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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的鼻子翕动，在嗅见内里的混浊气息的同一时间，稍一跨步，便挡在天坂佳乃的身前。
叶室旭双手伸出，做出一个“请进”的动作。
房间里的阴影一派风平浪静，似乎果真如他所言“毫无威胁”。
斑和天坂佳乃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内看出了不愿退缩的意思。
“确定吗？”斑问。
天坂佳乃点头。
她心知，这极可能是一个陷阱，明晃晃的困境，叶室旭是在请君入瓮。
或许他早已在里面布满了狠毒的诅咒或足以囚困大妖的阵法，只待斑和她进去，便会收紧“绳套”，像抓两只蠢兔子般，轻而易举地囚禁他们。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避免斑陷入险情而她帮不上忙的情况出现，她得跟着一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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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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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足以挂满一整个房间的镜子？
天坂佳乃看着墙上的数百个菱形的铜制和镜，震撼得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这幅景象显然也出乎了斑的预料。
厚重的木门一经关合，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登时炸开光彩陆离的数百道光带，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照亮了每一块小小的铜镜。
璀璨的光斑映得一天一地，乍一看，房间好似收纳了一个小型星空入内。
这纯然的美丽是直击心灵的，天坂佳乃不由得屏息，难以形容现下的心境。
在长久无言的静谧中，镜子内的光彩开始逐渐消退，显露出原本的镜面。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天坂佳乃能瞧见有难以计数的人影在镜中晃动。
只是由于图像模糊、难以辨认，所以天坂佳乃看不懂里面究竟在发生什么、在讲述着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她望向斑，压低声音问：“斑，这是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或阵法吗？”
天坂佳乃可不觉得叶室旭会是一个爱好收集不同镜子的大收藏家，特地做出这种房间布设，肯定是别有用意。
斑摇摇头，吐出一个陌生的名词。
“不，这是付丧神的东西。”
天坂佳乃听得心头一跳，问：“付丧神的话，是很危险的神明吗？”
这个神的名字听起来很不妙啊。
根据她朴素的认知，跟“丧”、“死”一类词语扯上关系的神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神。
看见天坂佳乃戒备起来的模样，斑莫名觉得她好像一只被吓得低声咕噜的幼猫。
斑的嘴角微扬，徐徐解释起来，“付丧神也被人们称为‘九十九神’，虽冠有‘神明’之名，但实则是由一些老器物幻化而来的妖怪之流，一般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从当下能够感知的迹象来判断，我只可以说这些镜子上面有蹊跷，似乎将什么东西封印进去了，危险却是不明显的。”
它无法确切地说明镜子的作用，因为由不同器物变化而来的付丧神所拥有的能力各不相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镜子里面隐藏着某种事物。
出于谨慎起见，斑没有触碰那来路不明的被封印物。
既然连高阶大妖都把握不准，天坂佳乃觉得自己也保守一些好了，老老实实地把双手拢在袖袍里。
斑扭过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男人，颇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跟付丧神做交易并非免费，你知道自己将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吗？”
叶室旭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可笑。
于是他毫不留情面地讥笑出声，“啊啊，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特意引它出现，然后跟它签订契约的。”
“我承诺永生永世信仰它并将供奉塑像，与之交换，它给了我最想要的事物。”
斑不假思索地问道：“单纯信仰可填不满付丧神的无底洞要求，它还让你把什么东西掷进了镜中？”
叶室旭的睡凤眼半眯，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景象。
其实隐瞒不说也并非不行，但一种隐秘的炫耀欲促使他认真回答斑的质问。
他希望有谁可以倾听他的付出，听他如何处心积虑，如何一步一步计划，最终得偿所愿成为叶室家的唯一继承人。
叶室旭微微扬起下巴，不可一世道：“我给出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
