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时越来越沉,她内心的不安也越积越多。
她霍地站起身,回身往庙里走去。
司月背对着门口闭目打坐,不远处是她娘亲罗氏,见她进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春丫,你爹回来了吗?”
不想让娘亲担忧,春桃压住自己掉泪的冲动:“应该快了吧。”
其实从村里到城门口,坐牛车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来回三个时辰就够了。可现如今,慈姑母子都走了五个多时辰了。春桃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爹爹在城中有事耽搁了,天色渐晚不能赶路,他和慈姑时哥三人不得不留在城中暂住一晚。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别做梦了!爹爹、时哥和慈姑都出事了,回不来了!如果一路顺遂,他们三人再怎么也会赶回来,现在不回来,是因为永远都回不来了!”
那声音直叫得她心悸。
她只能走过去,面对面地看着司月。她只是个普通又平凡的小村姑,不懂得什么降妖除魔,但司月不同,她出身玄门正派,一定有办法帮她解决这个困境。哪怕……哪怕讲几句安慰人的话也能让她心安不少。
司月闭着眼睛,感受到春桃的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灼热目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缓缓掀开眼帘,春桃身上笼罩着的黑气比之昨日更加浓郁了。
“你看着我干什么。”司月忍不住要翻白眼,又寻思着自己身处人家村里的破庙中,若是翻脸也太过于没脸没皮了,只得按捺心中那股不耐烦的情绪。
“司姑娘,你和慈姑既是同道中人,定有法子帮帮我们对不对?”春桃着急道,“我们是真没办法了,你能不能发发善心,帮我们这一次?”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罗氏知道女儿无礼了,她也心急,可情理还是知道的,连忙制止:“春丫,莫要为难道姑。”话虽如此,心里何偿不抱着对方发一次慈悲的心思。只对方一个年轻小姑娘,和自家闺女一样大的年纪,本应待字闺中等着嫁人的,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帮她们的忙吗?
与此同时,王时一脸惶急地赶着牛车:“娘,怎么办,就快天黑了,咱们还没找着出路。”
原来今早一出村,他赶着牛车,如往常一般往县城走。那条路他走过多次,再不会错的。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走岔了。往回走,也寻不到来时路,往外走,如陷入迷雾中找不着方向。
慈姑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她拿出符纸朱砂,迅速画下三道除祟符。一道给儿子贴身收着,还叮嘱他仔细收好,千万莫掉了。一道留给自己,剩下的一道则是牢牢地贴在拉车的大黑牛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除祟符不起作用,牛车转悠了一天,还是没找着出路。
慈姑正忧心着,忽听得儿子在前头大喜道:“有亮光!娘,前头有亮光!”
有亮光就代表有人家。
慈姑精神为之一震。
王时手中鞭子一甩,赶着牛车往亮光的方向而去。
亮光由远及近,渐渐看出来是一处村落。王时越往前走就越是稀奇:“娘,这里,这里好像是外公家,咱们怎么到外公家来了?”
迷路了一天竟走到外公家来了,这意外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以致于他没留意到身后坐在牛车上的慈姑正一脸的煞白。
--------------------
第5章
=================
张家村的祭庙里,司月听完春桃的哀求,内心丝毫不为所动:“发善心?春桃姑娘说这话我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发善心?”
“道姑,春丫还是个孩子,你是名门之后大人大量,莫跟她一般见识。”罗氏身子不爽利,强撑着等丈夫一天,到现在只觉得心力交瘁。又拉春桃,“你这孩子,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怎可强人所难?”
瞧她一副随时会晕厥过去柔弱模样,司月可不敢说什么重话,只道:“罗大娘你别担心,我并没生气。唉,我也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过,慈姑他们不也没走多长时间吗?或许,他们只是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明天就会回来的。”
显然这番宽慰人的话,并没有消除罗氏母女两人内心的焦燥。司月将好奇的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收回,说实在话,她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可是她实在是不明白,何必如此呢,她就从来没有为任何人担心过。在她看来,今天等不到,那就明天再等,等个十天半月,等个一年半载,一直等到自己温热的心冷却了,困境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又或者,我可以帮你们一次。”脑海里忽然有个念头闪过,司月伸手揉着自己光洁的下颌,为难道,“只不过,只不过……”
听她语气,罗氏母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问道:“只不过什么?姑娘有什么为难处,尽管说出来。”
还真是上道。司月满意笑道:“我做事不像你们村的慈姑那般热心助人不图回报。你们想让我帮这个忙,可以,但要付银子。话说回来,我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大家毕竟认识一场,我也不会跟你们狮子大开口,一口价二十两。你们若应承,我担保将张村长、慈姑和王时三人安全带回村。怎样,这笔交易做不做?”
