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府内可有外人进出?”
管家仔细回忆了一阵儿,答道:“没有啊,家主和家母最近身体不适,公子又受伤,若有外人进来会先通报我的。”
洛若兮眉头紧锁。照管家的说法,要么有人翻墙进来,要么凶手就藏在府内。
甄广见缝插针道:“太守,兄长的卧房离东墙不远,说不定就是那杨氐翻墙进来将他杀害。”
洛若兮不敢轻易下结论,因此并未答话,只是绕着卧房踱步,在脑中思索各种可能性。
正想得出神,没注意走到卧房后身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头上的流苏步摇被伸出来的枝桠缠住落在地上。
“主公小心。”阮常林弯腰拾起步摇,又亲手帮她戴好。
似是想到了什么,洛若兮连忙抬头看向那棵树,伸向卧房的枝干上有几处明显的踩踏痕迹,而屋顶的瓦片似乎也被松动过。
“来人,在此处搭个梯子,上去看看。”
几个衙役七手八脚爬上房顶,高喊道:“屋顶瓦片有三块被人为松动过。昨晚来验尸时,甄公子就死在这三块瓦片正下方的榻上。”
“还有呢?”洛若兮眉头渐渐舒展。
“还有,在松动的瓦片下面,找到了这个。”衙役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上下来,恭敬地递上一块锦缎衣料。
阮常林神色忽地一震,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甄广,目光聚焦在他的衣摆上。
甄广被阮常林紧紧盯着,连忙低头去看,见到自己的衣摆竟被撕坏了一条,慌忙用手挡住。
但为时已晚。
阮常林接过从房顶瓦片下翻到的衣料,将他的手拿开,与衣服比对。
完全吻合。
洛若兮瞧见这一幕,心中已经了然,开口道:“刚刚在县衙,你口口声声说是杨氐杀了你兄长,如今我搜到的物证却是从你的衣服上撕扯下来的。甄广,贼喊捉贼的把戏以后还是莫要在我面前耍了。”
甄广也没想到自己昨日匆忙间竟撕坏了衣物,留下把柄。他额头渗出冷汗,结巴道:“我...我是他的弟弟,怎么可能杀他?一定是杨县令...对,一定是杨县令昨晚故意撕坏了我的衣服,扔在房顶上,企图陷害我。”
杨治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轻哼一声:“甄广,我昨夜来甄府验尸,压根就没见到你,何来撕坏你的衣服一说?况且,我昨天的关注的重点都在卧房里,没有用梯子上过屋顶。所有衙役都能作证。”
此时,甄广已经被身后的两个衙役押住胳膊,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
他见事情已经败露,没有回转的余地,一张脸逐渐变得扭曲:“没错,是我做的!我故意做成外人翻墙而入的样子,趁甄伦睡着,从屋顶掷下刀具,就是想让杨氐做替罪羊。”
他指着杨治一阵狂笑:“本想借着你儿子与他有仇,引得人们猜疑,从而将罪责推出去。谁想却没注意到衣角被瓦片划破,算我命不好,我认栽。”
杨治稳了稳心神,后怕地问道:“甄伦是你兄长,你为何要杀害他?”
甄广冷笑道:“爹娘缠绵病榻,时日已经不多,他身为长子却整日浑浑噩噩、挥金如土,只有杀了他,我才能得到全部家产。然后,我就能在其他地方谋求个一官半职,离开荣北小县城。”
洛若兮不解:“你得到了家产,与谋求官职有何关联?”
甄广狠狠盯着洛若兮,说道:“太守何必明知故问?这荣宁郡太守一职难道您最初不是从宦官手里买的?”
洛若兮不耻地笑了笑,正色道:“我担任太守,凭借的是剿灭昌兰山土匪和在荣西县的实绩,由前任张太守举荐得到的,从没走过旁途。”
不过甄广话里话外的意思......宦官?卖官鬻爵?
洛若兮的脑子瞬间嗡的一声。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熟悉。
第38章
洛若兮命人将情绪失控的甄广带下去, 转头对杨治道:“本是随意闲游至此,不能耽搁太久。我一会儿就要回郡城了,此案证据确凿,甄广已经认罪, 杨县令明日正常开堂审理便可。”
杨治躬身作揖, 谢道:“此番多亏了洛县令, 方能帮犬子洗清嫌疑。他当街打人在先, 我一定会按律处置的。”
想到杨氐,洛若兮笑着提议道:“看得出来, 他与魏姑娘当真两情相悦。甄伦已死,杨县令不如成全他们。”
杨治想起杨氐昨日在街上把海誓山盟都说了出去, 定是教洛若兮听见了,只好尴尬地陪笑:“多谢太守好意,犬子听到了一定高兴。”
洛若兮回头对阮常林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走之前连声招呼都没打, 他们该等急了。”
阮常林也抱拳向杨治示意告别。
“我这就派人为太守和将军准备车驾。”
杨治没能尽到地主之谊, 有些愧疚, 想在车驾上找补回来, 没想到阮常林先一步拉住他道:“杨县令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只有我二人骑马来此,没带仆从,回去自然也当轻装简行。”
杨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几次, 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笑道:“那就祝太守和阮将军一路顺风。”
洛若兮和阮常林回到客栈牵马, 被店家认出, 迎上来拜道:“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洛太守和阮将军来此, 多有得罪。”
洛若兮想起此人打趣他们还未成亲之语,与阮常林相视一笑,扶他起身:“你有何罪?倒是我们,要说一声借你吉言了。”
阮常林闻言一怔,侧头看她,目光微闪。
洛若兮却没多做留意,牵着乌影走在前面。
阮常林快走几步跟上,眼中充满期待:“主公方才之语,可是认真的?”