“那种感觉简直不能更棒，只是一瞬间，舍弃掉无用无聊的记忆后，我就变得无所不能。”他似乎享受其中，享受得到那份力量的那一刻。
斑冷漠地盯着他看，镇定自若道：“你会后悔的。”
纯白的妖兽并不觉得多震惊或者反感，在长久的岁月中，有太多人类都曾出于私心向它深深叩拜，祈求它慈悲，求它施舍，面容模糊地承诺着自己能付出的事物。
寿命、健康、良知、道德、家人、朋友之类的种种，没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只是它从来不曾理会那些请求，总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在斑的印象中，好像人类总是如此贪得无厌，会为了一些无聊的事物出卖灵魂，泯灭人性。
斑娓娓道：“你这样做了，是不可能会得到好的结果，把自己的记忆送给付丧神，那就意味着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过往的阴影下。”
“被锁在镜子里面的记忆将吞噬你殆尽。”
叶室旭无所谓地耸肩，看起来满不在乎，“我倒是不这么觉得，有赖于此，我的人生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都惧怕我、尊崇我，奉我为不可直视的掌权者。”
“我不可能会后悔。”
未来的悲惨离他太过遥远，现在能够凌驾于众人之上便已足够，悔恨是老了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对他这种性格的人而言，一辈子处于平庸又普通的现状才是无法忍受、更为糟糕的局面。
叶室旭的笑容好似淬了毒，令人联想到尾针闪着寒光、亟待一击致命的毒蝎子。
他笑吟吟地低诉：“我很感激那一位‘慷慨的神明’哦~”
斑对人类的死性不改没有任何兴趣，语调平缓地下结论，“你这人已经接近疯狂了。”
闻言，叶室旭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他夸张地长叹一口气，让斑转过头去看看身后的镜子。
叶室旭说：“说得那么大义凌然，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结果不还是心动了么。”
“仔细看看吧，和镜上正在映出你深藏于心的欲望。”
叶室旭瞥那些镜像一眼，仿佛正在看一场精彩好戏上演，揶揄道：“别担心，没必要抗拒它，你会喜欢那位‘神明大人’送给你的礼物的。”
“说不定你最后甚至会庆幸我赠与了你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庆幸那位‘神明’选中了你，而不是无视你的诉求。”
斑不用靠眼睛看，也可以凭借超乎寻常的感知力察觉到铜镜内部的流体正在波动，翻涌出起伏的轨迹。
它有点无奈地望着身旁的天坂佳乃，说：“小家伙，我暂时出不去了。”
“这是圈套？”天坂佳乃询问。
可是她并没有感觉到身体四肢出现被束缚的滞重感，谈何来“出不去”之说？
斑莞尔，似笑非笑的眼神环顾挂在四面墙上的光洁和镜。
“在刚才的对话中，我回想起了自己过往的记忆，这是不应该的。”
“而大意的后果就是，原本应该承载‘叶室旭’的阴暗面的镜子察觉到了我的弱点，继而在镜子内部捏造出了我的理想之物，意图单方面使契约成立，逼着我支付代价。”
“趁现在契约未完全成立，还有反悔余地，我得去把镜子打碎才行。”说着，斑不悦地横叶室旭一眼，心知他刚才的一番话是在刻意引导自己思考自身的愿望。
“要怎么做才能打碎镜子？”天坂佳乃认真地听着，但并非十分明白，隐约觉得斑所说的，不仅仅是指在物理层面上对铜镜发起攻击，否则它不至于犹豫。
一旁的叶室旭插话，坦言：“他必须进去镜子里面才行。”
哪怕听见斑谋划打碎铜镜，叶室旭依旧不担心它能克服内心的渴望，无视镜中世界为它描绘出来的美好，全身而退。
斑好似一眼就看出了天坂佳乃未能说出口的话。
它摇头，说：“逃跑是没有用的，世界上的任一器物都能成为付丧神的暂时寄身之所，我必须得在这里就解除它在我身上施加的禁制。”
斑嘴角的笑容隐没，罕见地严肃起来。
斑压低了声音，徐徐道：“如果我接受由它来给予我想要的事物，其实我现在就能走，而且还会梦想成真，不需要再苦苦追寻那些难以实现的愿景。”
“但时间久了，付丧神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缠上我，迷惑我的意志，来向我收取不劳而获的酬金。”
循着斑的视线，天坂佳乃的目光落到一块正在往内制造出一个漩涡的和镜上。
上面的漩涡纹路如同被施加了魔法，正在一刻不停地往中央的凹陷处流淌。
斑说：“我进去了，你不用等我，先赶路吧。”
说完，它就走向墙壁上最大的等身镜，伸手摸上镜面。
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不一会儿，斑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镜子后面。
正当天坂佳乃反复思量自己该怎么做时，叶室旭走近了天坂佳乃一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你们两个不是兄妹吧。”这句话看似询问，叶室旭的语气却已然笃定。
他一个个数出来自己的猜想。
“除妖师搭档？朋友？情侣？夫妻？”
在注意到天坂佳乃嘴角微微下撇的弧度后，叶室旭停口。
他笑弯了眉眼，佯装恍然大悟道：“哈，原来是不熟悉的陌生人啊。”
天坂佳乃抿唇，默然不语。
“他、大概会率先在镜子里面丢掉有关你的记忆吧。”叶室旭随意地搭上天坂佳乃的肩膀，搂紧了。
