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之前她都是直接唤他谢子游,对于这个新称呼,谢昉花了须臾才适应。
郗薇咬唇,本想问他“如果我不是翁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还会帮我吗”,但看他一脸好奇神色坦然,她又恍惚觉得若她当真这样问了,是对他的侮辱,她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翁主其实对他毫不重要。
看他神色认真,似还在等着她的下文,她才不想大好机会就这么错过,厚着脸皮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小谢大人,我想学好算术,以后或许能用得上,但我可能太笨,你今日讲的其实非常好,但我没怎么听懂。”
谢昉沉吟,因为太学新进了许多学生,他这些日子讲的都是非常基础的内容,她听不懂,只有一个原因。
“翁主不是笨,只是之前没有接触罢了,没有基础,听这些当然云里雾里。”
“真的吗?”郗薇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惊喜的是不是因为她太笨,不好意思是因为她之前在乡下也就算了,进太学也快三年了,连算术基础都没有。
谢昉也看出来了她的尴尬,之前关于她的传闻他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十全十美,学什么都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因为即使被人盛赞如他,也于拳脚功夫之上一窍不通。
这么多年他也就只见过一个文韬武略的奇才罢了,但极度自律自信的背后,也难免会有自负之处,其人并不算完美。
他将手中夹着的《夏侯氏算经》拿了出来,递给她,“你看看这书跟你的有何不同?”
郗薇接过,学宫术数课通用的就是这本算经,她自己就有,不过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啊。
“打开看看。”
她依言翻开,这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笔记,而且依据笔记来看,虽是出自一人之手,但明显不是一个时期写的,从最初的稚嫩,到后来的铁画银钩,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感悟。
“这是你的?”
谢昉颔首,“嗯,就算是我,也打小琢磨到大的,甚至为了能更好的给太学的学子们上课,我又重新将它拿了出来,你看我在讲坛上游刃有余,其实私下里用的功夫并不会少。”
其实也就那么一两个时辰吧,不过他没忍心说实话,这样多打击她积极性啊,为人师表,面对没有自信的学生,还是要以鼓励为主。
听了这话,郗薇心中好受许多。
“你基础不好,现在是跟不上大家的进度的,不若这样吧,翁主要实在想学,谢某倒是可以在课后抽出一个时辰给你补补课,你可愿意?”
“当然——”郗薇其实是不愿意的,天知道她虽然想学算术,但是看着这《夏侯氏算经》,她头都大了,可是一想到以后还要自力更生,也为了能跟谢昉多一点时间相处,他应该喜欢爱学习的好学生吧?
于是她硬生生扬起了嘴角,满心欢喜道:“呵,当然好啊,小谢大人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我感激都来不及呢,保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谢昉被她这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那说好了,课日申初,弘文馆潇湘亭,不见不散。”
“嗯。”
两人约定好之后,他不便再相送,转身回弘文馆,郗薇站在原地愣愣回身,恰逢一阵风吹过,潇湘竹叶沙沙作响,他背影渐行渐远,衣袍盈风飘带簌簌,背脊却瘦削笔挺,恍若谪仙。
头开得不错,郗薇给自己鼓劲儿,好日子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每天的这一个时辰,必须好好把握!
虽然她十分不喜欢算术课的那些符号,可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试试再说。
这厢她干劲儿满满,那厢福宁殿那边有人却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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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从跟谢昉约定好补课, 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敷衍另有目的,郗薇十分认真的计划。
每日回到东暖阁, 空闲时候都要提前将明日要学的给提前温习一下, 如果陪着太皇太后聊天很晚,也必须在睡前看一遍再睡,有不明白的地方, 就记下来等第二日再去问谢昉。
可惜计划是一回事,实际又变成了另一回事, 她猜可能是因为她确实缺少了那么点什么,看着《算经》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她总是忍不住打瞌睡,每每看不到一会儿, 就困得不行。
连带着看着谢昉, 她充满了愧疚感, 这样下去不行啊,于是她准备稍微调整调整。
“你想学算盘?为何?”
