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安道:“也还好,我与侯爷预备去西南,一方面陪女儿散心,另一方面一路上探察民生,之后的变革改制,用不着你操心了。”她说着站起身,“如今太平,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你好好当皇帝,不搞出那么多破事来,说不准会缔造一个盛世,错过这样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可惜的是你才对。”
长公主从西南回来后再登基,群臣有司心里有数,不敢怠慢,这时便已经开始准备登基大典的事情。沈章和妻儿被留守京城,将那一家三口送出城后,沈章板着脸转头对叶芙兰说:“等他们回京,咱们一家三口也出去游玩。”时至今日,京中事务仍是杂多,他心中略略有些不平衡。
叶芙兰好笑着安慰他:“爹娘两人算是微服私访,还有正事要办,妹妹快要出阁,陪她四处走走怎么了?你快别郁闷了,这不还有我和孩子陪着你吗?”
沈章听她这么说便笑了,伸出手臂揽住妻儿,往家里走。
第94章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 大约走了两个多月才到巴蜀地界。
谢准夹在书信中的一道送过来的,从栀子花变成了兰花、月季、最后是一串桂花。
这串桂花尚未干瘪,还算新鲜,仿佛是前两天刚刚折下来的, 沈欢歆凑过去嗅了嗅, 浓郁清香盈满在鼻端。
西南王夫妇早就得知他们要来西南, 只有谢准一人不知道, 因为沈欢歆说要给他惊喜,知情几人都依着她瞒下了谢准。
几人抵达时, 西南王夫妇已带领藩地官员候在了城门。富安与威远侯这两人一人为长公主, 一人为摄政王,甫一下马车, 便被众官员参拜了一番。随后便被西南王夫妇迎入城中, 一行人往王府做客。
西南王夫妇皆已年过半百,西南王魁梧挺拔, 西南王妃慈眉善目,温柔沉默, 话不多,路上同长公主聊了一两句话, 还慈祥地问沈欢歆饿不饿,想吃什么,她提前派人回府中知会厨房。
沈欢歆乖乖答了, 谁知到了西南王府, 她眼睁睁看着西南王妃神情一变, 顷刻间换了一个人似的, 年过半百、发色灰白的老太太欢天喜地地跳下马车,随后拉住沈欢歆的手, 将她牵了下来,眉飞色舞地冲着府门大喊:“咱家的新娘子到了!快来人!”
府中立马出来几位丫鬟婆子,西南王妃笑着将沈欢歆推过去,“都已经晌午了!你们几个,快去给郡主梳洗妆扮,换上嫁衣,戴上凤冠。”
沈欢歆不明所以,挣不开她握着自己的手,转头求助爹娘。
富安与威远侯也被这变故弄得怔愣了下,还没说什么,便见西南王妃转头对他俩喊道:“亲家公亲家母,不是我说你们,对这婚事也太不上心了,至少给郡主换上婚服啊!还好我府上备了嫁衣……算了算了,两位快快入府请坐,劳烦你们亲自送郡主过来。”
“这……”长公主皱眉,看向西南王,“这是怎么一回事?”
西南王显然也没料到王妃会在此时发病,忙道:“夫人,我不是同你说过,长公主和摄政王来府上做客,不是来送女儿出阁的吗!”
西南王妃看着他的眼神很是嫌弃,“你这老头子长得真是越来越糟了,脑子也不好使了不成?我何时同意你说的话了?我给儿子办婚礼,忙了好些天了,不用你瞎操心……”
她说着说着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双目微睁,诶呀一声,尖声道:“这老太婆也不想想今儿是什么日子,她穿得这么素,给人上坟去的不成?!”
西南王妃撒开沈欢歆的手,嫌恶地扯着衣摆,提起裙便往后院跑,要去换上一身喜庆的衣裳。
西南王生怕她摔倒,转身正想自个儿追上去,又想起沈欢歆一家还在,只好止住脚步,忙催促下人去看顾王妃。
他回身对几人尴尬笑道:“见笑了,莫要在府门前站着了,入府吧。”
富安与威远侯对视一眼,站在府门前确实不像样子,方才闹出的动静大,已经引得不少不明所以的路人看过来了。
几人入府在客堂坐定,看西南王训斥那几个丫头婆子,“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妃脑袋有时犯糊涂,你们也糊涂吗!”
