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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坂佳乃撞上一堵温热的“墙壁”。
叶室旭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院落的拐角。
他扶着天坂佳乃的腰，说：“跑慢点。”
“什——”
天坂佳乃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脸都红了。
跟在她身后的那团史莱姆泥那么晃眼，这人在气定神闲地说着什么鬼话。
“有邪祟！”天坂佳乃咳嗽着大喊出声。
叶室旭低低笑了起来，说不清是觉得这种情况有趣、抑或者是滑稽。
叶室旭：“你认错了，正站在你身后那位是付丧神大人，不是什么肮脏低贱的邪祟。”
“如你所愿，付丧神大人前来帮助你了。”
说罢，叶室旭携着天坂佳乃的手，领着她转身面见没有脸的“神明”。
天坂佳乃本意是不信的，“帮我什么？我不信仰它，也从来没有向它祈祷过任何愿望。”
“我只是要它把斑从镜子中放出来，那不是一个请求或以物易物之类的所谓交易，我不欠它什么，更谈不上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天坂佳乃用力甩手，却好似着魔了一般，无力挣脱叶室旭与自己十指相扣。
叶室旭的低语恍若深情，望向天坂佳乃的眼神幽深莫辨。
“薰，如果我说，你得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你会怎么想？”
天坂佳乃只觉得脚踝一凉，湿粘的事物从小腿开始勾缠上来。
叶室旭抚上天坂佳乃的后颈，低下头，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他深深喟叹。真好闻，是甜的、温暖的、能够紧紧攥入掌心的。
天坂佳乃整个人愣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惊惧地瞪大，尽力转动眼珠子，透过叶室旭的肩膀，看见他身后佝偻着一个无可言状的伞形生物。
那生物好像对天坂佳乃的眼神有所察觉，也抬起头看她。
它的五官模糊，脸上淌下两道深刻的泪痕，殷红刺目，似乎它一直在凄惨且无声地嚎哭，所以才会痛苦得哭出血泪。
当两者视线相撞的那一刻，数不清的喧嚣闯入了天坂佳乃的耳中，在耳膜上连续不断地敲出咒怨。
那是付丧神对人类的诅咒。
付丧神在天坂佳乃的脑子中歇斯底里地大哭：【既然不爱我、恨我、鄙视我、畏惧我、抛弃我，那为什么一开始要让我诞生？为什么要供奉泥塑？为什么要虔诚叩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恨你们，人类，我恨你们所有人——】
天坂佳乃承受不了这种剧烈的绝望与悲戚。
她惨叫一声，抱着叶室旭放声嚎啕。
叶室旭嘴里发出嘘声，“不想看的话就闭上眼好了，不想记得的话就忘记一切好了，你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这个地方将会成为你后半生的归所。”
叶室旭的动作可以说轻柔，好似在对待恋人一般拂过天坂佳乃额前的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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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天坂佳乃发现自己看不见东西了。
准确地说，她睁不开眼睛了。
失去视力，就意味着行动能力受限，无论要去什么地方，天坂佳乃都必须处于别人的监护之下。
除此之外，更糟糕的是，有一种驽钝的感觉笼罩着天坂佳乃周身。
她变得不再那么轻盈灵动，无论是对内心情绪的感知力还是对肢体的协调能力都大幅度下降。
从遭到付丧神诅咒的那一日起，无论天坂佳乃做什么动作，她都会不可避免地慢半拍。
如果有人尝试跟她交流，她得思考好久好久，久到令人厌烦的程度，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接着再思考好久，最后做出回应。
天坂佳乃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但是她累得无法认真思考，只能每日昏睡。
有时候，她会醒来，觉得自己想要咬住别人向自己伸过来的手。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再然后，她咬别人的脖子，狠戾地、毫不留情地咬断血管，从中吸取腥甜的液体。
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昏睡、短暂醒来、偶尔咬人，再昏睡的状态。
从人类口中传出的痛呼和恳求好像都进入不了天坂佳乃的耳中。
随着时间流逝，天坂佳乃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可以愤怒和憎恨的能力，也失去了同理心和怜悯心。
直到，那个纯色的美丽白兽再度闯入天坂佳乃的眼帘，强势又不容置疑地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印下深刻的印记。
天坂佳乃才一瞬间回想起来自己忘却的重要事物是什么。