这日补完课,郗薇提了一个新的要求, 谢昉十分不解。
“没有为何, 就是想学,这《算经》我实在是兴趣缺缺,但我可不想当个睁眼瞎,学会了算账万一以后需要我看个账本什么的总不至于抓瞎。”她笑眯眯道。
许多世家都有自己的财产与土地,营生不少, 他们的账目都有专人打理,一般世家子是会学习一些算术, 许多家族的帐房都是自家人或者家生子在管理, 这样主家才会放心。
不过像郗薇这样的完全不用, 因为她有封地,有一辈子用不完的财产,压根不需要自己去打理,多得是人替她办事,她只需总揽全局就行。
但她既然一时兴起想学学看,只要她不怕辛苦,教教她也无妨,反正目前看来她确实对算术课兴致缺缺,换个方式说不定可以慢慢接受过来。
“行吧,不过先说好,咱们学习不可半途而废。”
郗薇有些心虚,但还是开心得不行,第二日的时候,谢昉果然带了把小金算盘来。
时至暮春,天气也一天天的开始热了起来,好在潇湘亭遍植紫竹,就像一个天然的绿荫场,还算怡人。
“谢某昨日让翁主背的口诀翁主可背会了么?”
他说话时,明明是轻声细语的,郗薇却觉得莫名有些压力,昨日为了将那口诀背熟,她几乎快至亥时才勉强背了下来睡觉,所以此时他问起来,她心慌慌的。
“一上一,二上二,三上三……”
“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
“嗯,对,就是这个,其实这个还只是最简单的,前两日学了技法,今日就来试试,这里谢某写了几个数,翁主照着口诀试一下吧。”
郗薇按照他说的开始拨着算珠,从前她只觉得练习礼乐学习弹琴辛苦,今日才知原来这打算盘也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心里不仅要背口诀,还要动手看自己拨得对不对,万一一个不小心,就会算错,拨着拨着她冷汗都下来了。
谢昉本是坐在书案对面看她动作,感受到她的紧张,他将手中的经卷放下,提醒道:“别紧张,慢慢来,错了也没无甚关系。”
尽管他这样说,她却并没有觉得好受一点,辛辛苦苦算的,她可不允许出错,闷着头没有做声,一鼓作气算了三遍,最后确定好之后,她将答案誊抄下来递给他。
“快看看有没有错?”
看她一脸兴奋,谢昉没忍心告诉她一看第一个就不对,他仔细端详了许久,发现全都错了位数,他斟酌着说道:“你再拨一遍,我看看你指法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郗薇照着方才那样,又重新准备了一番一一拨了一遍,这一次谢昉发现不对了,看她又准备还没进位就去拨第二根弦上的算珠,他一把将算盘给按了住。
“不能这样,你还没到进位的时候,必须数过了九,才能拨这条弦上的算珠,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着急给她示范,手就这么覆盖到了她手背上,说完之后,掌心有些冰冰凉凉的,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可是若又突然闪开,难免显得刻意了,一时间竟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郗薇却没注意到他的纠结,她一心放在他说的话上,脑中似有灵光一闪,惊喜的抬头望着他,“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对,我再试试!”
她跃跃欲试的重新拿过方才他写的几个数,兴致勃勃重新算了起来,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束手束脚,整个人显得自信了许多。
很快,她算好了第一个数,看谢昉点头,她又继续第二个第三个,这次是当真一个都没有再错了。
“我就知道,没有本翁主认真了还学不会的东西。”
看她现在得意洋洋的样子,跟方才简直判若两人,谢昉点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嗯,你厉害着呢,不过这只是最简单的相加之法,以后我们还有相减,九归等等算法,等你学会了咱们再融会贯通上真格的。”
“什么真格的?”郗薇脸色有些微变,她压根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光是一个简单的相加就让她这么费力了,那些还得了?
可是话都说了出来,打退堂鼓可不是个好习惯,谢昉还看着呢,她给自己打气,不能让他给看扁了!
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这些日子她确实是卯足了劲儿态度良好的准备学习,可惜总是差那么点劲儿,谢昉心中一软,也不想逼她,“也罢,过些日子再学吧,先把之前教的消化消化。”
他看了眼天色,今日还有些早,索性也不准备再授课了,两手一摊坐了下来,“咱们来玩个好玩儿的吧。”
这几日接触下来,他发现她可能是真的不喜欢算术课,也不知为何非要跟着他学,如此勉强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让她越发讨厌,所以他准备换个法子。
“什么?”总算可以轻松点了,郗薇十分捧场。
“你知道术数其实除了算术还包括阴阳五行相面等方术吗?”
郗薇摇头。
谢昉笑笑,随手自袖袋里拿出了三枚古朴的铜钱放至她的面前,“其他谢某也是偶闻,不过曾在北方学过一点占卜阴阳术,翁主不妨想着心中疑惑之事然后将这三枚铜钱抛下。”
这可比拨算珠有意思多了,看他神色侃然,她有心想试试他本事,于是也不扭捏,伸指将铜钱捏进了手心。
她双手合十闭眼思衬了一番,然后轻轻一抛,三枚铜钱“蹭”的散开落在了书案之上。
谢昉看过,问道:“翁主方才想问的是何事呢?”
