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宏看着她。
“当然,钱善与挂着大将军的头衔,已经把四个将军里的三个都换了,还有一个他没动,就是江照将军。”
“这个江照将军没被换掉,不是因为他听从钱善与,当然,自然也不会明面撕破脸。而是因为他是护国公江丛引的儿子。这江丛引当年护父皇有功,江照也颇受先帝喜爱。有一次父皇问他以后要做什么,江照回答说愿以一身武学终身护父皇左右。父皇很高兴,当场赐江照玉带,许诺他入羽林骑,护皇终身。”
“钱善与接管羽林骑的时候,兴许是因为这一茬,四个将军换了三个,独留了江照,但对江照没多少情谊。江照也很看形势,整日称病,自己那支队伍也交给别人掌管,只挂个军衔,这也是对钱善与无声的反抗。”
“但江照十二岁就进了羽林骑,至今十年有余,在羽林骑里他旧部众多,资历高,声望也好。如果你能说服江照,即便没有兵权,这羽林骑未必不听你的。”
玉澜蹙眉沉思,她听懂了,但觉得十分艰难,自己心里不太有底。
“七哥,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楚景宏一笑,喝了口茶:“你说得对,我虽然不涉朝政,但身处皇室,哪有全然置身事外的道理。”
“不过我跟江照完全是私人交情,我跟他年纪相仿,自幼认识。如今有时两个闲人,一起喝过酒。”
他说得轻描淡写,玉澜也没再多问,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如何相识的总难说清。楚景宏能给自己指条路,已经不错了。
“我虽然不想带兵闯紫微城,但我觉得,玉澜你有如此鸿鹄之志,虽是女儿身,但不妨一试。我们这一批孩子里,父皇一直说你是最像他的。过去太子无心政务耽于享乐,二哥五哥又因为夺嫡谋逆被流放,四哥羸弱,三哥怯懦,六哥三年前染病而亡。倒是让老八捡了漏,成了如今的新皇。”
“可既然太后辅政无能,倒不如妹妹你去试试。八弟年幼,你如果真的能辅政,还能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玉澜淡淡一笑,她站起来,对楚景宏施礼。
谢七哥理解。
楚景宏给玉澜引荐了江照。
听楚景宏的描述,江照这人颇有谋略城府,胆大心细,也能进能退,敢称病避开钱善与锋芒韬光养晦,是个青年才俊。但真的见面,才发现这人一脸络腮胡,体格健壮,个子比玉澜高了两个头,横着身形比玉澜宽出两倍,衣着上也不拘小节,因为天热,穿了身绑腿粗布衣裳,一副武生打扮。常年风吹日晒的脸黢黑,因为眉毛浓密,加上一双习武练就的鹰眼,平白添许多凶相。
这完全不是个儒将,但凡披件老虎皮,就能去山寨里称王称霸了。
让人意外的,对玉澜行礼时,倒从平缓的语气中听出见过大风大浪的镇静自若。言谈举止也有礼有度很是温和,果然人不可貌相。
玉澜的这些意外和惊讶全咽在了肚子里,面上笑意微微。
她和江照接触数日,结合楚景宏的描述,也能看出江照的脾性。江照也算是世家子弟,出自庆风江氏,只不过是江氏的一个旁支,早早出来打拼,遇上先皇以前,并没有比寻常百姓好多少。
张太后掌权后,重用世家子弟,钱善与换上的那三个将军就全部是来自正统世家。江照这两年称病不出也有这个原因,不仅是对钱善与的不满,就算他脚踏实地听从钱善与,也难免会被排挤。
有几分傲气,这于玉澜来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有一次玉澜和江照比赛射箭,比两人十箭中靶心的数量,江照也是没想到玉澜以一箭之差将将赢了他。意外之余颇为佩服,休息喝茶之余对玉澜大家夸赞。
玉澜笑了笑,状似无意说道:“没什么,我这射箭的技术,是和父皇学的。”
她看到江照神情的尊敬到对先皇的怀念,就按照她计划好的,循循善诱的说下去。从如今张太后掌政的情势到朝堂格局。言谈中她能感觉到,江照虽然常年称病在家,但对朝堂的形势非常了解,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尤其在玉澜提到张太后有负先帝嘱托时,江照若有所思的点头,让玉澜觉得应该还是有希望。
但江照也不是一腔热血的一介武夫,虽然知道玉澜说的没错,甚至自己逾矩提出了兴许有更适合的人辅政的观点,但对谁来辅政一事,他却有自己的想法。
“如今上官氏已倒台,朝堂遍布张太后势力,且不说羽林骑出手是不是一定成功。就算真的让张太后归政,可皇帝毕竟年幼还不能亲政,谁来辅政?”
“七皇子吗?”他问玉澜,然而眼神满是怀疑。
他这么想理所应当,先皇一共八个儿子,除了早夭的,英年早逝的,能辅政的靠谱的人看起来似乎只有楚景宏。可他也知道,楚景宏无心朝政,到时候真能出手?