“我是真的十分中意你的脸，待斑忘记你后，你就留在我的府邸里吧，直到你厌烦为止，或我厌烦为止，我们两个人可以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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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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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自己干过的事情安在别人的头上，这并不会令你的行为正当，更无法令你显得高尚。”
虽然感觉到了从肩膀上传来的热量，但天坂佳乃岿然不动，反倒眼波流转，以一种似笑而非的目光看向叶室旭。
“是什么让你觉得，斑是我的保护者，而我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被保护者？”天坂佳乃问。
“为什么认为离开了它的庇护，我就寸步难行？”
她毫不避讳地迎上去，像叶室旭所做的一样，伸手摸上他的脸。
“是因为我的长相无害？”
在昏暗的密闭空间中，天坂佳乃的晶紫瞳孔内沉淀出深邃的黑暗，灼热却又冷漠，望向叶室旭时，里面就好似蕴含着深刻的感情,，一种难以读明的感情。
这绝色无遮挡地倒映在叶室旭的眼中。
他看得喉咙发紧，下意识扣上面前人的手腕，将她拉住。
天坂佳乃轻瞟一眼他的手，仍是笑着，“因为我体型瘦弱？”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气息交缠，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之感。
“因为我态度并非尖锐？”天坂佳乃接着问。
此时她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周身气质锋利得甚至连站叶室旭在她身前都难受，会觉得有剑刃正在剐着心口。
心脏闷痛起来。
可奇异的，叶室旭不觉得心惊胆战，反倒为这危险的冷傲气质着迷。
叶室旭摇头，神色自若地说：“不，我不认为你是斑的附属。”
他隐去了后一句——但我确实认为你可以受控制。
天坂佳乃适时抽回手。
她长久地凝视着叶室旭那深邃且立体的五官，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端倪，想知道驱使他一而再挑衅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叶室旭的傲气并不比任何王公贵子少，单纯对于美丽的欲望可不足以说服他无视受挫，一直死缠烂打下去。
沉默一段时间后，天坂佳乃的长睫毛扑扇了一下。
她的视线逡巡，当瞥见叶室旭身后镜子上正在变化的图景后，她的瞳孔一缩，理解了对方的行为动机。
好吧，她好像知道该怎么把话说绝，让对方断了偕越的心思，不再尝试迫使自己归顺。
“张开嘴。”天坂佳乃的食指抵上他的嘴角，哑声命令道。
有那么几秒钟，叶室旭觉得尖锐的指甲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肉中，莫名感觉到疼痛。
叶室旭只当这是情趣，以为是天坂佳乃独特的示好方式。
“怎么？你喜欢这样？”他笑笑，配合地张开嘴巴，整齐洁白的牙齿在口腔深处若隐若现。
“这能够让你觉得自己安全？”叶室旭咽下一口唾沫，就像在吞咽自己的欲望，喉管微不可察地收缩。
好似鲨鱼在深海巡游，找准了猎物，在出人意料的时候会狠戾地咬合，咬下天坂佳乃放在嘴边的一节手指。
天坂佳乃垂眸，不以为然道：“不会，这也不是我喜欢做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我没有讨好你的想法。
但叶室旭自顾自地忽略了这一层意思。
“我不介意你用更加亲昵的方式来触碰我。”他勾唇调笑道，当作这种暧昧的触摸是一场游戏，跟那些游女们曾做过的游戏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了讨他欢心的小伎俩。
从某种程度而言，叶室旭享受天坂佳乃对自己使用小伎俩。
天坂佳乃对他的揶揄语句不置可否，只是仔仔细细地摸过他的颧骨、眉骨、眉骨突起的弧度、凹陷下去的眼窝、耳廓、下颚……
在这过程中，天坂佳乃的神情始终保持专注且严肃，似乎摸着一个冰冷的石膏像，而非有温度的人。
直至细致地摸遍了五官，天坂佳乃才停手，往后退一步，拉开与青年的距离。
“如何？还满意你所感受到的么？”叶室旭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虎视眈眈地盯着天坂佳乃。
虽然看起来是认真在询问，但只有叶室旭自己知道，他并不在乎天坂佳乃可能给出的回答。
他受用于天坂佳乃暂时表现出来的顺从，这令他的征服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甚至叶室旭还有闲心想：她第一句话究竟会骂他“肮脏”还是“下流”？抑或者是“趁人之危的卑劣之徒”？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只是不痛不痒的责难，完全不能够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差不多吧。”天坂佳乃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双手自然下落，拢入袖袍内。
通过细致的观察，她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叶室旭并非纯粹的日本人，至少，是糅杂了一部分高加索人种基因的混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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