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我逐月楼不过是个江湖组织,万万担不起这等重任!”观月打断她的话,“而且杀了钱善与,还有李善与,张善与,公主怎么就知道杀了钱善与,这世道就变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过来,步步逼近。玉澜无奈步步后退,直到退到红柱上退无可退,而观月几乎是欺身上来,离她不过一拳距离。
观月知道自己此举放荡逾矩,从玉澜忍耐的神色中也可以轻易看得出来。但不知道什么心思作祟,观月却颇享受的欣赏玉澜此刻的表情。
分明就是想要反抗又强压气性的模样,就算她真的性急暴躁,想来还是会看点形势的。
“而且,如今上官家族已经指望不上,就算杀了钱善与,长公主又能对太后怎么样?再者,长公主口口声声说杀钱善与是除害,但如今来看,太后和钱善与远没到长公主所说的祸国乱世的程度,长公主又怎么说?”
玉澜紧紧靠着身后的柱子,手垂在身侧,原本因为观月的步步紧逼而神经紧绷,但听了观月的这番话,又有些放松下来。
她从观月的言行举止里,嗅到了一些转机。
“上官家族已经被张太后扳倒了近两年,张太后也真正掌权了近两年。两年的时间固然不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但这两年给众人的信号,楼主是否看出来了?还是我的推断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玉澜毫不畏惧的迎上观月审视的目光。
观月也不说话,任她说完,只看着她。坐着的时候看不出,等站得这么近才发现两人身高差得不小,玉澜也是身材修长的女子,在观月面前却只到他的下巴。
两人也没有贴身,但玉澜还是因为这距离感觉到不适,身体绷得紧紧的,她之所以迎着他的目光,除了性格原因,也是因为她目光往下一落就能看到他的锁骨。
许久,观月哼笑:“这个时候你刺杀钱善与,世人可不会觉得你是为他们好,就算刺杀这个宦官成功了,他们也只会觉得这又是一次皇室的权谋斗争,是一个公主和当朝太后的较量。”
他在嘲笑她的天真。
观月转身,玉澜松了口气,却还是靠在柱子上没有动,精神紧绷了太久,此刻身体有些发软。
“确实,这两年兵役徭役相较以前都增长了不少,百姓也有抱怨,但尚在百姓的承受之内。他们虽有怨言,却还是乖顺,这时候即便当朝有些变动,他们也无动于衷,不会感激你。”
观月给自己倒了杯酒,语气清淡:“人就是这样,不被压榨到极限,是不会产生感激的。向来雪中送炭有人记,锦上添花无人问津。”
他回头看着玉澜一笑:“怎样,公主还打算杀那个人?”
玉澜好不容易离开贴着的柱子,听了他的话低头笑笑。
“我若坚持要杀,楼主如今可愿答应?”
她有点狼狈,额前贴了一点碎发,衣服也有一点褶皱,但还是身姿笔直,眸光灼灼。
静默许久,观月一口喝掉杯中的酒。
“备下千金,这桩生意,我答应了。”
玉澜神色一松,立刻又说:“那我可不可以指定杀手?”
“公主,这就得寸进尺了。”
玉澜坚持说出自己想法:“报酬翻倍,我请楼主左护法鸣崎,接这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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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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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三月底,一个春雨霏霏的天气,张太后率百官去元陵祭拜。未曾想刚出洛阳城,张太后车舆遭袭,贴身宦官钱善与护主被刺,命丧当场。
最可笑的是,此行掉了整个羽林骑护驾,尤其张太后身边的护卫最多,却硬是没有抓到刺客,后来坊间传言,这刺客身如鬼魅,一团黑影靠近张太后车舆,只一瞬就取了那大宦官的性命。羽林骑放箭射杀时,这黑影已经消失了,连是人是物都没看清。
张太后经此一吓,又失了自己的贴身宦官,自然震怒,下令彻查,但到最后都没有结果。就连谒陵一事也搁了浅,立刻起驾回紫微城了。
钱善与的死在一段时间里着实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百姓觉得又是痛快又是庆幸。
钱善与是随着张太后临朝称制而闻名于天下的,但名声并不好,尤其是两年前钱善与助张太后发动政变扳倒上官家族后更是春风得意。张太后大肆清洗上官家族势力,钱善与从掌握羽林骑到掌握整个北衙禁军。本来百姓因为之前科举改制的事儿还以为这张太后是个干实事儿的,没想到前年赋税翻了三倍,今年在三倍的基础上又涨了五成,老百姓一下子就有了怨言。
钱善与遇刺的第二天,张鲁和檀喆去北市酒楼喝酒,张鲁喝了口酒,一张嘴更是停不住,一边吃菜一边和他说:
“哎阿喆我跟你说,这钱善与现在看着还只是两年里一直涨徭役,可要是他不死,再过几年你试试,肯定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你看这两年徭役涨了多少?”
