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用沾过特殊符咒的手指碰到了,才会发现这并非是屏风被雕琢出的图案,而是一道障眼法。
果然有猫腻。
她一寸一寸地把其他地方检查完,都没发现不对,要不是笃定了那屏风倒塌一定不是偶然,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肉眼看上去,这处障眼法的图案,颜色、质地,甚至是同其他雕刻的衔接处,都称得上天衣无缝,可见术法之精妙。
障眼法是中高阶术法,普通修士通常要借助外物才能施展,也就是所谓“借用天地灵气”。比如大小姐丢给阙渡的那把器修打造的小刀,再比如——
刚刚那烛台里迸发出灵力的一团火。
用符箓破掉障眼法,木头上用尖锐器物刻出的痕迹引入眼帘。
被刻意掩盖的东西重见天日。
刚才那些想不通的下意识,瞬间都有了答案。
阙渡的回答也许并不是说谎。按照他的性子,肯定想避免多一事打草惊蛇,若是能控制溢散的灵气,肯定不会打翻屏风。
然而真的引起她怀疑了,他照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几乎能瞒天过海的法子。
这人可真是有八百个心眼子啊。
扶窈笑了一声,语调轻轻:“也不知道抛来的是橄榄枝,还是穿心刺。”
“……”白雾不敢说话。
谁能想到阙渡稳当当站在那儿,这么及时出手救美,不是顺手,也不是故意表现——
而是为了顺便利用烛台里的火啊!?
这是不是有点太荒谬了!??
少女用丝帕细细擦拭着指尖,慢条斯理地指使:“你帮我看看,刻的是什么。”
位置太低,刻得又很浅,她不太方便。
雾气腾起,半晌后,白雾迟疑道:“好多都看不清,他应该是梦游写的吧?”
这个高度要刻东西,要么趴着,要么躺着。阙渡昨夜又睡地上,猜测很合理。
又努力辨认了一会儿,白雾终于找出一个地名——
盛乐里。
“民间又叫盛乐十里,绕皇城四周,十里长街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王公权门。东街最尊崇,要么位列三公,要么是皇亲国戚,西、南、北街次之。”
扶窈:“跟阙渡的身世有关吗?”
“也跟他被追杀有关。”白雾言简意赅。
扶窈惊讶了一瞬。
阙渡可是个修士,而且应该是得道有望前途无量的那种。他以前不呆在各大宗门云集的地方,反而跟凡人里的权贵扯上了关系?
噫,有点复杂。
话说回来,阙渡会在屏风上刻下这些,应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怕忘了这个找回记忆的线索,所以半梦半醒时匆忙记了下来。
不舍得直接烧坏销毁,而是大费周折用障眼法作掩护,大抵也是因为他并没有完全认出自己写的东西,打算再多琢磨。
显而易见,那个双方都答应下来的约定,并没有任何一方真的相信了。
……倒也不失为一种默契。
扶窈又问:“他原来住在东街?”
“是的,你现在去的话,我就可以触发关于他身世的具体内容……”
“那等下去西边吧。”
“???”
白雾正想追问,却比扶窈先一步发觉院子里多了几道身影:“有人来了。”
许是为了照应它这话,嘁嘁喳喳的杂音忽地大了起来。
——阙渡,昨日那跟她结下梁子的墨衣弟子,一个脸颊还有婴儿肥的小女孩,和一只白白胖胖的狐狸。
看到这几样风马牛不相及的玩意竟然同时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容大小姐迈出门阶的动作,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
抱着狐狸的路云珠一看到扶窈,脑子嗡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
完了!
如今连容师姐连二师姐的话都不听了,想难为她岂不是轻而易举?
路云珠刚满十一,先前都在云上宗本宗里,昨日才被允许到京城来。
她是宗内大长老的女儿,父亲地位仅次于宗主,可谓是除了容扶窈外靠山最硬的关系户。
然而跟整天仗势欺人的花瓶不同,路云珠立志努力修炼,访道求仙。在宗里待着时,就时常组织着那些“仙二代”们,向师兄师姐讨教求学。
她最憧憬的就是那个从不露面,却在众人口中称做下一任宗门接班人的大师姐,还有常跟大师姐有来往的谢霜袭。
所以,得知昨日那事后,路云珠好奇极了这嚣张得连二师姐都不放在眼里的容扶窈,到底是何方神圣,非得偷偷来瞧一眼不可。
得知她的想法,俞澄师兄便立即表示要一同跟来。
路云珠:“可你才跟容师姐起了口舌,不该避着吗?”
俞澄师兄脸唰的一红,袖子一甩:“我是担心小师妹你!”