玉澜沉吟许久,没有反驳:“既然张太后治国无方,就算七哥不喜朝政,为了百姓也一定会站出来辅佐小皇帝的。但如果张太后继续临朝称制,那距离小皇帝亲政还有五六年,而且以太后的性情,想必即便皇帝成亲,太后也不会放权的。届时受伤害的还是黎民百姓。”
“我朝建朝不过二十余载,就连父皇在时,起初十余年也是连年征战,百姓已经有近三代人承受着战乱之苦,如今不过好过几年,又因为张太后摄政而翻倍交税。江大人,令尊当年也是和父皇打天下的,您追随令尊长大,想必更有体会。”
江照若有所思的点头。
玉澜看着他的神色,也叹了口气,给两人都倒了杯茶:“更何况,张太后用人唯亲,有才能的怀才不遇,有仁德的空怀遗憾。”
她意有所指,也触动到了江照。
“昔日先皇礼贤下士,选拔人才,包括我父亲也因此得到重用。先帝最想看到的就是海清河晏,只可惜……”
江照重重叹气:“若皇后当初……”
他这一说,深知冒犯了玉澜,连忙跪下请罪。玉澜笑容微顿,但说了句无妨。她知道江照的意思。
玉澜目光灼灼盯着江照。
“那将军,愿不愿意承父皇心意,为大殷朝,为黎民百姓,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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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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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四年七月。
檀喆照旧去少府监管他的兵器农具,对这个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他已经驾轻就熟。不仅如此,他还和自己周围的人还有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混得很熟了。
薪水微薄,仅够温饱,从九品下,远离朝堂,既没什么前途也没什么钱途。檀喆也经常接着和自己顶头上司关系好,平时没事的时候动不动就离开岗位出去晃荡。
他家里没有种田,张鲁家倒是有,有时候檀喆去给他帮帮忙,也是为了感谢他去安西都护府这几个月张鲁对檀母的照顾,有时候去打猎。除了没前途外,小日子过得很舒心。
当然,除了打猎和种田,檀喆也结交了不少同在官场的人。当初他参加科考时颇为赏识他的礼部高大人如今也失了势,以檀喆如今的品级,想和什么几品大员什么的结识多少不现实。但檀喆可以认识其他官衔差不多的小官,而且世家多纨绔,檀喆还认识了一些不务正业的世家弟子,只不过这些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檀喆见了又懒得深交。
檀喆就是有这样的本事,高官面前他不怵也不怕,差不多品级的官员他也能处好关系。
而且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檀喆在的江湖里,他都是有形或无形的领头人,就连几个世家子弟,和檀喆吃了几次饭,下次逛青楼还会想着叫他一起去。这是檀喆另一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本事。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天生就有这样的魅力,檀喆就是有这种让人喜欢和欣赏他的讨喜的本事,娘胎里带出来的,学都学不来,你说气不气。
也不是没有人和他说拉他一把给他个更高的官儿当当,毕竟在少府监看农具兵器的九品小官儿说出来有点不体面,好歹檀喆也是当年的进士。但檀喆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甚至和这些世家子弟的来往也渐渐少了。
他有种预感,要变天了。
说是预感,也不是毫无依据,檀喆结交的人多,自然口口相传出一些小道消息。比如钱善与遇刺后,张太后立刻换了一个新的宦官接管北衙禁军,檀喆听了这个安排,心里多少就有点数了。
他的预感很快成了真。
成安四年七月二十,中元节刚过不久。
张太后这几天睡得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中元节的缘故,夜里总是频频遇梦,尤其有一次张太后梦到了先皇,梦中先皇一如既往充满威仪,只是站在那就把张太后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一头冷汗。
张太后只觉得兴许是那次谒陵不成才让先皇到梦中责备她,于是在紫微城中再度祭拜先皇,声势搞得特别大。祭拜之后张太后放松下来,果然夜里能够安寝了。
殊不知这一晚,羽林骑在江照率领下于紫微城神武门集合。整支羽林军训练有素,在深夜中集合得又静又快。
这支羽林骑占了整支羽林骑三分之二的兵力,能够动员这么多人,足见江照的影响力。
而这支羽林骑也没想到,他们在应天门门口见到的不仅是他们的将军江照,还有一个穿一身银白铠甲,骑一匹白色骏马的人。
那匹白色的马毛色非常亮,在黑夜中都能看清洁白的身形,那银白的铠甲也保养极好,夜中的人和马都仿佛有一层淡淡的薄薄的光晕。
和江照一起来这里,是玉澜坚持的。
她这样做不是为了哗众取宠——她骑马技术很不错,也带了箭,她不是为了让大家保护她的。
她是要冲在最前面的。
为防万一,她还是蒙了面,也没有说话,但这与将士们全然不同的银白装束让将士们也明白,这一定是一位皇室贵子。大多数将士猜得这人是楚景宏。
这让玉澜不用说什么就已经极大鼓舞了人心,一个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的皇子,而且是冲到最前面,哪有别这更激动人心的事情。
是以羽林骑十分勇猛,羽林骑本来就是北衙禁军中的精兵良将,就是守卫阻拦也有以一当十的本事。
但这次的行动并没有想得那么险峻。也是天助玉澜,正因为今天太后于紫微城祭拜先皇,神武门的守卫换成了羽林骑。羽林骑遇见羽林骑,又摸不清情况,多少有了一些迟疑。也是趁这个时候,羽林骑中的飞骑摸到神武门上,暗杀了几个羽林骑将士。
但动静还是不可避免的闹大了,惊动了其他守卫,其他守卫过来支援,羽林骑虽然进了宫却寸步难行。
也是这时候羽林骑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果然冲在了最前面,驾马前行,搭弓射箭,这位贵子的准头极好,几乎箭无虚发,带着整支羽林骑前行!