一婆子跪地答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几天前便着手准备了,命奴婢们做好迎郡主入府的准备,不让奴婢告诉您,奴婢不敢违抗。王妃的病不时发作,今儿一早,王妃还正常着呢,谁知临到晌午……”
西南王长叹,转头对富安与威远侯道:“两位兴许有所耳闻,本王王妃她…唉,她有疯病。”
富安确实听说过,西南王妃早年刚刚生产,她同儿子被仇敌掳去,听闻那出生不足一月的小婴孩,是在西南王妃面前被活活虐杀死的,那以后她便有了疯病。富安也是当母亲的,光是想一想她的遭遇,便觉得承受不起,何况西南王妃这个亲历者。
她不禁恻然,“可是本宫听说,王妃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么?”
“是,之后我们收养了一个儿子,有养子在膝前尽孝,夫人倒很少发病了。只是谁知那是个白眼狼……”西南王佝偻着腰,低叹着解释道,“两位也看到了,王妃发病时,却将谢准认作了我俩那苦命的孩儿,还想着给他娶妻子办婚礼。不瞒两位说,时至如今,本王确实想将谢准认作儿子,一来想给王妃留点念想,二来爵位要有人承袭,三来人老了,就想要个后人给我们夫妇二人养老送终……”
长公主闻言,看了眼沈欢歆,没说话。
威远侯默了一默,道:“这件事我们没资格说什么,还是要看谢准自己的意愿。”
“怎么还在这里干坐着呢?你们几个偷懒不成,还不赶紧去给郡主梳妆!”西南王妃风风火火赶来了,她换了身装束,抹额换成了大红色,精心做了妆容,容光焕发,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西南王因她这难得一见的精神面貌一惊,忙站起身走进她,试探道:“夫人,夫人?你还没正常呢?”
“糟老头子一边儿去!我现在正常得很。”西南王妃向沈欢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来来,我带你去换衣裳。”
“两位殿下见谅见谅…”西南王转身忙去拉西南王妃,“夫人啊,唉,你别这样……”
沈欢歆看了看西南王夫妇,又看了眼爹娘,道:“是要带我去成亲吗?”
西南王妃忙答:“是是,和我儿子。”
西南王叹道:“夫人,谢准不是我们的儿子。”
“既是谢准…”沈欢歆站起身,对富安与威远候点头道,“女儿想去。”
她还没和那恶鬼成过亲呢,他整天同她说成亲成亲的,一封信里要提好几遍这个词,沈欢歆本来不怎么着急,现在也被他吊足了胃口,也想成亲试试。
“好好好!真好啊…”西南王妃眼眶湿润,忙过来牵住她的手。
长公主见此,便低声对威远候道:“就这样吧,就当圆了西南王妃的梦,反正两人都要成亲,等日后回京,再给两人办一次婚礼就是了。”她说完,也跟着站起来,同西南王妃一起,去帮沈欢歆梳妆打扮了。
西南王妃带着人穿过客堂,进入后面的正房大院。
院子很大,除了西南王夫妇两人,原还有养子一家人,不过西南王早让这些人搬出去住了,因此整个王府显得很是空旷冷清。
布局是四合院,四面穿山游廊,院内石子甬路相衔,假山流水,风格庄重典雅,应是正常的西南王妃所布置。
“发病”时的西南王妃和正常的她喜好完全不一样,单看沈欢歆被带入的房屋内的布置就知道了,华贵繁复,极尽奢华,精致的雕花檀木妆台,放着面镶着玉石的西洋镜。
沈欢歆卸了妆发,被伺候着洗浴,后坐到了妆台前,那镜中清晰映照着的粉面朱唇、花容月貌,人似玉。
长公主拿着篦子,为她一下一下梳理头发,她心知此次只是哄一哄西南王妃,不算真的出嫁,但看着镜中的女儿,还是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娘亲莫哭。”沈欢歆从镜中瞧见了长公主神色,忙安慰道。
富安见她如此乖软听话,鼻尖轻轻一抽,最终笑着“诶”了声。
西南王妃准备得很齐全,梳妆自有人忙活。
几个贴身丫头就这样被挤到了一边儿,玉露在一旁看着,轻声哼道:“分明说好了,姑娘出阁那日,妆发由我负责。”
沈欢歆抬眸看她,一脸认真地说:“没关系,下次你来,再下次珠雨来,再再下次金风来,再再再下次银霜来……”
玉露被逗笑,“姑娘这是想成几次婚?”
沈欢歆歪了下头,蓦然反应过来好像只能成一次婚,随后她又想了想,微红着脸,为自己的无知找补道:“总、总总归是那恶鬼,成几次亲都好!”
