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杯子往小桌上一放,窝在椅子里的江落羲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
胖子脸一紧,“每人都有啊,别回头老萧又说我针对你。”
江落羲无精打采地笑了下,“谢谢,他不让我喝。有话就说吧,成副队。”
成洵心事一下被戳穿,索性也不费劲儿铺垫了,俩胳膊往扶手一摊,“你呢,确实有一套,不管怎么说俞志群跟迟未茹的关系他算是认了。那文件呢,我猜大概率与申州银行某个风险事件有关,也保不齐与那笔汇款有关,现在迟未茹死了,最后的突破口可能还要从他身上来。这功劳都算你的吧。”
江落羲淡淡看了成洵一眼,“但是呢?”
成洵伸出一根手指,“不过有一点我想问你,你蒙人的时候就不怕蒙错了吗?”
“蒙人?”江落羲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迟未茹的母亲为什么说知道谁是凶手?”
成洵眉毛一挑,“为什么?”
“因为她想要保住迟阳的房子,就是那套估价至少1500万以上的房产。俞志群也交代了,这个房子是他当年出钱购买,挂到迟阳名下的。但俞志群与迟阳的私下协议写得很清楚,房产所有权归属迟未茹。而她现在死了,迟母怕俞志群要回房子。所以,迟母他们不但认识俞志群,还知道他是银行高管,以及已婚的事实。”
成洵从鼻孔嗯了一声,“可这都是俞志群后来交代的,你开始并不知道吧?”
江落羲微微低下头,开始玩外套的纽扣,“因为俞志群这样的高管不可能离婚,离婚带给他的可能是前途尽毁。迟未茹......也不会跟家里表示想结婚的意愿。”
成洵一愣,“你是说那些话都是老太太编的?”
“所以你应该明白她为什么在走廊里大哭大闹了。”她往楼下瞥了一眼,“丁警官不是还在跟痕捡在俞志群的车里找证据呢嘛。”
“这么说是她来的时候看到了俞志群的车,猜他在这儿,故意吵闹想让他听到?”成洵啪地点燃了烟,抽了两口,“妈的,我说她知道凶手哭闹个什么劲儿呢!这老太太可比她那儿子脑袋快多了!”
江落羲沉默地靠在椅子里,眼睛一闭,不吭声了。
成洵瞥了眼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眼脸色有点发白的江落羲,心一横,说道:“据俞志□□代,案发时他一个人在家,这个事儿虽没有证人,但他一口咬定并不知道迟未茹买了远景小区的房子。顾问觉得他是不是说谎?”
江落羲眼睛没睁,沉默了两秒,嘴唇轻启,“他应该不知道。”
成洵满意地点点头,“但现场的情况看,迟未茹家却有双带有磨损痕迹的男士拖鞋。顾问觉得是谁的呢?更何况,这迟未茹跟你住一个小区,应该不完全是巧合吧?”
江落羲微微睁开眼睛,看向成洵,“成副队的意思是,我应该对我住过的小区发生的所有命案负责?”
成洵朝边儿上吐了口烟,翘着二郎腿看她,“那倒也不至于,警察嘛,我也只是在说一种可能。你不说也行,但起码自己得想明白。”他再次瞟向门口,“我不管你跟辰羽认识多久,怎么认识的,他到底多爱你;但是,你要时刻记住他是人民警察,不能徇私。你这顾问的身份有一天没一天,他那是在警徽下宣过誓的,这辈子都得用性命践行自己的承诺。你可别装不知道!”
江落羲缓缓坐直了身体,无言地盯着一脸严肃的成洵,脸色愈发苍白。
此时,会议室的门突然一响,二人一同望去,萧辰羽已经走了进来。
成洵赶紧把烟掐灭,两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得,该说的我也说了。”又低头小声补充了句,“顾问,好自为之。”
随即拿起咖啡朝萧辰羽一扬手,“我可给她了,她不喝。”然后把杯子往左小菲面前一放,“给,拿铁。”
左小菲的眼睛立即飞离了屏幕,给了他一个要杀人的眼神。
成洵飞快地跳到萧辰羽旁边,拉他在会议桌旁边坐下,“咋样?”
萧辰羽被他拉住,只好收回了落在江落羲身上的视线,“跟我们想得一样,没什么具体内容。”
成洵拿起萧辰羽在档案室整理的清单,看了一眼,“这里有没有可疑的?”
萧辰羽:“这是近3年发生过与申州银行有关的案件,共6起,可惜每个档案袋里只有两页纸,有价值的信息很少。”
成洵哼了一声,“妈的,经侦这帮人怎么干事儿的!”
萧辰羽拍了下手边的档案袋,“但我觉得这个有点可疑,这起案件涉及的是个ABS(资产证券化)产品,委托公司最终以破产清算告终,但投资者的钱并没得到清偿,申州银行作为投资人,损失惨重,相关责任人也受到了处分,但里面没登记被处分者姓名。6起案件里,只有这起申州银行有人背了处分。”
成洵打开档案袋,盯着那两页纸,忽然抬头,“你说老吴今天,不,昨天上午去申州银行会不会与这事儿有关?”