于是,路云珠抱着她常年不离身的灵兽,和俞澄一起来到了容扶窈的院子外。
本打算悄悄瞅一瞅的,然而灵兽一见了那清瘦高挑的少年,便跟脱了缰的野马般,一点话都不听了。
现在好了,直接惊动到正主。
眼见扶窈走近,路云珠又是尴尬又是慌乱。再怎么说,擅闯别人院子也是她的不对啊。
她赶紧抱起狐狸:“容、容容师姐,是我家灵兽不知怎么不听话了,窜了进来……”
那狐狸毛绒绒的尾巴还勾在阙渡手腕上,眼珠子也直勾勾望少年身上旺,一副要重新认主的架势。
见扶窈直直看着自己的狐狸,路云珠大气都不敢出。
谁不知道容师姐的心结就是没有灵根啊。拿修士才能养的灵兽打扰到她,万一她触物生情一个不高兴,还不知道会怎么遭殃。
见扶窈越走越近,俞澄也很义气地上前护住师妹:“你要干嘛?”
扶窈:?
她偏头瞥了他一下,似是觉得莫名其妙。
同昨日那一眼一样,就差写上“你是谁”三个字,看得俞澄有些恼羞。
但不等他开口,大小姐温静的嗓音已经徐徐传入路云珠的耳朵:“我可以碰一下你的灵兽吗?”
路云珠呆了呆。
怎么……这么和善?
而且,凑近了,她又发现这位名声鹊起的师姐着实貌美,拂袖时还有股好闻的味道。
她仰头看着扶窈如水墨描绘的脸庞,完全走了神。直到听见俞澄喊自己,才终于被拉回现实。
扶窈又问了一遍,语调不急不慢,甚至让人感觉是在耐心哄路云珠这个小孩子。
路云珠惊慌得舌头打结:“当然可以,但、但、但……”
灵兽哪里会听凡人使唤?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臂弯里的狐狸却已经被拎住后颈,拿了起来。
只见刚刚才对这狐狸避之不及的阙渡,一脸冷漠地将狐狸放到扶窈怀中,等少女接住后,手也并未放开。
扶窈捏着狐狸蓬松柔软的毛发就是一通揉搓,眼眸弯起,看样子极为满足。
主仆二人不需一言的默契,让路云珠和俞澄都倍感意外。
路云珠很想跟扶窈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张口便是;“容师姐的……仆从,教得可真上道呀。”
阙渡本就无温的脸上,瞬间更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意。
扶窈勾起唇角,道:“我也没教呢,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她就是故意把话头抛给阙渡,以大魔头不得不按捺脾气回答这种问题的话为乐。
出一口刚刚差点被算计到的气。
阙渡视线始终落在自己摁住狐狸的那只手上,薄唇翕动几下,终于勉强凑出一句能听的话:“……在大小姐身边耳濡目染。”
扶窈又继续开始逗狐狸。
她显然是很讨小动物喜欢的,手放在狐狸的下巴毛上轻轻挠着,惹得狐狸主动用脸来蹭她的手背。那拂尘似的大尾巴也从阙渡的手腕松开,贴到她的手上。
“团团很少这么亲人的,它看起来很喜欢你。”路云珠提议道,“应该不需要人压着颈子也可以吧?”
扶窈看向她。
路云珠也看着扶窈,眸子如初夏的小谭,清澈可见底。
她只是觉得,后颈压住带来的攻击意味太强了。既然团团这么听话,师姐又喜欢跟团团凑一块,何必要在两人之间填一道隔阂呢?灵兽也很通人性。
从那张稚嫩的脸上看透了她的真实想法,扶窈蓦地轻轻笑了一声。
“师姐,怎么啦?”路云珠又呆了。
“灵兽都是很单纯的,以灵力高低判断强弱,又以强弱区分态度。团团现在这么听话,是因为发现,我看起来再弱,都是得罪不起的。”
“如果没有外物衬托,它大概只会看见我的弱,看不见我的不好得罪。那做出的事情,就会显得……太单纯了点。”
少女偏过脑袋,对上阙渡的眸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警告.jpg
第5章
◎“听大小姐吩咐。”◎
“哦——原来是这样!”
路云珠恍然大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扶窈莞尔,仿佛自己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又同路云珠闲聊起来:“你手上的茧,练剑练出来的吗?”