洛若兮嘴角微微勾起,只道:“那要看你表现喽。”
阮常林得到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心里却还是甜的,缓缓伸手从后方环住她的腰肢,见她没躲,心中甜蜜更甚。
二人出城,像来时那样同骑一匹马,顺着原路返回。再经过那片湖泊时,阮常林忽然提议:“赵将军的故事主公前日只讲了一半就停下了,我还想听后续。”
洛若兮坐在前面,看不到阮常林的神色,只当是他想听赵云能否救出糜夫人和阿斗,便开口道:
“之前说到赵将军掉转马头,又去寻人。路上遇到一人,背着一口宝剑而来,赵云一枪将他刺死,夺走了剑,看见上面写着‘青釭’二字。原来这把宝剑是曹操的,十分锋利,能够削铁如泥,如今归了赵云,简直如虎添翼。”
“赵将军一路杀敌斩将,终于在一方土墙后面找到了怀抱婴孩的糜夫人。可是,糜夫人身受重伤,难以上马,只好将襁褓中的孩子交予赵将军。此时追兵又至,赵云冲出去拼杀一阵,待回来时糜夫人竟已经投井而死。”
阮常林神色一滞,叹口气道:“哎,终究是没能保全夫人性命。”
洛若兮笑他:“你听得好入戏啊。”
阮常林方觉失语,连忙圆回来:“没...原本以为赵将军能将母子二人平安救回。”
洛若兮继续道:“想从曹操铁骑之下活命,哪有那么简单。赵将军怀抱那婴孩,将其护在胸前,再次上马,一边冲杀一边朝南奔去。”
“然而此时,曹军比刚才多了许多,赵将军身旁无数人拦截,他却不惧,手起枪落之间,杀死曹操五十多名战将,你说厉不厉害?”
阮常林偷笑:“比我如何?”
“说出来怕你不高兴,依我看,论武艺你或许还比不过他。”
“真的?”阮常林坐直了身体,心道一定是自己展现的机会不够多,再加上这副身体底子不好。嘴上却说:“那我以后更要勤奋练习武艺了。”
洛若兮听他语气认真,连忙安慰道:“你不必跟他比,在我心里你已经足够好了。”
“我知道,”阮常林在她耳边轻声道,随后催她继续讲,“赵将军斩了曹军几十员战将,曹操岂会善罢甘休?”
洛若兮见他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放下心来,又道:“曹操当然很生气了,但当他看到赵将军的英姿,顿时起了爱才之心,问得赵将军姓名,反而赞叹他是一员虎将,不允许手下放冷箭,只要捉活的。我之前就说过,没有哪位主公会不喜欢这样一位手下。”
阮常林对这一段没什么印象,记得自己报了姓名后,脑海里便只剩下护住阿斗、冲出重围这两件事,谁敢来拦截他便杀谁。奋力拼杀已经耗光了全部精力,至于对面有没有放冷箭,他竟完全没在意。
“赵将军与曹军厮杀了好久,终于杀透重围,得以脱身,望见刘备的结义兄弟张飞立于长坂桥头,终于放下心来,怀抱婴孩去见刘备。”
此刻阮常林的思绪已经随着她的描述飘到远处。
其实许多年后,回想起那日的惊险,他还是会有点后怕的。一招不慎或者哪一刀没躲过,阿斗和自己就都会丧命。
今天又听心爱的女子讲了一遍,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熟悉的是,那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陌生的是,原来自己也有做故事主角的一天。他一直以为,像玄德公、诸葛军师那样闪光的人,才配得上人们的敬仰。而自己,不求高官,不求重赏,能为兴汉大业做出一份贡献,已然心满意足。
但她不一样。在她的故事里,情节全部围绕他展开,目光只会聚焦于他一个人身上。
洛若兮许久没听到他答话,回头去看,刚好撞见阮常林沉思的模样。
“你怎么了?”