萧辰羽思索片刻,“至少这件事俞志群一定知道。”
“可没任何抓手,俞志群那个老狐狸肯定不会说。”成洵看着萧辰羽,“要不要我去问问林舒?”
沉默片刻,萧辰羽摇摇头,“你先去找刘俏聊聊。”
“成,明天。那我先撤!我,那个......道儿远。”他朝左小菲一挥手,“小菲,要不要哥送你?”
被一杯美式弄得两眼直放光的左小菲,给了他一个“有多远死多远的眼神”,“用不着!”
———
萧辰羽代替不靠谱的胖子给左小菲送回了家,牧马人回到翠湖蓝湾的时候已近凌晨3点。
从他进入会议室开始,就没听江落羲说过一句话,萧辰羽有点不确定她是累了还是心情不好。
把车停好,他轻轻抚摸了下双目轻阖的小脸,“到了。”
江落羲眼睛闭着,脸颊却像小猫一样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萧辰羽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走吧,回家。”
当江落羲终于强撑着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的车门已经打开,萧辰羽拉住她的手,“我背你。”
江落羲没来得及挣扎,人已经被两只大手固定在了坚实的背上。
他的背宽厚又温暖,江落羲不自觉又贴紧了几分,嘴里却柔声说:“辰羽哥,我能走。”
四周静寂无声,衬得萧辰羽的声音有些许沙哑,“太晚了,你累了。”
月光混着灯影照在萧辰羽略显憔悴的脸上,竟让江落羲恍然忆起了初见时小木屋中的少年。然而,比之眼前,一个清冷,一个温暖;一个年少俊朗,一个却坚毅沧桑。成洵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江落羲心疼地摸了摸萧辰羽泛起胡茬的下巴,在他脸颊吻了一下,“辰羽,谢谢你。”
萧辰羽笑了,微微侧过脸,“谢我什么?”
江落羲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与他脸贴着脸,轻喃道:“谢谢你,带我回家。”
萧辰羽手下收紧,走向楼门。直到进了家门,也没松,直接把人放到了沙发上。
不想,江落羲却小手一勾,萧辰羽一下向后倒了过去。然后某个小动物就黏黏糊糊地再次攀上了人家的脖子。
再大的沙发也容不下两个成年人,萧辰羽手一用力,某人就扎扎实实趴到了人家身上。
嗯,位置刚好,姿势也对。美人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小手在那张让她痴迷的脸上摸了又摸,然后眼睛一闭,小嘴唇忘情地贴了上去。
江落羲这样的美人在怀,估计天下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多大的道德观、正义感也压不住此刻全身心的蠢蠢欲动。
然而,萧辰羽却在一阵热情的激吻过后,紧紧抱住了她,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他当然不是不想,但是,不仅因为前一晚的事情,之前上个药都会问他要不要洗澡的江落羲应该非常了解他。
所以,他知道,此刻的江落羲对他,是有话要说。但是她很紧张,她想要靠近他,想要更多的温暖和信任,方能开口。
萧辰羽躺在沙发上,长时间没休息带来的疲惫逐渐从内心深处蔓延到四肢。他微微动了下,一直在他胸前画圈的小手忽然停了,“怎么了,是不是我太重?”
萧辰羽用手轻柔地梳着她的长发,“傻瓜,你能有多重。”
江落羲忽然沉默了,良久,才又说道:“以前,妈妈抱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萧辰羽的手一顿,试探着问:“你想她,是吗?”
贴在萧辰羽胸前的小脑袋微微点了点,又摇了摇。
“能找到她吗?”
这次江落羲沉默了更长时间,低声道:“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萧辰羽心里一紧,心疼地抱住了她,“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那个人。”江落羲的手紧紧抓着萧辰羽的衣襟,“如果不是他,妈妈不会发疯,更不会自杀。”
她把头深深埋在萧辰羽脖颈里,“他是个魔鬼,不但要夺走别人的爱情,还要夺走别人的性命。妈妈原本是个高傲的女人,但我记得很清楚,”她顿了顿,“我从门缝看到过,她曾跪在地上求他,说她爱他,不能没有他。说都是她的错,她可以改。但那个男人只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漠视她。”
萧辰羽心里吃惊,却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她犯了什么错?”