路云珠点点脑袋。
云上宗里包罗万象,但是以剑修为主。
剑修等灵力到了一定水平,便会挑选与自己契合的剑,将其收入元神,伴随一生,此后便要不断练习,只求人剑合一。
“但是,也有人不会选择已经铸好的剑,而是会以自己灵力化形,这种虽然也使剑,却不能叫剑修了。”
路云珠脸上露出艳羡之色:“父亲说,这种人只用修行,不用练习,修到后面,便不需要武器了,所以是百年不遇、千年难得的奇才。比如大师姐,大家都说,依照她的天赋,差一些能进化神期,好一些就能入祀神宫了,那可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
——再比如说,阙渡。
容大小姐瞥向毫不作声的少年。
阙渡至始至终都垂着眼睛,似乎在听跟自己无关的事,看不出任何波澜。
同样的年纪,同样万里挑一的天赋,有人被第一宗门以全宗之力培养,有人却飘零失陷无所归。
所以大魔头后面变得心理扭曲,明明是修士,却不醉心修炼,也完全不同各大宗门交好,甚至结下血仇,实在是事出有因。
扶窈顺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似水:“那你们日复一日练一样的东西,一定很辛苦吧。”
路云珠一愣,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又点了一下,小声道:“还好,就是有时候很难。”
眼睛水汪汪的,看那个感动的表情,若是她们俩之间没有横了一只狐狸和一截阙渡的手臂,路云珠恐怕下一瞬就要扑上来了。
扶窈自然不会主动抱她,又摸了两把毛团子似的狐狸,便心满意足地松开手,示意阙渡将灵兽归还原主。
被她抱久了,狐狸的皮毛上也沾染了淡淡的香味,不浓烈,却格外好闻。
路云珠一凑近闻到那个味道,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脱口而出:“师姐,你人真好,是我在宗里见过最温柔的姐姐,根本就不是外边说的那样!”
扶窈:“……”
阙渡:“……”
俞澄:“……”
路云珠偏过头,本想找一同来的俞澄帮腔,却看见俞澄也一副哽住的表情,气得拉了拉他的衣袖。
俞澄这才反应过来,收敛表情,哼了声,语气同昨日那般阴阳怪气:
“那是因为她运气好,碰到的是这只狐狸,不是二师姐的唤天隼,否则现在怕是有气进没气出。”
少女佯装一脸懵懂道:“是吗,那怎么昨日只见到你,没见到那只灵兽?”
“…………”
又是被提醒昨日窘态,又是被嘲讽是谢霜袭的走狗,俞澄立即不说话了。
路云珠却没反应过来,还连忙抢答:“霜袭师姐的唤天隼最近翎羽掉得厉害,脾气也愈发暴躁,我都一月有余没有见过它了。”
扶窈对灵兽自然是一窍不通,余光习惯性看过去,却捕捉到阙渡瞳孔紧缩。
虽然只下一瞬就恢复正常,但已经足够令扶窈敲起警钟。
他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动作。
仿佛一只饥肠辘辘的恶兽,骤然发现唾手可得的猎物,只是困于外物,不得不暂时隐忍下来。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扶窈心底没由来地咯噔一下,神情不变,当即切开了话题。
送走路云珠跟俞澄时,小朋友抱着狐狸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道:“师姐,我以后还可以带团团来找你吗?”
俞澄不说话,却也跟着路云珠看向她。只不过,他的视线全然被扶窈无视了。
扶窈笑:“可以呀。”
得了扶窈的承诺,路云珠的步子都轻快多了。
走远了,她忍不住喃喃:“那些编排师姐的,要是真的跟师姐待半个时辰,一定就不会那么说了!以后若再听见他们造谣,我一定帮师姐说话……喂,师兄,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而另一边。
扶窈笑眯眯地送走这两人一狐,转头看向阙渡时,嗓音已然冷淡下来:“那只狐狸自己跑进来的?”
真可谓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阙渡颔首。
兽性本灵,何况那狐狸又是灵兽,一下子嗅出了阙渡的不凡根骨,试图接近也是应当之事。
她原本还想细细打探唤天隼的事,然而这念头刚起,就被阙渡这惜字如金的态度压了下去。
于是扶窈便不再问,抬手招来丫鬟:“我打算亲自去挑个新屏风,你们准备下。”
大小姐似是没看见身边少年轻微收缩的瞳仁,又看向天色,乌云已经聚了许久,要下雨了。
她转身走进房室,完全将阙渡视作无物。
——少年仍站在原地。
仲夏的天总是骤变,方才还是一团团乌云,转眼便成了一串串雨珠。砸在房檐上、石砖上,和阙渡的身上。
很快便将他淋得浑身湿漉,仿佛刚被人从护城河里捞出来的样子。
扶窈还在等。
刚刚才警告过他,转眼又大发慈悲告诉他“真相”。阙渡只要稍微长点脑子,就知道有诈。
所以嘛,曲折一点得来的施舍,才更珍贵,也更真实。
等到丫鬟置办好一切,进来请扶窈动身时,忍不住多嘴道:“大小姐,您从外边带回来那个奴隶……好像是吐血了。”
正中下怀。
扶窈懒得去想到底是故意以此示弱,还是旧伤未愈又复发了。
纤手推开门,她同阙渡对视,自然也看见了阙渡唇边未擦干的淡淡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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