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陆之瑶和谢淮宁正在大殿里玩儿丢沙包,宫人突然匆匆来报,称皇上正在来“宁安宫”的路上,看起来面色颇为不善。
“皇兄为何会突然来本宫这里呢?”谢淮宁说完示意几个宫女将大殿上的玩物收好。
“许是因为殿下的身材变化太大,方才听皇上寝宫的公公说,皇上跟尚膳监几人交谈之后,便怒气冲冲朝这边来了。”
谢淮宁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让陆之瑶躲进衣柜。
那边衣柜的门刚刚关上,大乾朝的皇帝谢淮安已经一脚踏进了“宁安宫”。
“皇兄来之前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皇妹好出门去迎接呀!”谢淮宁自知理亏,皇帝甫一进殿,她便迎过去撒起娇来。
哪知皇帝压根儿没搭理这个胖成球的妹妹,只自顾自左看右看起来,从大殿东头看到西头,甚至还掀开了桌布,朝桌下看了看。
“皇兄!您这是干嘛啊?”谢淮宁急了。
“看看皇妹是不是偷藏了什么珍馐佳肴啊,不然怎么吃的这么胖!”说完还佯装使劲儿地掐了掐长公主的胖脸蛋子。纵使他来的时候七窍冒火,真见了这个妹妹,他再生气也是凶不起来。
谢淮宁委屈:“还吃什么啊,您已经命尚膳监一日只给一餐了,本宫日日都饿得睡不着觉!”
“是吗?”皇帝仍是不加掩饰地来回扫视着,嘴里咕哝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呢。”
谢淮宁紧张死了,强压着声音的颤抖,道:“都说了本宫没有偷吃了,您还找什么呀?”
皇帝又围着大殿转了一圈,一双眼似乎要将这殿上的所有东西穿透:“吃的是没有,谁知道皇妹这里有没有藏着什么人?”
陆之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皇上此刻若知道将自己的宝贝妹妹变成球体的人,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杀了自己才怪。
陆之瑶一动也不敢动,全身肌肉紧绷,眼看就要僵到发抖了。她坐在漆黑的衣柜里,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腿,心里将能叫得上名字神佛都求了个遍,只盼着皇上能马上离开。
谢淮宁也明显怕了,故作镇定道:“皇兄您又在说笑了,我这里成日荒得都快长草了,哪有什么外人。”
谢淮安这才将目光落在谢淮宁身上:“没有就好。不然皇妹在这个褃节儿上身材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朕还以为你藏了个剌伯坦人。”
剌伯坦王喜欢瘦削女子的事怕是只有剌伯坦王室的个别人才知道,大乾朝上下,就连最想破坏和亲的八王爷和张骋,也不大可能知道剌伯坦王的癖好。
是以皇帝以为固安长公主是接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剌伯坦人,告诉了她剌伯坦王厌恶胖子的事实,而长公主为了消极抵抗和亲,才给自己弄成今天这幅模样。
长公主闻言松了口气。既然皇兄误会了,即便他下令搜查“宁安宫”,搜出陆之瑶也没关系,陆之瑶的长相,一看就不是剌伯坦人。到时就可以说是前的伴读进宫陪自己解闷儿的。
不过皇帝到底还是宠长公主,并未令人搜查“宁安宫”。他又坐了一会儿,和长公主闲聊了几句便走了。
皇帝前脚离开“宁安宫”,谢淮宁后脚便将陆之瑶拉出了衣柜。
看着如今自己浑圆的身体,谢淮宁非常满意,她可不在乎皇兄高不高兴,这可是她保住性命的唯一办法了。
“阿瑶,幸好有你。不然本宫就要远嫁大漠了呢!”谢淮宁捏着自己胳膊上的肥肉,“现在就不怕剌伯坦使团来啦!阿瑶你还想要什么赏赐,本宫能办到的定将全力以赴给你办妥。”
听到长公主这么说,陆之瑶其实还是有些欣慰的。谢淮宁对她这般好,二人又彼此投契,能得长公主这一知己,实在难得。可有些话,她还是开不了口。
她摇了摇头:“民女谢过殿下,不过确实没有。”
哪里是没有,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让陆之凡摆脱贱籍,参加今年的秋闱。
可陆家是因为保护和亲财产不力被贬为贱民的,自己呢,竟在皇宫里因协助大乾朝的长公主破坏和亲有功而获得赏赐。
当朝脱离贱籍只能通过皇帝特赦,方才皇帝已经因为长公主的身材而大怒,谢淮宁怎么也不可能为此去求她的皇兄。
所以便是没有。脱籍这件事,陆之瑶只能另觅他法。
“真的没有?”谢淮宁眨巴着大眼睛,随即莞尔,“罢了,以后想到再告诉本宫也成。”
陆之瑶其实有个疑问藏在心里很久了,她知道不该问,可就是鬼使神差般的脱出了口:“殿下,您为何不问我是怎么将您变胖的?”