“这是他死得早,要是他多活几年,有咱老百姓好受的!你都不知道今年我爹娘为了交税连我娘的陪嫁的一个翡翠镯子都当了!我娘嘴上没说,私底下哭了好几回呢,我都看见了……”
话没说完张鲁眼眶就红了,话也说不下去了。他念书虽然不行,但是个孝子,而且这小子很逗,他跟他爹经常吵架,爷俩剑拔弩张,但他特别心疼孝顺他娘。过年可以不给他爹买东西,但一定会给他娘买礼物。如今自己娘为了交税当了自己嫁妆,他就心疼得不得了。
檀喆闻言笑了笑,是一如既往了然于胸又千帆过尽的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容了少了些无所谓,倒多了几分沉思和感慨。
“你知道钱善与死了对百姓有利,可普天黎民百姓未必看得有你这么远。”
这道理很简单,钱善与还是活的时间太短了,要是他多活几年,把赋税整得越来越高,百姓自己的利益真的受到损失,切切实实的受了伤害,这才真的对钱善与恨之入骨。
可这钱善与和张太后不过掌权两年。虽然以修复紫微城为缘由两年里一直涨税,但先帝在时主要是休养生息的政策,大多百姓这些年手里还是有些存余的,两年税收咬咬牙想必也能撑过去,这时候对当朝者怨言是有,但多数百姓并不能把恨意确切到钱善与这个人身上。甚至很多百姓可能连怨恨都没有,只是叹息一声,叹当朝收税太高,却还是乖乖交上粮食。
虽然成功,然而时机不成熟。
想到这,檀喆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好奇究竟是谁预谋了这场刺杀。但这个念头在脑海一浮起,檀喆陡然想起一个人,他心里微微一动,觉得在不可能中又有许多合理。
他想起那个女子穿一身黑衣站在夜中,黑衣融于黑夜,唯独素白的一张脸格外清晰,在那双眸子里,他看到了某种决心。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抱的是什么心思,如今却在千头万绪里发现了一点线索。
想到这,檀喆握着小酒杯弯唇轻笑。
这大殷朝的皇室,看来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钱善与到底是张太后眼前的红人,他的死讯一天之内就传遍了紫微城,连在通远坊的玉澜也听到了消息。
云舒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在书房写字,闻言神色未动,云舒很有眼力见的退出书房不再打扰。不久玉澜写完最后一个字,又查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小心的把纸收起来。
钱善与死后第二天,楚景宏急吼吼的来找玉澜。
他一脸舒心,一看就是来找玉澜喝酒聊天的。大咧咧的进了她书房,把她的书收起来:“哎呀妹妹,你现在还有心情看书?”
玉澜难得没有动气,笑眯眯的:“怎么的呢,怎么就不能看书了?”
楚景宏拿书轻轻点了一下玉澜的头,他不信玉澜不知道最近发生的大事儿:“这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能稳稳当当的做这儿?”
玉澜笑着,也就不遮掩了,不过她这笑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不过一个宦官死了而已,能是什么大事儿?”
楚景宏不同意这话,他知道玉澜也有点所言非所想,但还是耐心反驳:“钱善与可是张太后的左膀右臂,不光手握兵权,张太后许多事还和他商量。你没看钱善与遇刺,张太后下令彻查吗?这钱善与一死,张太后的势力就削弱了不少啊!”
玉澜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那七哥说说,这钱善与死了,张太后有什么影响?”
“最起码北衙禁军得找人掌管吧,这可是大事。”
“那七哥觉得,谁适合接管北衙禁军?”
“这谁知道。”
楚景宏这话里,满满都是对这些事毫无兴趣。玉澜了解七哥性子,当初除了亲哥太子,数楚景宏与他关系最好。这楚景宏打小最喜欢读的就是各种游记话本子,。
但他聪明吗?聪明,是真的聪明,每次查功课楚景宏都能回答上来,就算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不仅如此,他还很懂得在这个深宫中如何自保。但也因为聪明,让他选择了和其他皇子不一样的路,他不想参与其中,只想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先皇曾为楚景宏感到可惜,虽然他从来没把楚景宏列入储君人选,但也希望自己以后的继承人能多一个兄弟辅助,绝大多数皇子有才就有不服的心,唯独楚景宏有才却不想参与其中,实在可惜。
不过也因此,先帝爱惜楚景宏这品质,早早给他封了一个王爷的头衔,让他做个逍遥散人。
可终究是皇子,想要全然置身事外,也不太容易。
玉澜看他许久,久到楚景宏莫名其妙,发现玉澜全然没有笑容。
“七哥,真的没有想法吗?现在张太后必定焦头烂额,七哥一向远离朝政,如今如果去见张太后,定然是雪中送炭,到时候张太后必然对你委以重任。”
楚景宏也没料到玉澜能说这样的话。
他也望了她许久,终于低头笑出来。
“玉澜,我不傻。”
