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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丧神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力量正在衰竭，用不了多久，自己的躯体就会变得透明，此后，再无人类可以看见它，也再无人类可以记起它——那是一位神真正的“死亡”。
斑没有理会付丧神的伤心欲绝，从屋顶的破损处跃进了室内。
在看清楚里面景象的一瞬间，斑罕见地愣在原地，瞳仁紧紧缩成一条细缝。
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斑的认知范围。
那个外貌艳丽得不似真实的半妖正埋首于一堆看不出原状的血肉之中。
她的脸上染满腥红，獠牙喀哒喀哒地开合，从明显是人类的尸骸内撕扯下一块红肉，然后嚼了几下，生吞入喉。
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太过于生猛，纵使是斑，也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看见白狐落入室内，天坂佳乃做出护食的举动，嗬嗬地威吓。
斑没有贸然上前，而是俯下身静观其变。
天坂佳乃的戒备没能持续太久，她饿极了，汨汨的血液正在不断地从她的体内流失。
她就好似一个破了洞的口袋，冷风不停地从外边灌入，带走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嗬嗬了几声后，天坂佳乃选择继续埋头苦吃。
她刚一动，斑就瞧见了天坂佳乃腹部上的那一个大洞。
因为伤口足够深，它甚至能够透过洞口，看见里面淡黄色的脂肪层和冒着热气的脏器，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浓黑的物质混合在血液中一同流出。
阳光洒落下来，照得天坂佳乃的发丝闪光，她的眉目依旧美好，如果忽略嘴边的血渍，天坂佳乃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恬静。
但很可惜，现实并不美好，半妖的咀嚼声跟血液滴落声交织，和糟糕的环境一同构成了这一幅诡丽到极致的画面。
斑瞥见尸体剩余的半边脸，能据此判断出，躺在榻榻米上的人类正是叶室旭无疑。
这下的情况就十分明朗了，天坂佳乃终究是没能够控制住内心的野兽，化身为怪物将他吞噬殆尽。
斑的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道能怎么做。
很显然，天坂佳乃受了重伤，需要进食补充能量，但仍由她这么失智下去，就是对的了么？
诚然，斑不可怜任何一个自作自受的人类，也完全接受部分妖怪的天性就是以人为食。
这就像是一个生物链，人吃动物，妖怪吃人，世界只不过是按照这种逻辑运行，在一环套一环的吃与被吃间，无论是什么物种难言有错。
但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斑发现身为半妖的天坂佳乃跟妖怪的想法十分不同，她所遵循的道德准则更为复杂，对自己的要求也高到不正常。
硬要说的话，天坂佳乃仿佛在假装成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用人类社会的条条框框束缚着自己的行为——不能杀好人、不能杀无辜的人、不能袭击人，只保持最低限度的吸血，压制食欲、压制杀欲，一直饥饿。
有时候，斑看着她这么活，都觉得可怜。
因此，斑不确定天坂佳乃在醒过来后，是否能接受自己所做出的行为。
如果无法接受的话，她有可能就此陷入崩溃也说不定。
思及此，斑由兽形转变成阴阳师少年的模样，一步步朝天坂佳乃的方向走去。
斑唤她的名字，“傻子，别再吃了，等下清醒过来，你难过得哭了的话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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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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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来。
斑是这么说，并且对天坂佳乃也是这么做的。
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天坂佳乃制服，抱出那个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房间。
天坂佳乃在斑的怀中，就好像炸毛的奶猫一样，一直挣扎不已、总张开嘴试图咬住斑的脖颈。
“小家伙，你消停点，别咬、欸，你那牙齿又咬不穿我的防护，用太大力的话，最后痛的只会是你自己。”斑又好气又好笑，第二次单出一只手把天坂佳乃的头按回去。
“真难缠啊，该说不愧是鬼族的孩子吗，精力充沛得过分，连我施下的静止术都能够突破。”
天坂佳乃呲起牙，白气从她的嘴边呵出。
她看起来怒不可遏。
“你兴奋过头啦，先冷静一下头脑。”说着，斑松开手，天坂佳乃顺势掉进了地上的雪堆里。
因为雪层较深，所以天坂佳乃一时半会儿竟挣扎不起，连呛了好几口冰雪，冻得发起抖来，脸色煞白，看上去怪可怜的。
见状，斑连忙又将她搂回怀中，好笑道：“嗳哟，你不是鬼族的小孩吗？怎么会这么怕冷的啊。”
天坂佳乃冷得牙齿打颤，虽然还是凶，但气势上已经渐趋颓弱，攀着斑的脖子，死活不肯赤足去踩雪地。
虽然暂时丧失了理智，但不代表天坂佳乃变成了没有思考能力的傻子，基础的本能在告诉她——冻死比饿死快得多，也更为致命，如果不想受冻的话，就要尽可能靠近热源。