“斑。”她听见自己的喉咙滚动着，吐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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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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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斑回来之前——那么长的一段空白时间中，随着天坂佳乃袭击仆人的次数增多，府邸内逐渐流传起了阴森的流言蜚语。
仆人们私下交头接耳，互相传说乖戾的家主从外边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客人，而是妖怪——家主豢养了一只要吃人才能活的二口女。
随着添油加醋和夸大，原本听似荒谬的流言越传越真实，到最后竟然发展出了有当事人现身说法，陈述自己目睹过那美艳得不似常人的女妖后脑上长出一张嘴，她张开藏于头发内的巨口，生生吞下了一个孩童，淋漓鲜血在钉耙一般的牙齿上流溢。
这种耸人听闻的流言导致府内人心惶惶，所有仆人一看见位于别院里的那间寂静无声的和室，便惊恐得色变，连走路都蹑足，小心翼翼地绕开“女妖的居所”，生怕下一个命丧黄泉的倒霉蛋是自己。
对于府邸中兴起的种种流言蜚语，叶室旭当然不会姑息，接连查出十几个最出风头的造谣者，命人将他们个个活生生地打死，接着把那些尸体倒吊起来晾了两个时辰，最后才殓尸，把面目可憎的死者扔去郊野。
行刑的那一日，十几个造谣者的哭喊从早上嚎到深夜，好似杀猪一般，凄厉且令人闻之生怖。
这雷霆手段十分有效，真的如预料的那样，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如此一来，仆从齐齐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对被盖着白布抬出天坂佳乃的房间的担架有所揣测。
仆从们一如既往地尽职工作，因为虽然恐惧，但比起辞掉这份体面且优渥的工作、去做朝不保夕的散工，他们宁愿被二口女给咬死算了。
在日本的战国时代，“人吃人”比“鬼吃人”更可怕百倍。
但以上种种惨烈的发生，天坂佳乃皆不知情，她睡得日夜颠倒，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机械性地活着，根本无心关注房间之外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这些事，全都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经由叶室旭讲给天坂佳乃听的。
叶室旭不止一次地告诉天坂佳乃，城中百姓都在传言右卫门豢养了一个会吃人、吸人血的妖怪，想浑水摸鱼的浪人和想借此扬名的假法师都在寻找着她。
而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危机之中，唯他一人有能力保护天坂佳乃不受恐慌的刁民伤害。
叶室旭捏着天坂佳乃的手再三强调，她不能再走出这座宅院了，外边十分危险，到处充斥着针对她、想她死的恶意。
“你离开了我，是没办法独自一人活着的。”叶室旭肯定地说。
每到这时，天坂佳乃都是迷迷蒙蒙地点头，顺着他的话语复述道：“好的，我不会离开这里。”
……
一天，叶室旭又来和室了。
他把削瘦的天坂佳乃搂在怀里。
天坂佳乃感知到热源贴背，她无所适从地往后摸索，但只抓到一些布料，手心里依旧空落落的。
“饿了，”天坂佳乃舔舔皲裂的嘴唇，复述道，“我饿了。”
哪怕眼睛睁不开，她依旧能够闻见人类身上的气味，对血肉的渴求没有因为视觉受限而减小。
对此，叶室旭早有准备。
他冷酷地瞥了一眼障子外跪成一排的人，随手指了一个看起来足够健康的侍女。
“第四个，你把障子合上，然后过来这里。”叶室旭说。
面色较为红润的侍女抖成筛子，但仍咬住下唇，压抑着哭腔。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没事的，明美姐姐上次被选中了也能够安然无恙地出去，还得了家主赏赐的一大笔赏钱，这次换作自己，也肯定不会出事。
女孩一步一跪地上前，听从叶室旭的指示，把手腕挨到天坂佳乃的嘴边。
天坂佳乃长出獠牙，毫不犹豫地咬穿了细嫩的皮肤，大口吮吸着那底下的腥红。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但那疼痛切实袭来时，女孩仍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嘴唇青紫。
她看向天坂佳乃的眼神恐惧，就好似看着一只面目可憎的吸血蝙蝠趴在自己的手臂上。
叶室旭倒是对此情此景接受良好。
暴力和血腥从来是他的兴趣，天坂佳乃的进食场面不算残忍，比不上他在战场上看见的任何一幕。
“你可以不用忍耐，反正总有足够的备份食粮供你饱腹。”叶室旭对怀中人如此说道。
这是他在故意纵容，放纵天坂佳乃作恶，怂恿她的欲望膨胀，从而令她彻底离不开自己。
在天坂佳乃做出袭击人的行为之前，付丧神已经告知了叶室旭有关天坂佳乃的本体是鬼的信息。
叶室旭知道天坂佳乃半人半鬼，是妖族的弃子。
不可否认的是，一开始听见这个说法时，叶室旭是有些许讶异，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惊恐或对非人的天坂佳乃产生反感。
相反，他简直喜出望外。
在付丧神没有慈悲的视线中，叶室旭放声大笑起来，窃喜于天坂佳乃的半妖血统，开心于她同样被自己的所属族群所不容纳。
叶室旭从这种可悲的共同点中得到共鸣。
