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味道浓郁,散在两人之间,赵嵩启唇缓声问道:
“七日之前宫殿中,也是听命行事?”
“是……”
赵嵩冷笑道:“听谁的命?”
“……”
绿瑶伏在地面上,不敢说话。
赵嵩半蹲下去,掐住她的脖子,让绿瑶对上他的眼睛,“听富安长公主的命行事,是也不是?”
绿瑶哭得楚楚可怜,双手攀上他的手臂,垂泪道:“淳安郡主虽躲过了那一劫,长公主却不肯善罢甘休,殿下,奴婢身份卑贱,不比郡主,如若不那么做,便是死路一条,求您怜惜奴婢……”
赵嵩一把甩开她,他站起身,将脚下那已经空了的碗使劲儿踢到一旁去,碗敲在案桌桌角,哐当响了声,裂了一个口子。
他不禁闭了闭眼,喃喃道:“为何所有人都要阻止我和她在一起?父皇母妃如此,姑母也是如此。”
赵嵩摆了摆手,让下人将绿瑶带出去。
房门闭上之时,“宋青玥”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赵嵩,现在你也该想好了,若得不到沈府,不如毁了。”
赵嵩背对着她。
他与沈欢歆的出路……
良久,他转过身去,“你有什么条件?”
“宋青玥”笑道:“我将威远侯通敌叛国的证据给你,沈府伏诛后,我要做你的妻子。”
赵嵩掀起眼皮看她,“你身上流着辽王的血,和我成婚,有违伦理。”
“宋青玥”笑了笑,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宋青玥,对赵嵩压根儿就没有血缘上的情感,什么伦理不伦理的,关她什么事儿?
“我的身份只有几人知晓,我们不告诉别人,也不生孩子不就行了?”
赵嵩皱眉,“你疯了?”
“宋青玥”摇头轻笑,“我很清醒。”
赵嵩闭眸细想,趁威远侯父子在边城御敌,他将信件上交给父皇,调动文武百官弹劾,若无什么变故,这事便成了。
这些年他手上积攒了一定势力,无论父皇给沈府如何定罪,至少沈府不能再护住沈欢歆,他都有办法将她抢到身边护着。
宋青玥想要的,一个名分而已,给她就是。
赵嵩启唇道:“好。”
第56章
从东北去信京城, 最快也要十来天。
威远侯的信还在路上时,朝堂便因几封信件闹翻了天。
赵嵩的禁闭解除之后,将信件送至了皇帝案上。
接连几天,朝中重臣对此事议论纷纷, 对在外御敌的威远侯口诛笔伐。
也有人提到叶家账册, 先前沈章与皇帝提过这事, 皇帝目光沉沉, 翻看着威远侯通敌的信件,沉默片刻道:“朕已经知晓, 那事应与叶家无关。”
其下便有臣子道:“陛下, 威远侯通敌证据确凿,只怕这账册之事也是真的!沈章此人心思深沉, 他三言两语, 您莫要轻易信了。”
“你是说朕被亲外甥给蒙骗了?”
“臣不敢。”那臣子慌忙跪下,“只是沈章毕竟姓沈, 君信臣,可君主不能不防范臣子, 威远侯大权在握,二十万精兵良将供他差遣, 早就是隐患。若真与鞑子联合,我大胤朝危矣!”
此话一出,金銮殿众臣皆大气不敢出。
一时死寂, 阒然无声。
良久, 赵嵩上前道:“父皇, 不若先传召威远侯入京。”
接着又有一人道:“陛下, 东北此时并无异动,所幸及时三殿下发现了威远侯通敌的证据, 此时不晚,请陛下尽快传召威远侯入京,他老母妻女还留在京城,谅他不敢抗旨不尊……”
话里话外,却是肯定了威远侯通敌叛国。
程太傅一叹,道:“这信件是真是假尚不可知,沈家三代忠将,还是不要盖棺定论。”
“若他是被冤枉的,那就回京自证清白,若是不回京,心里才是有鬼!”
“……”
很快,殿上大半臣子都在高声呼吁。
信件仍摆在案上,皇帝望着满朝文武,想起往事,不免有些悲戚。
他毕竟是皇帝,心中终究生了疑窦。
皇帝派人传召威远侯入京,同时派兵封了沈家与叶家。
沈欢歆方从府外回来,还未拐入巷角,便见赵嵩带着一队人马陈列在沈府门前,府中侍卫首领则挡在门前,怒声问道:“三殿下这是做什么?!”
