在也懂得如今要小心,一步一个跟得丝毫不差。到了清和殿殿门,听到里面一片欢呼热闹,玉澜微微抬头,看到鲜花簇簇的大院内,正有人在玩投壶。
那几个身影,玉澜倒是一眼认出了,是一直在宫里住着的那几位公主。先帝一共五位公主,只有玉澜是在外面单独开了府的,其余的都养在紫微城的公主院里。正在玩投壶的就是玉媱、玉媛和玉婵。
张太后倒是没参与,只坐在院里的软塌上喝茶吃点心,笑微微的看着几个姑娘玩耍。
在花团锦簇下,倒是满满的一副承欢膝下的孝道图。
但实际上,张太后早就看见她了,只装作没有看见,任由玉澜站在外面一直等候。
玉澜倒是很坦荡的看着那几位妹妹。
这三个小公主里,只有玉婵是张太后亲生,也是五位公主里最小的,今年也才九岁,还扎着双发髻,但戴满贵重的首饰,衣服也是描金绣彩,额外鲜亮些。
玉媛和玉媱都是宫妃所生,玉媛比玉媱要小一些,今年十三岁。玉澜对这位妹妹印象不深,交集也极少,如今看倒也是眉清目秀的小美人。
可惜,在她旁边的是玉媱。
玉澜的目光格外在玉媱身上停留许久。
眉黛青颦,双瞳翦水,乌发如云,一身淡粉长裙也掩盖不了身子轻盈灵动。
先帝二女灵犀公主,姿容绝色,一舞倾城。
“哎呀,又没中。还是小妹准头好,我玩这个真的不行。”
玉媱跑得香汗淋漓,坐到张太后榻前,贴着张太后的腿,看两位妹妹玩耍。
玉澜想,这民间传言真是不准。
岂止是容颜绝色,连这嗓音也是如黄莺般婉转动听。
明明被张太后忽视是一件折辱的事情,玉澜却在此时看几个女孩玩耍看出了一点兴味。
张太后想晾玉澜多久不说,倒是玉媛发现了站在殿门口一身素白的玉澜。她应该也是没来得及多想,眯眼认出后只想玉澜,惊叫一声:“长公主!”
张太后这才把目光抬起看向她知道已经等了许久的玉澜,眼里不快一闪而过,但还是做出惊讶的模样:“啊,元襄来了啊。”
原本贴着她腿的玉媱也看过来,短暂怔愣下也立刻跟在张太后身后扬起一脸笑看着她。
玉澜看着的是太后,却在行礼时看到玉婵盯着她时气鼓鼓的脸。
张太后让这三位公主回公主院,三位公主行礼后,玉媱牵着玉婵离开清和殿,起先玉婵争闹不休,被玉媱捂了嘴,对玉澜一笑,半拉半哄的把这小公主带走了。
“这玉婵让我惯坏了,元襄你别见怪。”张太后说着往前走,似是想和玉澜去屋内谈。玉澜也不退让,跟着进去。
这张太后得了权,在外面如何不知道,倒是对玉澜格外的和气。钱善与在旁边陪着,张太后问什么玉澜就答什么。
张太后看着玉澜的样子,心里很满意。她不是看不出玉澜恭顺下的别扭,但正是这股别扭让她更舒服,她就喜欢玉澜这种明明不服气还得压着火恭顺她的样子。
“元襄啊,如今你守陵已满,这孝道也表了,女大当嫁,不能一直耽误着,我寻思着……”
说这话,张太后其实就是想刁难玉澜,她因为拒婚去的陵宫,她如今就是想再提,看看玉澜是什么脸色。
结果玉澜一听,眼圈竟然红了,接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不等张太后说什么,玉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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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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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襄感念娘娘恩德,只是元襄自觉过去年少无知,如今回想起来颇多羞愧,午夜梦回之时因往事心中惊悸。这次自元陵回来仍觉余孽未清,只愿日后深居简出,在府中为娘娘和圣上礼佛祈福,还望娘娘成全。”
张太后支着上半身,新奇的看着玉澜哭得不能自己,脸颊发红。
这模样在玉澜身上是挺新奇的。
这几位公主里除了自己女儿玉婵,张太后自然是对玉澜印象最深。
要说这位公主的性子,倒是让张太后见识到了人性格的复杂多面。其他几位公主的禀性大多可以一言以蔽之,但楚玉澜不行。
性格跟贤淑柔婉几乎不沾边,小时候就喜欢和哥哥们玩推沙盘,也能骑马打猎,性格颇为男儿气,但以张太后对她的了解,她又不是开朗飒爽的洒脱性子。她惯常争强好胜,出了名的性倔,但也正是这一点,她父皇很喜欢她。
她有贵女被宠爱的骄纵任性,但也不到史书上有些公主那样骄横跋扈的地步。