“这有什么,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奇不有。本宫虽算得上见多识广,可也知道,世界上多得是本宫不知道的事呢!”
谢淮宁说完,突然正经起来,她定定看向陆之瑶的双眼:“阿瑶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罢?你的那些本事,那些胸怀,那些见地,倒和一个我见过的人很像呢!”
陆之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顺着话茬儿问:“谁?”
“本宫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无意中碰到的。前些日子,本宫突然来了兴致,亲手做了羊羹,就想给皇兄送去尝尝。在寝殿正好碰到那人和皇兄在密谈什么。本宫确定他不是宫里的人,却出现在了皇兄的寝殿,阿瑶你说奇怪不奇怪?”谢淮宁的小胖手又捏起了下巴。
“本宫问他是谁,皇兄说一国之长公主与自己无关的事不要随意打听。不过皇兄也没赶本宫走,本宫就坐在边上听他们聊天。那人的感觉真的跟你很像。”
“哎呀说远了,阿瑶你今晚不是要回去吗?本宫让明月给你拿好吃的!”
陆之瑶思忖,跟自己一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是谁呢?好奇。
*
京城北边一条胡同里,有间并不起眼的寺庙——承恩寺。
从外面看,承恩寺体量并不大。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加上平时寺门紧锁,偶尔才有一两个僧人进出,是以周边的百姓都知道该寺不对外开放,也就没人去叩门上香。
可这寺里靠东头的一间大殿,朱红高墙黑琉璃瓦覆顶,外表虽有佛门清净地的庄严肃敬,此时里头却莺歌燕舞、酒池肉林,好不热闹。
“张公公真是好眼光啊!” 八王爷谢晋纶斜倚在一张美人榻上,放下酒杯,眼睛却没离开台上歌舞姬的杨柳细腰半秒。
“哪里哪里,王爷过奖,我一介阉人哪里会欣赏什么美人。”掌印太监张骋面上一哂,笑着道,“要说享受,还得是沈时澜那个老色坯懂啊!”