阮常林方才回过神来,深深地看进她的眼,说道:“无事,为赵将军和那孩子脱险感到高兴。”
洛若兮轻轻摇头:“你今天有点奇怪。”
“哪有?是故事太精彩了,主公接着说吧。”阮常林企图敷衍过去。
但洛若兮没有再讲,只是侧身观察他的神情。
阮常林正担心自己会不会已经被她识破,却看见前方马谡策马赶来,高喊:
“主公!可算找到主公了!京师来人,有诏令下达,孔融和蒋干已经陪着喝了几个时辰的茶。主公再不回去,那小黄门恐怕真要生气了。”
第39章
原来两人在马上说着话, 已经不知不觉到了郡城附近,刚好碰上出城来寻主的马谡。
阮常林听见宫里来人,知道是要事,催动马匹快速赶回郡府。
洛若兮简单整理衣裙, 绾了绾发髻, 便快步走进正堂。一进门, 果然看见一个宦官打扮的人居中而坐, 神色有些不耐烦。
蒋干和孔融陪在两边,一个打着扇子, 另一个正向他的杯盏里倒茶。
洛若兮见状深深作揖:“去荣北县遇上了命案,耽搁了一阵儿。不知公公来此, 回来得晚了,多有怠慢。”
那小黄门上下打量她许久,牵起嘴角笑道:“洛太守公务繁忙,我多等一刻也无妨。陛下听说了洛太守平定蓝巾之乱一事, 龙颜大悦, 特地命我来宣读诏令, 宣你入宫觐见呢。”
他随手拿起案边的诏书, 展开宣读: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洛爱卿大破蓝巾,朕心甚悦,特召洛爱卿入京觐见, 朕有厚赏。”
洛若兮伏地听完,伸手接了诏书, 起身再次谢他。
“事不宜迟, 洛太守收拾行装便赶路吧。我就不多做停留了,还要回去复命。”
小黄门嘴上说着要走, 可脚却没有挪动半步,似乎在等着什么。洛若兮心下了然,给蒋干使了个眼色。
蒋干迟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将一包银锭子偷偷塞进他手里。小黄门也不避讳,举起来掂量掂量,见分量十足,随后才满意地离开了。
孔融看在眼里,忿忿道:“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真是欺人太甚。”
洛若兮之前从甄广口中听到宦官卖官鬻爵之事,还怀疑他狡辩,现在看来的确不假。她只希望大燕别再闹出十常侍之乱那样的事情了。
她手里拿着诏书,又反复看了几遍,说道:“眼下陛下召我进京,不可耽搁,明日便上路。”
孔融和蒋干知道洛若兮出去了两日,刚刚回来,一定十分疲惫,便起身告辞。
马谡却闯进来,举着一封书信道:“主公,京城的来信,上面写着让主公亲拆。”
洛若兮接过信件,只见上面一排工整的小字,落款正是她熟悉的名字:苗薇。
好久没有收到旧友来信,她连忙拆开读道:
“洛姐姐亲启,见字如唔。
听闻姐姐神勇,是击破蓝巾的大功臣,我与阿母都为姐姐高兴。阿母说,陛下前些日子因为蓝巾的事儿,在大殿上发了几次脾气,但自从接到喜报就整日和颜悦色了,还要召姐姐进京,一定有丰厚赏赐。
阿母现任廷尉一职,姐姐来了京城一定要来廷尉府找我哦。
姐姐手底下有许多门客,不妨也带他们来感受一下京城的繁华,廷尉府很大,都安排得下。
——苗薇”
洛若兮看到最后一句,才明白过来扶芃妹妹的小心思,瞥了蒋干一眼,不由得轻笑。
蒋干没懂洛若兮为何笑他,也只好尴尬地陪笑。
“子翼回去收拾行装吧,明日一早随我一同去京城。”洛若兮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孔融和马谡,吩咐道,“我离开后,不知道要多久能回,城里不能无人管理。幼常是功曹,文举是主簿,你二人还是留下,帮我处理些政事。”
阮常林刚刚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三人都领命出去了,上前一步道:“主公带我一起入京吧。”
洛若兮转身笑他:“我不说,不就是默认和你一起走?”
阮常林也低头自嘲地笑笑,转身要走,却被洛若兮叫住,“对了,你告诉张松,这次他也一起去。”
张子乔来了这几天,一直没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做,若是入京再不带上他,恐怕会让他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又该想着“跳槽”了。
阮常林仿佛知道她的顾虑,抱拳道:“好,我这就向他传达主公的意思。”
**
次日一早,洛若兮带着阮常林、蒋干、张松和几十个护卫出发,踏上了入京之路。
大燕的京师名叫长平,最为繁华。但近些年天灾不断,也渐渐出现了不少沿街乞讨者。
洛若兮初次来到京师,先是在官舍挂了名,随后便牵着马去敲廷尉府的门。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露出苗薇鬼灵精怪的小脑袋。
“洛姐姐,你终于来了,客房都准备好,已经等你好几日了。”苗薇亲切地拉起洛若兮的胳膊,顺便偷瞄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蒋干。
洛若兮由她拉着步入府内,边走边道:“快一年未见,你看你,又变美了不少。”
“姐姐不也一样?平定蓝巾的大功臣,分别一年,刮目相看。”苗薇笑道,“阿母一大早就去上朝,估计也快回来了,姐姐先坐着歇一会儿。”
洛若兮回头命人将马匹牵进马厩,安置好行李,便听苗薇开口问道:“姐姐知道嘛,现在京城传得神乎其神,那王氏三兄弟的死法已经传出好几个版本了。我真的好奇,姐姐快给我讲讲经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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