二十两对村里人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然而银子没了还可以再攒,可若是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罗氏咬咬牙,答应下来:“我先给道姑十两定银,事成之后,再付余下十两。”
世事难料,没想到张家村村长家的银子,她最后还是赚到手了。司月收了银两,从自己包袱里取出符纸,以朱砂作底画符,末了将符纸贴到罗氏背后:“看你病得不轻,这张符纸可助你除去病秽。”
符纸一上身,罗氏顿觉自己身体一阵轻松,那种病中的沉重感完全消失了。她连忙向司月道谢:“多谢小仙姑。”称呼已然由道姑变成仙姑了。吃了多少汤药,这病症依旧拖拖抽抽,难以根除。没想到只是薄薄一张符纸,竟有如此效用。这本事一施展,罗氏对司月的能力信服了九成九。
司月继续在符纸上作画,符纸中灵光不断闪现,她一边画一边说:“他们三人如今身处何处,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世间万物,皆息息相关。你们将他们三人日常所用物什取来,我佐以符纸,再借助术法便可感知他们所处位置。”
春桃立刻说:“我去取来。”说完,她立刻站起身来往庙外走去。
庙外一群村民正打着灯笼往这边走,见到春桃,立刻问:“春丫头,慈姑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她会不会带着时小子跑得远远地,不管我们了。”
这也并非不可能,慈姑的丈夫前几年就入土了,一家子只剩下她和王时母子二人。现在外头妖邪猖獗,慈姑却身怀降妖的本事,良禽择木而栖,她不肯待在这苦哈哈的村子里过日子,另寻别处过好日子也未可知。
春桃一听就不开心:“你们别乱说话,时哥不可能这么对我的。”她的时哥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人,那位关外来的司姑娘生得那般貌美,连身为女子的她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欢喜,时哥却没有多瞧一眼,可见他并不是戏文里的那种负心人。
正辩驳时,忽地一阵风吹过,人群中有村民惨叫一声,聚拢在一起的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分散开。
“张老三,是张老三在叫。”
“张老三你怎么了?”
张老三痛呼着:“我的背,我的背好痛!”说着痛苦地滚倒在地。
提着灯笼的村民走近一看,张老三的背后赫然印着一血手印。他原本穿着厚厚的袄子,可这袄子不知怎地露出巴掌大的漏洞,漏洞赫然可见他裸露出来的后背,而如今这后背上的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下来般,只留下鲜血淋淋的伤口。那么大的一块人皮被撕下来,难怪他痛成这样。
“有妖怪,有妖怪!”村民顾不得地上的张老三,尖叫着往村里跑去,没一会儿,破庙门前只剩下一脸惊慌的春桃和地上痛得打滚的张老三了。
“怎么回事?”司月一脸好奇地走出来,身后跟着面色苍白的罗氏。春桃哪里见过这等鲜血淋淋的场景,吓得双唇发抖,连声音都发不出。罗氏过去抱住她,她扑到罗氏怀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放声大哭。
行了,这两母女胆小如鼠,一个都指望不上。司月握着烛台上前察看张老三的伤口,她摇摇头:“只是一些皮外伤,于性命无碍,无须大惊小怪。撒点金创药,包扎一下,过几天等伤口愈合就好了。”
她镇静的态度让罗氏母女慌乱的心安定不少,罗氏颤微微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张老三怎么忽然就……”
春桃抱着娘亲,声音还有些抖:“我也不知道,刚刚三叔和大家伙在一起,也不知怎么地,忽然间就听见他大叫起来。”
司月见春桃也不知情,只好蹲下来问地上痛得打滚的张老三:“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才等到张老三情绪稍缓和一点,惊魂甫定中,他瞪大着铜铃眼道:“有鬼,定是有鬼!刚刚我感觉到后背被什么拍了一下,接下来自己就痛得不行。若不是有鬼作怪,我又怎会这样?乱道了,这个人世乱道了,先是有妖,现在又有鬼,活不了,我们都活不了。”
他说话声音极大,“活不了,我们都活不了了”这话顺着寒风远远地传进村子里,就好像什么谶语一般。
因他这话,一直抱成一团的罗氏母女又忍不住抖了抖。
男人真是没用,遇到一点点逆境都承受不住。司月翻了翻白眼:“既然你觉得你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趁着死前好好地活着。回家吧,让你家人帮你处理伤口,不然就真的活不了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张老三如中了邪般,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要死了要死了”这类丧气的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而罗氏母女也因此番变故,满怀希望的心蒙上了一层阴霾。
直到此时,司月方才隐约察觉到这趟话计难度比自己预料的要高。啧啧,这年头,想要赚点银两傍身也不容易啊。
有破庙的阵法庇护,村民还是照样出事。她既然收了罗氏的银子,理应保护好母女两人的安全,当然不能跟之前那样,偷懒放任母女二人随意在村里走动。于是司月改变计划,跟随母女二人一同回家。
罗氏寻出村长经常穿用的衣服,司月也不耽误时间,将画好的符箓贴在衣服上,一手按着符箓,一手牵着罗氏的手,开始施展追踪术法。
其实这追踪术法好用是好用,但有个坏处,便是若受施者心怀歹意,于施术中使术法重创施术人,施术人便危矣。故而,此术法玄门中人轻易不会施展。但司月见罗氏母女不过是普通的村民,料想她们也非那等心狠手辣之辈,想来亦是无防的。
再说了,嫌钱嘛,总要冒点风险的,银子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两人一同闭上双眼,村长张林的面孔立刻出现在两人脑海里。只见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矮椅上,点起油灯,满脸愁容地倒着茶水。他所在之处,是一间窄窄的房间,放置着一床一桌一椅而已,简朴极了。这和司月在玉雀城住宿的客栈差不多,听说最便宜的人字号房都是那样的装饰。
感知到位置,司月立刻睁开双眼:“看来村长还待在城里,很安全。慈姑母子并不在,也不知是在别的房间,还是不在城中。”
罗氏则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还流下了热泪,拉着春桃的手呜呜地哭起来:“你爹瘦了,我看着憔悴了不少,定是受了不少的罪。”说得春桃眼框都红了。
司月不置可否,她实在难以理解,不过才分别两天,就算是瘦也瘦不到哪去,用得着哭吗?