“啧啧啧。他为了那个码头也是煞费苦心啊!” 八王爷一抬手,台上的歌舞姬即刻停了,匆匆下台由一尊佛像身后的楼梯下了密室。
“他还有的榨,再等些日子。”张公公从美人榻上坐起身,“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迎接几日后剌伯坦和亲使团。”
八王爷眯起眼睛,冷冷道:“大礼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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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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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爷向张公公勾了勾手指,张公公便下了榻,来到八王爷跟前儿。
八王爷俯在张公公耳旁一番耳语过后,张公公阴鸷地笑了:“好一个迎宾大礼包。”
“哼,阿蛮收到我们的贺礼,定要举兵进犯我大乾,到时候便让与剌伯坦接壤的北山府让出一条通路,至于北山王谢赟那儿,就交给你了。”八王爷闭上了眼睛,语调缓慢而阴沉,“阿蛮长驱直入到了本王的地盘就好办了。重兵震慑之下,本王就不信阿蛮不合作。事成之后,本王随便割块地给他便是。”
八王爷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愈发阴沉,却突然“啪”地睁开双眼,怒道:“若不是先皇那老不死的,我们现在怎会如此麻烦。”
“说也奇怪,先皇分明已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就连太医也说他意识全无,他蹬腿、您登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谁知他突然回光返照,还坐起来召来一众大臣换了太子。那谢淮安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竟被这一张大馅饼直接砸到头上了。”张公公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针,戳进八王爷心里。
八王爷怒火中烧,抄起面前的杯子摔在地上,双眼猩红,咬牙切齿道:“最近也不知为何如此不顺,事事出岔子。上回在上谦寺,若不是住持那老秃驴从中作梗,进京面圣的两河河道巡抚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
张公公仍是不疾不徐:“是啊,只等人一死,我们手里那几个大臣联名上奏,取消两河巡抚之职,将权力划归地方。到时候打通了整条漕运航道,我们的钱不就哗哗进袋了。那老秃驴该不会是想倒戈反水?”
“哼,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那可是他寺里三百和尚的命。”八王爷一哂,随即开了怀,“人家可是佛门之人呐哈哈哈哈哈……”
*
皇宫,入夜,丑时。
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闪进一间库房,淅淅索索摸到了一排大箱子跟前儿。
他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了,凑近那排箱子一一看过去,在一只做工精细的雕花贴金箱前停下脚步。
他轻手轻脚撕下那箱子上的封条,打开盖子,将自己带来的一个木盒放了进去。之后他将箱子用一张新封条封好,又从怀里掏出一方印章,在封条上盖了章。
那小太监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发现后,猫着腰无声无息地溜出了仓库,却没注意到仓库房上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乾华殿内,侍候的奴婢奴才都被清了出去,窗纸上映出两个少年瘦削的身影,单薄,勇敢。
“陛下,这是在剌伯坦使团的礼箱中找到的。”一个面目清秀的黑衣少年跪在同样年轻的皇帝面前,双手恭敬地捧着一方木盒。
谢淮安顿了顿,接过木盒,打开,不禁骇然。
一颗人头。
剌伯坦先王的这颗脑袋,起初被先帝挂在了城门之上,展示给大乾的子民,以显大乾的英勇威武。
本以为是一时之用,后来就下落不明了。没想到八王爷竟将这颗剌伯坦先王的头颅,煮洗腌腊保存了起来。
“起来罢阿令。”皇帝压低声音问道,“确定是张骋?”
“确定。”那个名叫阿令的黑衣少年起身。
他与陆之凡一样,是皇帝特意从宫外找来的贴身护卫。
当年年轻的皇帝刚刚即位,宫内派系纷争,矛盾交织,政局如一潭幽水深不见底。
他谁也不信,唯独对幼时的先生,后来辞官开了鸿儒书院的崔笃之信赖有加。崔先生将陆之凡推荐给皇帝做智囊,又托交情深厚的开国老将军从军营挑了个武艺超群的穷家小子作为贴身护卫。这护卫便是眼前的阿令了。
初登皇位的少年便是和其他两位草根少年一起,怀着对大乾江山的虔诚与敬畏,跌跌撞撞地走到今日。
阿令坚定道:“圣上,我看到那小太监重盖了封印。”
众所周知,那方印由张公公掌控。
所有赏赐给剌伯坦国的礼物都经鸿胪寺仔细检查过才封好盖章,而那方代表朝廷确认、皇帝首肯的章恰恰由司礼监负责保管。
谢淮安怒气冲顶,本想下旨赐死那小太监,正要召人拟旨,又一转念,对着阿令耳语一番,阿令点点头,又悄无声息地飞上了房檐。
而此时,与乾华殿百丈之隔的宁安宫内,谢淮宁正和陆之瑶及宫女玩“你来比划我来猜”。
自打谢淮宁将陆之瑶的身份说开,她更肆无忌惮了,成日拉着陆之瑶玩闹。
“阿瑶,再想一个游戏嘛,在你们那个世界里,姑娘们最喜欢玩儿的。”
“阿瑶,你们那里男孩子们玩儿什么呀?”