两方剑拔弩张。
赵嵩道:“沈家与叶家有通敌叛国之嫌,应陛下之命,在威远侯回京之前,沈府人不得随意外出。”
“我爹通敌叛国?”沈欢歆喃声道。
她面上有些呆,显然被方才赵嵩那话说愣了。
金风侍奉在沈欢歆身后,当即拉住她的手。
玉露低声问道:“姑娘,现下沈府中人被软禁,我们此刻还要不要回府了?”
沈欢歆缓过神来,心中既是震惊又是不解。
她人是不聪明,但她相信爹爹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暮色四合,西风残照。
沈欢歆再看府前士兵皆金戈铁甲,映衬霞光似火。
赵嵩与府中侍卫对峙,气势凛然。
她气息顿了顿,“我要回去陪着母亲。爹爹定是被冤枉了……”说着,沈欢歆拐出巷角,径直向沈府走去。
赵嵩很熟悉她的脚步声。
他身形一顿,意识到她就在身后,垂下眼睫,却没转身。
沈欢歆冲到他身前去,一路走来,发髻微乱,脸颊泛红,“我爹爹怎会通敌?你莫要胡说八道!”
她眼中尚带有殷殷期盼。
赵嵩避开她的眼睛,不语。
他身旁一位军官道:“一切还是要等威远侯回京,只是一时软禁,郡主快快回府罢。”
沈欢歆看着赵嵩。
秋风一吹,卷起一地落叶。
赵嵩眸光闪烁,仍避着与她的对视。
长公主从府中出来,面冷若霜,深深看了一眼他,牵着沈欢歆的手转身回府。
片刻,赵嵩抬眼,看着已经关闭的沈府大门,吩咐士兵道:“守着这里,不得让府中人出来。”
如此三日过后,威远侯从东北捎来的信也到了,送信之人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将信送进了沈府。
富安长公主这才知道那反王余孽、辽王遗孀原来仍藏在京中,沈府被污谋逆,恐怕也是这人的杰作。
沈家余下几位女眷都在沈老夫人那里。
夫君被陷通敌谋逆,亲弟弟下令软禁沈府,长公主内心之复杂悲哀自不必说。
她道:“若无意外,侯爷应会应召回京,只怕幕后之人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此时若是鞑子大举进攻,他如何能离开那里!况且十几年过去,我已经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了……”
一阵沉默,沈老夫人从长公主手里接过威远侯的信。
她逐行看着,看到“辽王遗孀”四字,忽然一顿,连忙问一旁的叶芙兰道:“仍是没有你姑妈和表妹的消息?”
叶芙兰道:“她们事发前两天出去过,便再也没有回来。这二人从沈府出去,不光我们,赵嵩的人也在找,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去了哪里,至今仍是没有消息……”
她问:“祖母,您可是想到了什么?”
沈老夫人面色沉重。
她站直身,又将那信纸看了一遍,不消片刻,面色逐渐惨白,双唇颤抖着,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推测。
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沈老夫人头昏目眩,下一瞬倒回到座位上。
沈欢歆连忙扶住她,“祖母,您怎么了?”
沈老夫人缓了好一会儿,她拍了拍孙女的手,才哑着声音道:“说起辽王来,公主,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茹儿与辽王?”
十八年前。
叶芙兰年龄还小,沈欢歆那时更是没有出生。
“当年小姑子才情名满京城,听闻曾与辽王有过一段情,彼时皇弟刚刚登基,地位不稳,没过多久辽王造反,小姑子与辽王便不了了之……”长公主不禁问道:“母亲,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说:“事到如今,你不必在话中帮她遮掩。其实你我皆知,当时辽王之心,路人皆知,而茹儿仍执拗地与他……确实教人不省心。”
“你只当茹儿被辽王蒙蔽,不知他的真面目,却不知前后茹儿曾多次与我抱怨,她早就对公主与侯爷不满,总觉得是因为公主嫁入了沈府,我才不允许她和辽王在一起。这话实在不便说与公主听,我当她钻了牛角尖,只私下开导过她几次……”
沈老夫人闭了闭眼,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可是我也没有想到,她当时肚子里就有了辽王的孩子!”