羽林骑果然士气大振,一时之间连对神武门的同伴也没了怜悯之心,如今明显敌众我寡,不拼一下,谁也不能活着回去了!
江照一直陪在玉澜身边,也因为玉澜的白衣铠甲让她成了最显眼的目标,江照也着急,甚至觉得玉澜缺心眼儿,将领最忌讳穿衣服与众不同导致成为众矢之的。当时他也提醒过,但玉澜还是坚持,她的话倒是说的很漂亮,能为将士分走一些火力也好。
江照觉得自己也是信了她的邪。
但这话确实没说错,玉澜确实也成了围攻的对象,如今几乎是寸步难行。
江照一剑劈开玉澜身后的一个士兵:“你先走!”
他看着身后受伤的部下,深怕这一切只是一场闹剧。
玉澜没说话,她沉默的搭弓射箭,射向最远处正在赶来的守卫头领,那头领也有两下子,挥剑挡开了来自玉澜的箭矢,不想第二箭立刻赶到,正中他盔甲唯一露出的脖子。
江照远远看到那头领倒下,他看了一眼蒙面的玉澜,再度对她的技术惊叹了一番。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惊吓。
因为下一秒,玉澜就从拿一支箭趁其不备一箭刺向身旁的一个守卫,顺手就从他身上抽出了那把长矛,随即驾马朝着远处的守卫军冲了过去。
她不是为了和他们硬碰硬的,而是为了分散火力的。江照眼睁睁看着玉澜一人一马正对着守卫过去,随后在安福殿与仙居院的中间的交口隐去,这时候她不过离着对面的守卫百步只要,数百守卫就朝着她冲了过去。
江照狠狠一愣,好在军事素养够硬,没呆住,立刻朝身后的部下大吼随时鼓舞士气。
与此同时,玉澜引着那些守卫,穿过山斋院,直达张太后所住的清和殿。
但玉澜并没有闯入清和殿,白马轻巧的打了个旋儿,转而奔向了大业殿。
大业殿,可是皇上的住所!
守卫的副护军冯宿看情势紧急,立刻让身后的士兵射箭,玉澜伏在马上,纵然马跑得再急,玉澜还是感觉到左肩胛骨剧痛,她中箭了。
她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疼,一时间手都抖了,强撑着屏住一口气继续往前。但也知道自己这样子不能像刚才一样能战了,只好启动了预备的打算,伸手放了手里的信号弹。
隔着大业殿的殿门,忍着手臂的剧痛搭弓射箭第一次三箭齐发,两箭射中士兵一箭脱靶。玉澜根本不停,继续射箭,也不下马,一直往前。
大业殿的守卫虽然意外但没有太紧张,这个白袍小将毕竟是单枪匹马,只要守住殿门将之射杀就好。但万万没想到,这时候,大业殿的殿门打开了!
殿门大开,楚景宏站在大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已久。
她们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对视,但玉澜没有停,楚景宏也让到了一边。就这样,玉澜长驱直入。
再度三箭齐发,两次射箭,玉澜射杀了守在殿门口的侍卫。
殿门口的守着的宫人完全没有战斗力,更是手无寸铁,就算想拦也拦不住,尤其这白袍小将已经浑身浴血,更是吓人。于是声音喊得比谁都大,却在骏马的冲击下摔倒在一边。
也不是没有忠君护主的,那个老宦官就直直的往前扑,企图阻挡玉澜,结果被骏马一踢,摔倒在地,腰发出了咔嚓一声响。
玉澜就这样冲进殿内。
小皇帝楚景澈刚刚醒来。
刚刚十岁的小皇帝楚景澈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看到铠甲带血的蒙面玉澜也只是睁大了迷茫的眼睛看着他。
因为疼痛和连连射箭,玉澜整条右臂微微发抖,她用左手扯下脸上的蒙面,楚景澈看到了,竟然露出了笑脸:“姐姐,你怎么来了?”
说罢满脸困惑的看她的银白铠甲:“姐姐,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他的脸上随即露出惊恐:“姐姐你杀人了吗?”
玉澜不答,她直直的盯着楚景澈。
这个孩子,生于大殷建朝十三年,战乱平定之后,养于深宫,宦官护其左右,六岁登基为帝,被张太后隔绝于朝堂,竟然时到今日都对这世道有一无所知的天真。
玉澜抿了抿干裂的唇,她竭力露出一个笑,微微弯下腰看向这个小皇帝。她放低声音,语气诱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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