“阿瑶,有没有十个人玩儿的游戏,叫本宫这殿里的奴婢跟咱们一起玩,人多热闹嘛。”
宁安宫里,到处是“阿瑶”、“阿瑶”、“阿瑶”,固安长公主对这个名字时时不离口。
连明月都说,这几日长公主喊“阿瑶”的次数,比喊自己侍候这八年来的次数都多。
可明月也喜欢陆之瑶,她甫一进宫就在长公主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贴身丫鬟当下来,对长公主感情颇深。长公主若是被送走和亲,无论是将她带在身边还是留下来另事他主,她都是不愿的。
有人高兴就有人愁,这世间能量守恒。这段日子以来,做事一向风火果断的陆之瑶甚是纠结,事已至此,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
谢淮宁在宫中常年察言观色下来,也算是伶俐人,自然察觉到了陆之瑶的异样。这日大清早,早膳还没用,她便将陆之瑶装扮成宫人的模样,带着她去御花园采露水。
“本宫听闻芭蕉上的露水可以明目,荆芥上的露水可以美容养颜,而冲泡则以荷花花瓣上的露水为最佳。阿瑶,我们去采些荷花露水来煮茶罢。”
到了荷花池,谢淮宁将奴婢都遣了下去,拉陆之瑶跟她坐在一起:“阿瑶你怎么了?近来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
“无妨。”看着谢淮宁那清澈得见了底的眼睛,陆之瑶怎能将指摘的话说出口?
长公主在宫中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六岁,让她真正理解民族大义怕是强按牛头了。她用自己的小聪明不想和亲何错之有,毕竟一不小心送了命的和亲公主大有人在。
“阿瑶你心里有事要告诉本宫。”谢淮宁见陆之瑶不想答,便也不再继续问,只信誓旦旦说他日陆之瑶若是有难,她定会替她出头。
“殿下,您……”陆之瑶斟酌再三,“您就打算一直这么胖着了?”
谢淮宁先是一愣,随即眼泪竟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呜呜呜原来阿瑶你魂不守舍的是在担心本宫的身体呀……你也太好了……这世上除了皇兄,便是你对本宫最好了……”
陆之瑶哭笑不得:“殿下,快别哭了,我其实……”
“本宫知你何意,不要再说了呜呜呜,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
罢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陆之瑶就坡上驴,忙出言安慰:“我是觉得,殿下这么胖的话,时间长了,身子恐怕吃不消。”
谢淮宁听了,抹了把脸上的金豆子,“阿瑶你不用担心,只要本宫留在京城,胖点瘦点还不是你反掌之间的事。”
陆之瑶只得顺着话头又给谢淮宁宽了宽心。
二人又采集了些花露,眼瞅太阳出来了,便打道回宁安宫。
行至乾华殿旁的一排直房时,长公主这一行人忽然听得一阵哀嚎,叫声之凄惨,惊得谢淮宁一不小心踩上自己的裙摆,一个趔趄冲了出去。
幸好陆之瑶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谢淮宁手臂,奈何谢淮宁身子太重,陆之瑶虽有心里准备,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二人还是险些跌倒。
待站稳脚跟,陆之瑶抬眼,才发现原是两个年岁稍长的太监,各执一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正在杖责一个小太监。
那哀嚎声便是趴在地上这小太监发出的。
明月见自个儿主子受了屈,怒道:“何人如此大胆惊吓了长公主?!”
执杖的两个太监闻言一齐停了手上的动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该死!冲撞了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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