卡在侍女要因过度贫血而晕倒的那个点之前，天坂佳乃停了下来。
一得到叶室旭的离开许可，小侍女无暇擦去满头的冷汗，便捂住血口，如蒙大赦般逃了出门。
叶室旭抚过明显安静下来、不再焦躁难耐的天坂佳乃的发端。
他说：“真搞不懂为什么那些蠢货总要把你讹传成恐怖的模样，明明你这么可爱，安静、乖巧，又容易满足。”
天坂佳乃没回答，她的思绪依旧混乱，难以组织起有逻辑的回答，否则，换作是正常状态下的她，早就对这种“把她当作宠物对待”的发言毫不客气地反讽回去了。
得不到回应，叶室旭也不恼，他半眯起眼睛，将食指探入天坂佳乃的齿间。
不一会儿，从指腹上传来湿热的触感，这令他心情愉悦地笑出声。
“对，真的很乖。”叶室旭柔声哄骗道，“薰，嘴巴再张开一些，让我看看你的牙齿。”
天坂佳乃看不见叶室旭的笑眼，她无意识地被对方用手撑开嘴巴，心里还在思考着：好累，好困，我好想睡觉，为什么总有人要在我的耳边说话和偷笑，离我远点。
至于那些声音在说着的内容，她一概懒得深思和做出任何回应。
叶室旭按着天坂佳乃口中的臼齿，似乎是从中寻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一样，压着坚硬的牙齿来回摸索。
想着，叶室旭搂紧怀中人，满足地喟叹道：“我原本只以为你并非真正的巫女，但没想到你甚至不是纯粹的人类。”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同时也是最适合我的存在。”
口腔内莫名出现异物的感觉并不舒服，天坂佳乃抿起唇，由于尖牙利得过分，只轻轻一划，便在叶室旭的手指上划出一道深刻的长痕。
“嘶——”叶室旭吃痛收手，看着稀稀落落的血珠子接连在伤口附近冒出，滴在天坂佳乃雪白的皮肤上。
叶室旭的目光沉沉，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秾丽的艳色流过天坂佳乃的嘴角，成为一道蜿蜒的细线。
顿了顿后，叶室旭说：“付丧神已经答应会为我们二人证婚，在神明的见证之下，你和我——我们的灵魂将永世绑定在一起。”
“这是比骨血交融更为深层次的融合，只要结婚仪式一告完成，我们便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叶室旭一边揩去天坂佳乃嘴角淌着的血渍，一边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他说：“即使你是寿命悠长的半妖，而我是人类，直至最后一刻，我也能够带着你一起去死。”
天坂佳乃听见了，面上神情仍是空白一片。
她在不知不觉中睡熟了，看起来完全没听见叶室旭正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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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测算时间在天坂佳乃的睡睡醒醒中又过去多久，正当一切都向着无可救药的趋势发展时，变故出现了。
反正，后来的某一日，忽然就有很多人进来房间，扯天坂佳乃身上的衣服，在她的脸上涂抹一些粉末和脂膏。
众人都在忙碌中奔走，无一人注意到了什么时候有一匹巨大的美丽白兽出现在了窗外。
白兽微微俯首，那深邃碧绿的眸子扫视过屋内的一切事物，最后，视线锁定在了屋子中央的天坂佳乃上。
她穿着一身白无垢，紧紧闭着眼睛，跪坐在垫子上，对一切都无知无觉，就像个任人摆弄的娃娃。
其他人完成化妆和穿衣，便行色匆匆地略过她，整理起手上的事物，装饰和室。
斑没有做出任何动作，静静地等待着。
天坂佳乃却似有所感，慢慢站了起来，缓慢地朝它的方向走去。
是什么？
天坂佳乃下意识觉得突然出现在前方的那道气息很重要，是自己必须抓住的。
她努力朝它靠拢。
因为多日没有正常行走过，所以天坂佳乃走得磕磕碰碰的，有好几次都崴了脚，徘徊在要摔不摔的边缘。
所幸，到最后，她摸到了窗沿。
“天坂，我回来了哦。”斑舔了舔她的手。
天坂佳乃看见了。
如同在直视旭日的金晖，天坂佳乃的眼睛生出涩痛，泪水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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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缔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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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坂佳乃怔怔地望着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斑的出现，于精神涣散的天坂佳乃而言，就仿佛一道足够耀眼的光芒，让她清醒过来。
又或者是晶莹透亮的冰锥，一一割断那限制天坂佳乃行动的不知名力量。
在斑蹭过天坂佳乃的额头后，天坂佳乃觉得四肢的力量逐渐回笼，跟随着血液泵流的轨迹，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回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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