“嗬嗬。”天坂佳乃对斑哈气，十分气恼的样子。
斑只得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毛，“总算是稍微恢复理智了？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天坂佳乃凑到斑的耳边，很小声地“嗯”了一声，“斑，我没关系了。”
“好冷。”天坂佳乃说。
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直起。
闻言，斑的视线下移，瞥了她被冻得出现红肿的脚一眼。
天坂佳乃察觉到那些视线，颇为局促地藏了藏脚，“斑，你先放我下来，我想要去屋子里拿厚棉衣。”
顿了顿后，天坂佳乃补充道：“还有足袋。”
斑不想让她再回去那个房间。
叶室旭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死不瞑目，要是天坂佳乃瞧见房间里面的东西，再度被血腥味激起了兽性，那自己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想到这里，斑摇了摇头，否决了天坂佳乃的想法。
斑：“你在庭院里先待着，我去去就回。”
天坂佳乃应下，站在斑给画的小型防护阵法内瑟瑟发抖。
庭院另一旁的付丧神注意到了她的出现。
付丧神调动着仅剩的力量，让小触手在斑割断的头颅断面下长出。
接着，那些触手跟死而不僵的百足虫一般，将付丧神的头运送到天坂佳乃的面前。
天坂佳乃如临大敌地看着那伞形的非人生物逼近，“你还想要做什么？”
说实话，天坂佳乃并不怎么担心对方对自己不利，明眼人一看付丧神现在的状态，都能知道它离死不远，就算想要干坏事，也是有心无力。
付丧神自初见的第一面便诅咒了天坂佳乃，并且还在那之后不断以恸哭的方式向她的大脑里灌输恶意，施加精神控制。
而现在，付丧神终于停止嚎哭了。
它紧紧闭着眼睛，对天坂佳乃说：“真羡慕你啊。”
“你什么意思？”天坂佳乃皱起眉头。这是某种不明所以的挑衅和挖苦吗？
付丧神不答，只是自顾自地重复道：“真羡慕你啊……”
它的双眼还是在流着殷红的泪水，哀怨低诉，“能得到强者庇护的感觉很好吧？”
“没有任何顾虑的感觉很好吧？”付丧神表面上像是在发问，但实则是在迁怒，根本不在乎天坂佳乃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不需要再害怕自己会受伤，不需要害怕自己会死亡，全然地安心，这种感觉很幸福吧？”
天坂佳乃听出了付丧神话语中的贬损。
她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安静点消失吧，没必要到最后一刻，你留给这个世界的还是没有徒劳的自艾自怜。”
付丧神感知着半妖的气息，在刚见面的惊鸿一瞥，它业已窥探到半妖的过往记忆，知道她跟自己一样，都是遭受人类族群抛弃的存在。
但很不幸的是，天坂佳乃比它幸运太多，天坂佳乃得到了只属于自己的归宿，遇见了能接纳自己的大妖，不用孤独死去。
这不公平。
付丧神无意义地痛吟出声。
它尖刻道：“你可真是幸运啊……”
“你杀了我的信徒，却还能理所当然地活着。”
天坂佳乃抿唇，“行了，别把你的不忿发泄到我身上，我没对你做错什么。”
“是因为你害怕死亡，选择将自己的主导权交由叶室旭来掌控，所以这一切才会发生，全部都是你自作自受。”
付丧神无言以对。
直到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刻，付丧神依旧不遗余力地诅咒着目之所见的一切，诅咒天坂佳乃，诅咒自己不被爱的一生。
至于天坂佳乃，她只是站远了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付丧神一点点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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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人群大骚乱出现之前，斑带着天坂佳乃飞离了川铃城，而后才缓缓降落到原野间，踱步前行。
天坂佳乃伏在斑的背上，问：“现在我们是继续赶往富士山山顶，找那位樱花女神送我们回现代吗？”
斑沉默了。
它抖了抖耳朵，语气有几分嫌弃，“现在当然不去呀，我又不想让你死掉。”
“哪里说错了么？”天坂佳乃莫名其妙地挠头。
“小家伙你可真迟钝。”
好久，斑呵出一道白雾，目光幽幽地望向面前一马平川的雪原，轻声道：“大雪、封山了。”
天坂佳乃这才反应过来。
对哦，斑之前曾提及过，如果要上富士山找木花咲耶姬，必须得赶在冬季之前。
现在寒冬已临，山上凝霜降雪，再加上斑不能轻易在神域里使用妖力这一个限制，若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强硬登顶的话，她自己很可能在见到樱花神之前，就会冻死在凤雪茫茫的神域里。
斑说：“刚才在察看你的伤势时，我发现枫给你画的符咒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听见它这么说，天坂佳乃连忙去看自己的手腕。
果不其然，原本清晰可见的阵□□廓出现褪色，有分崩离析的趋势。
斑：“大概是由于付丧神那家伙乱来一通的缘故，导致符咒不知道在何时被破坏了。”
“没有了符咒隐蔽世界烙在你身上的诅咒，游荡在这个国家内的邪祟们很快就会发现你的踪迹，朝你袭来。”
天坂佳乃的眉头拧得死紧，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这不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嘛，现在自己既不能去木花咲耶姬的神宫，也无从躲避邪祟的觊觎，进退维谷，根本是落入必死无疑的境地了。