此话一出,余下几人皆是一惊。
叶芙兰喃喃道:“难不成青玥表妹她……”
沈老夫人看了眼富安长公主,语带歉意道:
“为人母亲,我私心不希望她怀了反王血脉的事被公主得知,也不希望她因未婚先孕而被世人说道。恰巧宋纪平因受伤,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我瞧出他对茹儿的心思,便将茹儿有孕这事告诉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做沈家的姑爷。”
“我知道这事对他很不公平,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根本没想到他会同意。可是他竟然点了头,同意了。我原想着宋纪平对茹儿这样好,她总能放下以前的事,好好过日子,可谁知……”
众人一时无言,片刻,长公主才漠然接下沈老夫人未尽之语,“可谁知家贼难防。”
沈老夫人面对长公主时羞愧难当,她身体不好,当时便有些喘不过气,被身边的妈妈扶回屋休息了。
叶芙兰大惊道:“当真是沈姑妈?”
长公主叹道:“瞿雨荷不是仍在府中么?”
赵嵩未曾派人进府搜查,只在门外守着。
瞿雨荷此时仍关押在沈府中,她日夜被人看着,到现在仍没有吐露幕后之人是谁。
从沈老夫人那里出来之后,长公主便去找了瞿雨荷问话。
叶芙兰已经显怀,沈欢歆小心扶着她跟在母亲身后。
“害怕么?”叶芙兰忽然问道。
沈欢歆垂着眼帘,正认真瞧着脚下的路,闻言点点头,轻声说:“有点。”
她之前都顺风顺水,根本没遇过什么大事。
宠爱她的皇帝舅舅,从小一起长大的赵嵩,疑似是幕后人的沈姑妈,被污蔑的父兄……这些事情来得太突然,她的世界又太单纯,沈欢歆总有些想不明白。
所幸她的身边有亲人在,所以只是有点害怕。
叶芙兰道:“不要害怕。我叶家没做错事,你爹和兄长更不可能通敌叛国,我们问心无愧,一家人戮力同心,定会过去的……”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没底。
也不知沈章那边如何了,如今她叶家名下所有产业也皆被监。禁着,皇上就连对嫡亲的姐姐,都不曾留有颜面。
沈欢歆抬眼看身前的母亲,父兄不在家,事情发生后,母亲面危不惧,身材单薄却挺拔,长公主的气度骄矜傲然,安了府中众人的心。
可是沈欢歆知道。
母亲这几日夜里根本无心睡觉,肉眼可见的倦容萎顿,不似往日明艳照人。
威远侯离开之前,给府里留下不少可用之人。
长公主着人去审了瞿雨荷,不过三言两语一诈,便证实了瞿雨荷的主子、那幕后之人正是沈宜茹。
“果真是家贼……”长公主喃喃道。
不光是沈宜茹,她口中的家贼,想必也包括金銮殿上那位。
瞿雨荷方才被她诈出了真话,此时恼羞成怒,冷笑道:“长公主不必觉得冤枉,威远侯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而皇帝只是将沈家人软禁,仁至义尽。”
长公主不解,“按理说你从幼年开始接触沈家,你为何能断定你兄长瞿青达就是我沈家害死的?”
瞿雨荷情绪激动起来,“不然是为何?你们沈家惯会做样子,外人看来忠厚,实则上两面三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哥哥就是这样被你们害死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得门旁有人道:“你哥兴许没有死。”
系统落在沈欢歆肩膀上,“没错没错,当日您和宿主落崖,崖下那个男人就是瞿雨荷的哥哥。”
沈欢歆仔细回想,喃声道:“怪不得我觉着他熟悉。”
她早就得知瞿雨荷是推她落崖之人,正关在沈府中。
而沈欢歆自是讨厌极了这个要害她的人,回到沈府后,在今日之前,一直不想见她。
这日在门外听见瞿雨荷的怨恨之语,又得到身边无所不能的系统提醒,便想起了那崖下之人。
“你瞧一瞧,这个小木雕马熟不熟悉?”
小木雕马是那人给沈欢歆的,一直被她装在随身的荷包内。
她步入屋内,将手里这东西拿给瞿雨荷看。
瞿雨荷看过去,却是两眼发直,渐渐站了起来,她仔细看着,喃喃道:“是我哥的手法,幼时我想要路边摊贩上的小玩具,我哥没钱给我买,就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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