也正是这些,让张太后对她有计较,又没有那么的计较——虽然钱善与说既然上官家族已经扳倒,这个长公主留着也无用,就关在陵园里老死算了。
但张太后就有点不以为然,也是这种心态让她见了玉澜。
如今玉澜自请自封公主府诵经礼佛,张太后也没傻到觉得玉澜就是个老实任由拿捏的主儿,但玉澜的这个决定倒是满足了张太后的心理——垂眉丧目,不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和她针锋相对,一副败者的样子。
“也行,那还望长公主以后知分寸,洗余孽。至于这婚姻大事嘛……”
玉澜盈盈一拜,那低垂的眉眼全是祈求庇护的弱者姿态:“还望娘娘费心,元襄但听安排。”
此言一出,张太后短暂安静,连洛雪都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
张太后笑了:“好,有元襄这话,我就放心了。”
云舒和珞明在殿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玉澜出来,跟着侍女出宫。有一个张太后那边的小宦官出来问需不需要传步舆,玉澜谢过,决定步行离开。
那小宦官十分不能理解,还劝道紫微城太大,有个步舆借助能让玉澜回去路上舒服一些。玉澜依然坚持,小宦官百思不得其解的回去了。
玉澜就这样独自离开。
云舒和珞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玉澜一开始也不知道。她只是在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看向清和殿的大门。
不过一年光景,就变了天了。
日后这紫微城不能说进就进,日后这皇宫几乎也不再有认识的人。曾经她生在这养在这,如今却有些陌生。
玉澜站定的时间极短,短到云舒还没有说什么,玉澜就已经回身继续走了,这次她挺直脊背,步履沉稳,好似下定了决心,亦或是看轻了自己和命运。
“云舒。”
云舒紧走几步:“殿下。”
“以后我会深居简出,府里的开支肯定也会缩小,也维持不了那么多的人。到时候府里那些人员,你给精简一下,人越少越好,能够维持住府里最基本的运转即可,府里其他的院子可以空着,不用差人打扫。只留下些忠诚可靠的人,其他的送回司礼监。”
云舒什么也不会问,只点头应好。
“注意留下几个精干的侍卫。”
云舒依然不会问什么,只干练的全部答应。
“这次虽然能回公主府,但此后我们会活在太后的目光之下。日子兴许比在陵宫时好一些,但和以往比终究是比不上了。你们两个,还有锦心他们这些不是奴籍的侍女,是走是留要决定好了。”
“殿下说这话是为我们好,但对奴婢来说是见外了。”云舒笑笑。
玉澜轻扯了下嘴角:“走吧。”
玉澜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宫,直到到了嘉豫门才坐上在那里等候许久的车辇。车夫吆喝着,载着玉澜到了通远坊。进了里坊,玉澜想起了什么,打开车帘看向外面,一年时间,巷道没什么变化,有几个小孩还在巷口玩闹。玉澜看了很久,看到了桃花巷。
玉澜睫毛微颤,不知怎么的在心里生出一丝浅淡的感伤。
不知道如今,那个檀喆怎么样了。
不过她已经无暇顾及,自身都难保了,如何再考虑别人。玉澜只觉索然,放下车帘,去往公主府。
此后,长公主楚玉澜就此半软禁在了公主府,深居简出,礼佛诵经,为新皇祈福。虽然府没有被收走,人也还在这洛阳城,但终究是和以往不同了。
府里的人很快也察觉出了世态炎凉的变化。府中许多侍女侍卫被送回都管监,这本来是公主府内的行为,毕竟张太后那边也没说让公主府缩减人口。可不知怎么的,自从公主府里人少了以后,不光府里冷清了,连内务府送的物资比之以往都少了很多,什么东西都缺斤少两不说,送东西来的宦官都气焰嚣张,目中无人。锦心为此十分生气,还差点和来的宦官吵起来。
对这些玉澜都知道,但她不过问。她的态度无形中表现了立场,府中上下渐渐也学会了忍气吞声。以前玉澜身份尊贵先帝宠爱,府里的人不说嚣张跋扈至少也是挺直腰杆不吃亏,现在处处受气,大家心情也好不起来,于是府里不光冷清还沉闷,偌大的公主府越发萧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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