“你看这两年,张太后已经驱散了多少楚家后裔,甚至还杀了咱们的兄弟?她也知道皇帝年幼,为了巩固儿子皇位,不得不把其他竞争者驱逐出紫微城。我这时候去可能是雪中送炭,但时间久了她度过此劫,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人心都是会变的,皇家尤其如此。”
楚景宏这句话里有一些感慨和冷淡的嘲笑。
他比玉澜更深刻的理解这句话,玉澜生母是上官皇后,上官皇后与先帝的爱情是一段佳话,终此一生,先帝都尊重并爱护上官皇后。可楚景宏的生母不是,生下他后母妃就独守空房蹉跎岁月,他比玉澜更理解帝王家的哀荣。
玉澜低头思量许久,知道他不想,却不甘心。
她无人可用,尽管这个念头浮起是,她的心里告诉她不,不是,她想起一个人,她觉得那个人尽管和她脾性不太想投,但应该会帮她。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他一个九品芝麻官几乎是一介布衣,远没有楚景宏这么有力。
这么想着,玉澜再问。
“如果是为了我,七哥可否愿意一试。”
这话让楚景宏一时没明白。
玉澜抬眸望向他。
她的眼神让楚景宏想到了两人幼时去打猎,有一次玉澜要追一只小鹿,那小鹿跑得飞快,玉澜却不肯放弃,扬鞭策马追逐不休。众人劝她她也不闻不顾,那时她的眼神也是如此。
犀利,锐气,眼底的冷气寒凉似铁。
楚景宏心里一颤,仿佛明白了什么。
“玉澜……”
“于内,张太后残杀楚家子弟,生活奢侈无度耽于享乐,不理朝政。于外,加重徭役鱼肉百姓。这样的太后有违父皇遗诏,几乎要将父皇数十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我们身为楚家皇子皇女,难道就由她为所欲为吗?!”
楚景宏瞠目结舌,玉澜站起来,打开身后的书柜。
于是楚景宏看到了数百个折子,这些折子不是抄的佛经,而是策论,是玉澜写的,大殷朝及历朝积累许久的问题和需要改革的方法,几乎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我不想每天只在这里写这些无用的策论,”玉澜望着她的七哥,眼睛里有波光,“七哥,去拿北衙禁军的兵权,推翻张太后,夺回我们楚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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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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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钱善与遇刺这天晚上,观月坐在逐月楼的露台上,听自己属下汇报今日左护法的刺杀行为。
“既然钱善与当场断了气,任务完成了,那鸣崎呢?怎么还不见回来?”
观月的声音倒和他放浪的外表不一样,如月一样清冽的嗓音,语调淡漠凛冽。
黑衣人恭谨回答:“左护法这次遇刺,离开时被皇家羽林骑的箭射中了,身受重伤,逃回洛阳城,如今……尚不知晓消息。”
观月挑眉,有些意外。洛阳城有许多逐月楼的眼线,看来鸣崎没有去逐月楼的据点。
但鸣崎究竟去了哪,他也不是特别好奇。鸣崎性子乖戾,人又挑剔,听话又不太受管,而且他长期在洛阳城活动,想必是在哪躲藏起来了,等他伤好再来复命也不迟。
他并不知道,鸣崎此刻躲在洛阳城南边宣风坊中,中间失血过多导致他精神都有些恍惚,迫于追兵搜查躲进一处高门大院里,误打误撞躲进了官家小姐的闺房,这扯出来的一桩风流冤案,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和鸣崎想必,观月更关心这桩生意。
他不否认这次的刺杀生意很冒险,不仅因为刺杀的人是手握兵权的钱善与。还因为这次的金主是皇室的人,这两条都是观月为玉澜破的例。
而他有种预感,或几乎能够确定,玉澜的行动绝不仅仅是刺杀钱善与一个宦官这么简单。天子帝王家向来云波诡谲,更何况她不是张太后所出,哪有什么情谊。
如果,如果这个楚玉澜真的有野心要扳倒张太后掌权——当然,历朝历代虽有公主弄权,鲜少有公主掌政的先例。但即便是弄权,如果这长公主对逐月楼起了忌惮之心,那就是另一场农夫与蛇了。
观月这些天也想自己为何答应楚玉澜,想了许久,只能想起她靠着柱子在他逼视下铿锵有力的话。他觉得这个长公主兴许不一样,即便她真的围剿逐月楼,他也觉得她有所不同。
但愿自己没有看走眼吧。
只是如今钱善与虽死,张太后势力犹在,不知道这长公主后面还要做什么,又或许,止步于此?
很快,玉澜就给了他答案。
这一年五月,天气越来越暖,寒梅已落,百花渐开。
楚景宏还是被玉澜说服了,决意参与此次行动。只不过他没有依玉澜所说去见太后以得到北衙禁军兵权,他只玉澜说了另一件事。
“当初张太后是买通了羽林骑统领来拿到北衙禁军兵权的。后来统领把兵权给了钱善与,才让钱善与有了兵权。但对羽林骑来说,虽然大将军成了张太后势力交了兵权,但对其下四位将军来说,对于被一个阉人统领,他们十分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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