“赶紧的,还要去慈姑家里呢。”司月撇撇嘴,哭哭啼啼的浪费时间。
“是了。”罗氏收了眼泪,掏出帕子擦了擦通红的眼,推开房门走在前头,提着灯笼给司月带路。
张家村三面环山,村落五十多户,大多数姓张。大概是妖怪现世,大家伙儿心中惶惶然,家家户户都点着灯壮胆,微弱的灯光从窗棂中透出。户与户之间布局并不规整,司月跟着左拐右绕,这才走到了慈姑家门口。
主人不在,门扉紧紧合着。春桃走上前推开门扉,里面是一方小院,正面是主屋,左边两间厢房,右边一间杂屋一间厨房。
“慈姑家里房子还真不错。”司月这么说,主要是跟村长家做了下对比得出的结论,难怪村长肯跟王家结亲。
罗氏微微一笑,这应该都是王时他爹生前积攒下的家当,除了阔亮的房子外,还有十亩上等田,二十亩中等田。若没有妖怪那等事,自家闺女嫁进门,守着这些家业,女婿再勤快点,一家子吃穿都不用愁。只可惜……唉!
罗氏在心里叹了声气,快走几步,灯笼往前一照,发现主屋的门上了大锁。
好在寻了一圈,找到院子里凉晒在木架子上的衣物。
“司姑娘,用这些衣服可以吗?”春桃捏着衣物的一角,脸红红地问。想也知道,她手里的衣服定是未婚夫王时的。
“可以,就用这些吧。”司月取出符箓,这次握着的,却是春桃的手了。
之前春桃见过司月施展的追踪术,这回轮到她,便有模有样地学着闭上了眼睛。双眼合上的那瞬间,心头猛地一震。脑海中浮现的场景竟如身临其境般真实。
只见她的阿时哥在前头赶着牛车,慈姑坐在后头的板车上。
他们似乎是走进一个村落,春桃仔细观察,发现那里并不是张家村。
这时,她的阿时哥开口了:“娘,这里真的是外公家!”
司月猛地睁开双眼,春桃脑海中的场景也在此时如云雾般消散,她不由纳闷,怎么回事,明明娘刚才闭眼闭了挺久的,怎么到了她这,只看了那么一小会儿。不过好在终于确认阿时哥母子的安危,这个认知令春桃安心不少。
她看了看司月,司月的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司姑娘?”春桃有些担忧。
“刚刚王时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切断了我的追踪术。”司月皱起了眉头。
--------------------
第6章
=================
什么,这是阿时哥有危险的意思吗?
春桃心头的疑问还没问出口,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心里不由一阵狐疑,刚刚破庙门口三叔莫名被伤到的事情应该在村里传遍了吧,怎么这会儿还有人胆敢在屋外头乱窜?
脚步声刚好在慈姑家门外停住,司月、罗氏和春桃三人借由灯笼微弱的光对视了一眼。
“谁在外头?”司月喝道。
“酒,酒,我要喝酒!”院子外苍老的声音含糊道,司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意识到对方在讲什么。
“是九叔。”春桃松了一口气,看着罗氏和司月说。
罗氏叹气:“这张九可惜了,当年他可是我们十里八村最有名的郎中,只是后来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拐带走他女儿阿若,他才终日酗酒,变成如今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当年阿若失踪,村里人私下都忖度着是被外头人踩点拐带走的。后来张九因为女儿失踪终日借酒消愁,整个家都败落了,村里人也怜悯他,时常接济。这几年他日子越过越差,有时候酒瘾犯了还会到别家讨酒,村里人也不与他计较,有的会劝阻两句,有的拗不过的则心软送些酒水与他。想来他这次是酒瘾犯了,又出来讨酒喝了。
4/7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