江落羲忽然紧紧搂住萧辰羽的脖子,开始浑身颤抖,“她的错就是,对我太好。”
萧辰羽感觉自己的呼吸突然停滞了几秒。
就听江落羲说道:“一个原本连手指都只是用来弹琴和画画的女人,不会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竟是面目狰狞、脑浆迸裂地倒在一滩血泊中。”她一下用力抓紧萧辰羽的衣服,“就那样,所有的尊严和她一生维持的高贵,都在追逐那个男人的途中变得一文不值,灰飞烟灭。”
萧辰羽深吸一口气,可以想象母亲以如此惨状死在眼前,会对那个小小的她造成什么样的心灵冲击。他心疼地抚摸着怀里微微发颤的后背。
对于温胤的事,萧辰羽也有过自己的猜想,但他没有想到江落羲的母亲会因他而死。他不知道江落羲还有多少没有告诉他的事,但从此时起就有种强烈的不安在他心间挥之不去,他害怕哪怕自己握得再紧,怀里的人也终将随着无法释怀的仇恨有朝一日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我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萧队长,不用在意。”
江落羲的话还在耳边,萧辰羽不觉浑身都紧张起来,他抬起胸前的小脸,“落羲。”
江落羲撑着眼眶,似乎在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落羲,”萧辰羽尽量控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还记不记得山上那个早晨?”
他用力握住江落羲的手,“也许你不知道,那天伸出手后那个少年也很忐忑,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就是想那么做,拉住那个女孩,一直不放开。”
萧辰羽抚摸着江落羲额头的碎发,声音平静如水,仿佛在说一件生活中最平常最显而易见的小事,“他还想让你知道,现在,以后,永远,都一样。”
眼泪随着江落羲的瞳孔微微颤动,她再也支撑不住,一下闭上了眼睛,苦涩的泪水簌簌而落。
成洵的警告和萧辰羽的许诺交织在一起,像柄利剑一般瞬间刺穿了江落羲的心。
她不是特意博得他的同情,而是见到迟未茹的母亲,内心的记忆再次翻江倒海,她想告诉萧辰羽她的过往,虽然每次只能鼓起勇气说那么一点点。
他知道以萧辰羽聪敏的洞察力,此刻一定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她,但他什么都没问,反而说出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承诺,对他而言,另一个需要用一生践行的承诺。
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哽咽地无法说话,只好把头埋在那个愿为她遮风挡雨的胸前,用力点了点。
厚厚的窗帘外,已经晨曦初现,屋内紧紧相拥的一双人,才在沙发上和衣而眠。不管等待他们的是凶险还是平安,此时此刻的温暖和信任,足以换来几个小时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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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殊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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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十五)*
7点50分,刑侦支队。
萧辰羽脚刚迈进办公室的门儿,胖子就提溜着早餐贼眉鼠眼地出现在了门口。
“进来吧。”萧辰羽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走向洗手台。
胖子这才直起腰长叹一声,“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呀,老萧!没想到胖爷我有朝一日也成了那什么堂前的老燕子,连进你办公室都得慎着!”【注】
说着往嘴里塞半个包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萧辰羽,“不管怎么着啊,你这知错就改的态度还行。今天来得挺早。”
萧辰羽回头瞥了眼身材比例严重不合群儿的某燕子,边洗手边想着早上一连串的糟心事。
比如,当他洗完澡从客卧浴室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形状和颜色都格外独特的江氏爱心煎蛋。再比如,他以为这就是早上最闹心的事了,结果美人一下从后面抱住了他,并且疑惑地问了句,“辰羽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冷?”然后又好心地绕到前面抱得更紧了,“洗了冷水澡?为什么?”
为什么?肯定不是热水器坏了呀!而且,再抱,澡就白洗了……
然而,某人那幅无辜的表情,简直让人想一次至少心梗两遍,萧辰羽“啪”地关了水龙头,一回身,“赶紧吃,开会。”
“啊?”胖子握着包子袋儿的手一紧,生怕那俩软糯的大包子跑了一样,“人,人还没来全呢!你抽什么风?”
萧辰羽感觉这会儿一点儿不想听成洵再叨叨出半句与工作无关的内容,不等他说完,已经出了办公室,正好撞上火急火燎的丁帆。
丁帆一把拉住萧辰羽,“老大,刚接到痕检那边电话,有发现!”
“说。”
“第一个,昨天痕检的人从贺潼那辆车右前轮儿的轮胎上提取到了一种黄色染料,化验结果出来了,是一种叫‘偶氮’的染料。”
胖子边嚼着包子边走了出来,“然后呢?”
丁帆抓了抓脑袋,“然后,我想那芜平湖公园不是在装修嘛,可以调查一下,那边有没有材料可能含这种染料的。”
成洵“嗯”了一声,“不错,有进步。接着说。”
萧辰羽思索着没吭声,带头走向会议室。
丁帆跟在后面,“第二个,就是在俞志群的行车记录仪里提取到了一段不太清楚的对话,应该是他在用车载免提打电话。”
成洵一挑眉,“什么内容?”
萧辰羽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丁帆尴尬地瘪了瘪嘴,“我也不知道,解析完的音频已经发给小菲了。等会儿她来了……”
话没说完,左小菲就走了进来,顶着大黑眼圈一脸幽怨地瞥了眼成洵,电脑摊在了桌面上。
左小菲开电脑的空档,人已经到齐了。她简单说道:“时间显示是迟未茹遇害当天下午17点50分,地点应该是申州银行楼下停车场。”随即按下了播放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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