郗薇本是不信命之人,但是上天让她再活一世,她总觉得有些事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两世既已出现了偏差,她总不会再重复前世的悲剧。
眼神微动,她抬眸晶亮的看着他,“姻缘,我想问问姻缘。”
她的眼睛生得很好,顾盼生辉,像是会说话一般,谢昉将目光移回了书案的铜钱图案上。
三枚铜钱分往不同的方向,一枚是字在上,一枚光面在上,还有一枚卡在了经卷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将经卷轻轻抽了开,那枚铜钱才径直落在了书案上,也是光面在上。
他自笔架上拿了只细毫,提袖,横腕,沾墨,动作如行云流水,在纸上画下了短短的一横。
随即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请翁主重复方才的动作,如是再继续五次。”
郗薇虽然觉得他这方式有些特别,但还是依言照做,巧的是每次总有一枚铜钱不那么听话,不是掉在了地上就是卡在了哪里,每次都要她再调整。
好在谢昉耐心,他看过之后就会在那宣纸上记上一笔,或是短横,或是只几个小点。
很快,白白的宣纸上就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图案,看她眼带好奇,他解释道:“此为六爻,合起来就是一卦。”
“那你这是卦相?好生奇怪呀。”郗薇叹道。
时人占卜,好点的正式的,多是用龟壳,比如钦天监与皇家道观与寺庙,而民间道观寺庙,多用蓍草与签筒,占卜之前还要焚香沐浴祷告一番,他如此这般沾了铜臭的,倒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准不准?
但是看他神色认真,整个人竟然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势,倒是颇有些神棍的样儿,郗薇心道,不过不管准与不准,试试也没事儿,反正打发时间。
她双手托腮,趴在书前,静静等着他的解析。
“上坤下乾,乾为天,坤为地,此卦阴阳颠倒......”
“阴阳颠倒是不是很不好?”他未说完,郗薇忍不住紧张的打断。
谢昉摇头,怕她误解,径直将卦辞说了出来,“非也,上坤下乾,地天泰,小往大来,吉亨。”【注】
郗薇其实听不太懂,不过这个“吉”字是听到了的,她笑眯眯问:“那是不是上上签的意思?”
谢昉本是在饮茶,闻言差点没被呛到,他稳了稳手,将茶盏搁在一边,方道:“唔,如果你要把这当成求签,似乎也可以这么理解。”
郗薇就喜欢听些好的,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书案下的脚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那你给我说说呗,是怎么个吉法?”
方才他本就要说的,是她紧张的打断了他,还真是个急性子。
谢昉心中颇觉可爱,面上却不动声色,指背自卦象上抚过,继续道:“阴阳颠倒,是为交合,天地交,则万物生,是以若问姻缘,只要顺应时势,此卦当为上吉。”
他有句话没说,其实她求出的这卦象里面六爻皆是变爻,一个不慎就很可能变成其他卦象,而这泰卦之后是丕卦,也就没那么吉利了。
但是这次算卦本就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顺便让她放松放松,倒也没有必要危言耸听,她本就对前路有所担忧,所以才会求到他这里,他会尽量小心不让那些变数成真。
听了他这番话,郗薇对自己的决定愈发满意,她心思一动,双手托腮,十分认真,“小谢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昉正将细毫小心翼翼地沾了水拿帕子攥干,闻言抬起头来,“什么事?”
“你这看卦象的本事是依据《周易》来的吗?我也想学,你能教我吗?”
谢昉笑,“你说起卦还是释卦?起卦可不成,此技是旁人教我的,人家说术不外传,不过你若是对《周易》感兴趣,某倒是可以教你。”
“那好呀,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郗薇立马开心起来,比起枯燥的算术,还是这些神神道道的比较有趣。
看她开心的样子,谢昉忍不住微笑着摇了摇头。
气氛一时十分融洽。
郗薇有心多跟他了解了解,于是眼带钦佩的问:“你好像什么都会啊?”
“那倒不是,只某爱看杂书,平日就涉猎得多一些,都是浅浅入门,大致知道些皮毛,精研算不上。”
“已经很厉害啦,不像我......”
......
两人在潇湘亭中,分坐于书案两侧,旁若无人的讨论着,少女托腮,目光炯炯看着对面正侃侃而谈的年轻男子,画面说不出来的和谐与生动。
可这一幕对于远远站在紫竹之后回廊上的李赢来说,就不那么美妙了。
因得春闱,他就忙了一段日子,倒没想到这小没良心的竟然就爱上了学习?还日日补课?这就更显得从前他的劝告像是一个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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