天坂佳乃看着斑那毛茸茸的脑袋，惆怅地敛眸。
天坂佳乃道：“斑，实在不行，你就把我扔在战国时代，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吧。”
“我等下一年的春天来了，再想办法进入富士山山上的神宫，面见樱花之神。”
天坂佳乃想：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斑有实力硬闯神山，也跟木花咲耶姬相识，现在离开对它来说不成问题。
如果仅为自己想要活下去的一己之私而硬拖着斑，不让它走，等到百鬼来犯，即使身为大妖，斑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反正在“世界”倾尽所有的追杀之下，自己能活命的几率本来就小，死亡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可以的话，天坂佳乃不想连累白狐一起受罪。
斑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她。
不知为何，天坂佳乃从白狐的脸上看出来错愕。
毋庸置疑的是，斑生气了，尾巴低垂，烦躁地扫过浮雪，带起雪粒飞扬。
它嘀嘀咕咕地埋怨天坂佳乃把自己想得太坏太弱小，“真讨厌，我才不是那种会扔下朋友、独自逃跑的胆小鬼。”
“难道我表现得很不可靠吗。”
天上的雪下得猛，因为斑的停步，大雪用不多时，就浅浅地在天坂佳乃的身上盖了一层轻雪。
“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要你因为我而陷入困境，我现在的处境就足够糟糕了，怎么还能够连累你呢？”天坂佳乃解释。
斑：“我又没说这样不行，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也想要帮助你呢？”
“不管不顾就先拒绝别人帮助的人才是错的那一方。”
天坂佳乃哑然。
天坂佳乃抖落衣裳上的雪粒，从斑的背部下来。
她绕到气恼的白狐面前，斑扭头就躲。
无奈，天坂佳乃只得抱住斑的颈部，埋首入它的兽毛内，“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抱歉我揣测了你的想法。”
听到道歉，斑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看天坂佳乃。
它用吻部拱拱天坂佳乃，说：“我承诺过带你回去，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无论我可能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那全都不能归罪于你。”
“我不会责怪你，所以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会自责。”
天坂佳乃久久不应声，与之相应的是圈紧了手臂。
斑：“小家伙，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天坂佳乃：“‘帮助我’是一桩亏本买卖。”
现在她终于有点明白付丧神说的“能得到强者庇护的感觉”是什么意思了，斑对她的偏袒令她心底发颤，暖得不可思议。
沉默好久，斑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唔，你是我见过的、最难理解的半妖，没有之一。”
斑想，它并不排斥这个拥抱，甚至希望这份温暖能够持续得再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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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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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好法子。
虽然斑认识很多神明和大妖怪，但它们的常驻地都远离这个地方，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更无从谈起请它们赠予天坂佳乃可以傍身的祝福。
左思右想一圈，斑决定先返回去找枫，看看天坂佳乃手腕上的符咒有没有办法补救，如果有，那再好不过，至少暂时不需要担心满世界的邪祟会追着天坂佳乃跑。
至于这之后的“如何能够冒雪登上富士山”之类的次紧急事情，则全都留到日后再做打算。
对斑的这个想法，天坂佳乃没有任何异议。
她甚至隐隐松了口气，高兴于斑不需要冒险去做出格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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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跟来路都是一样的，要跨越赤岳、风谷和绵延起伏的隐岐山脉。
由于赤岳境内属于由木花咲耶姬圈定的“神域”，因此斑只能用笨办法，冒着簌簌风雪，跑出这个地界，而后才能腾空，背着天坂佳乃一路飞往枫所在的村落。
考虑到天坂佳乃没有足够御寒的厚衣，斑不再像之前那样日夜兼程地赶路。
这回，斑就是“跑半天，歇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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