旁人一下笑开。
西南王妃让人拿了嫁衣过来,在她身上比划了比划,皱眉道:“是不是有些大了?我向我儿问过郡主的尺寸,可他就是不说,兴许害臊了吧。”
谢准岂止不说,他压根儿没怎么理会过“发病”的西南王妃,而且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西南王妃却就是把他当儿子了,即便谢准没什么反应,老太太一人也能唠叨个不停。
向谢准问过沈欢歆的尺寸,他自是没理,后还是手下人看西南王妃可怜,同她说了一个大概的尺寸,老太太便欢欢喜喜着人去做嫁衣了。手下人自是不知道确切尺寸,做出来的嫁衣便偏大了。
长公主看了看这嫁衣的尺寸,点头道:“确实有些大了,不过无碍。”
“时候来不及了,那就换上吧!”西南王妃朝外喊问道,“世子准备好了没?”
她口中的世子是被她当成自己儿子的谢准,下人不敢改口喊世子,模糊着说:“公子还未回府,王爷着人去找了。”
西南王妃闻言,冲长公主笑得不好意思,“不知何时偷溜出府了,这孩子真是的……”
在她的认知里谢准是她的儿子,同京城的淳安郡主订下婚约,总之,一切不合逻辑的地方,她都能幻想出合理的情境与解释,随她心意自圆其说。
长公主知道这是她的病症,便顺着她道:“时间还够呢,王妃莫着急。”
费了几月时间,西南的势力差不多收拢齐整了,西南王见识了谢准的老练手段,越发欣赏他,几番邀请他来府上做客,谢准一应拒绝,平时和手下人住在客栈,除非必要不会去西南王府。
这日他照常写了封信,出了城门,将信封送往驿站,驿站官吏见是熟面孔,道:“昨日那封信本打算今天送去的,然而今儿上午来了一行人,将那封信要了过去,其中那姑娘说,这封信就是写给她的。”
这时西南王府的人也找来了,喘着气知会道:“谢大人,京中来人了,长公主、摄政王还有郡主都来了……”
还有重新回到沈欢歆身边的系统,屏幕闪烁得有些心虚,“宿主,女主人来了西南,西南王妃拉着她换嫁衣——”
一人一系统话没说完,谢准翻身上马,已然朝城门方向奔了过去。
西南的事情处理完,他已预备回京,谁料她不声不响地来这里了?
谢准一想便明了这是沈欢歆的主意。
他知道长公主在登基之前与威远侯的“微服私访”,但他不知道沈欢歆也跟着来了。知情人都有意瞒他。
谢准自是想念她,他每日给沈欢歆写信,都是事无巨细地汇报。
沈欢歆同他写信,却懒得写这些无聊的话,有时甚至不动笔。
有一次她收到谢准的信时,正吃着水果糖,待她慢吞吞读完后,珠雨提醒道要不要给他写一封,沈欢歆等口中的水果糖彻底融化,费脑筋想了一想,最后只把剥下来的糖纸塞进信封,就这么递了过来,敷衍的很。
但谢准却清楚她每天都干了些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因为他让系统待她睡着后,就来西南找他。
事实证明,系统也帮着她瞒了下来。
谢准倒没有因被隐瞒而生气。
他一路赶来西南王府,见门口匆忙间挂上了红灯笼,贴了大喜红对联。西南王尽心尽力地哄王妃开心,倒真的布置出了一个喜堂,还像模像样地邀了宾客。
谢准到时,西南王与威远侯正在门口迎宾客。
“可算来了,快进去换衣服吧,王妃也早早地给你备了婚服!”西南王上前道。
谢准下了马,没动作,他看着眼前这潦草简陋的布置,皱了皱眉。
他不想让沈欢歆这么随便地嫁给他,他能给她的,分明远远要比这好得多。
西南王面有尬色,毕竟他们夫妇与谢准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给他办婚礼的地步,可是他的王妃…唉!这小子这么重视与郡主的婚礼……真是委屈他们小两口了。
威远侯道:“我家囡囡已经进去了,你莫要让她久等。”他是做父亲的,若真这么潦草将女儿嫁出去,心里不比谢准好受,他压低声音警告道,“这次不算真正成婚,她愿意哄着西南王妃办一次,但你别当真,我还没将姑娘嫁给你,你给我老实点。”
虽是这么说,威远侯声线略微不稳,眼角有些湿润,显然因女儿出阁,老父亲生出了不舍情绪。
谢准见老丈人这样,心境却安稳了,向他郑重拱手作揖,转身入了西南王府。
他洗了浴,之后不必化妆,倒是比沈欢歆还先要穿好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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