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片柳叶,正巧被扎在了桅杆的中心,分毫不差!
听得箭矢扎进木桩的声音,李赢可以想象她震惊的表情,他唇角微弯的“看”向她,语调微扬,“如何?”
听得这一声,郗薇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仍旧被丝绢蒙住眼睛的他,有些结结巴巴,“陛下......是......是如何......如何做到的?”这让她简直难以置信。
李赢随掸了掸绷得紧紧的弓弦,漫不经心却又毫不意外,“无他,唯手熟尔。”
......
若是往常,听着这欠打的语气,郗薇定会翻个大大的白眼,可是此时的她听来,第一次开始深思他说的或许是一句实话。
李赢也意识到方才那话可能会引起她误解,于是轻咳一声,解释道:“朕小时候身体不好,于是自三岁始,就有开始练习箭术,每日不下百支,意在增强体质,锻炼心志,磨炼意识,无论寒暑,这么多年,未有一日懈怠。”
郗薇忽然有些触动,聪慧如李赢谢昉,也勤奋刻苦,不曾有一日懈怠才有了现在的他们。
而她一直将自己学不好算术归因于没有天赋,其实才努力了几天呢,就受不了没办法坚持了,就这,还是因得谢昉的缘故,她凭什么学得好?还有其他也是一样。
又如她重生回来,除了让蓝序去安陆,除了拒绝跟李亘的亲事,没多少好的结果就轻易的归因于自己能力有限智慧一般,可是她又做了多少努力来改变?
那是不够,远远不够的......
眼睛看不见,听觉就异常灵敏,久久没有听见身边有动静,李赢能从骤轻的呼吸中感受到她的失落,他心情不错的侧首,下颌微抬,“过来。”
郗薇一直知道,抛开皇帝的光环,他长得很是俊朗,不然那时候在假山洞里,她也不会选择他,可是直到此时,她对他的五官轮廓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嗯?”
自她的角度,其实压根看不见他的整张面孔,尤其是还蒙着眼,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深邃的眉骨、挺直的鼻梁与精致的下颌构成了十分和谐的画面,而远处金光灿灿的夕阳,小小的,仿佛停驻在他的鼻尖,为他凭添了几分散漫与自由。
整个人仿佛都被上天深深地眷顾着。
她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李赢唇角微弯,“把这玩意儿给朕取下来。”
这玩意儿......
是她的丝绢,郗薇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的钦佩顷刻消失不见,心中默念一百遍,“莫生气莫生气......”
因为丝绢比较滑,为了防止中途掉下来,方才打结的时候她就系得特别紧,还不小心缠了几根他的头发丝进去,这会儿解开颇费了些心思,尽管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不小心扯到了他的头发丝。
担心她会紧张,他有心开个玩笑,“你这算不算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怎么能算?”郗薇当然不承认,“这最多算是万岁头上动发。”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一点也不紧张。
眼前忽然有了丝光亮,他不自觉蹙眉伸手想遮挡一二,丝绢就这么从他手中被她缓缓抽了去,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扯住了丝绢的尾端,凝神看着她。
“衡阳,你输了。”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
郗薇敢作敢当,此时断断没有不认的道理,垂眼道:“是的,我输了,是今晚吗?”她千杯不醉,饮酒当喝茶,她怕什么。
看着她这视死如归的表情,李赢俯身靠近了些,鼻尖差点抵在她的眉心,笑意自胸腔弥漫:“这么着急?”
郗薇羞恼的一睁眼,他已经站直了离得开了些,“这几日朕忙得很,晚上是没空的,等过几日闲暇下来,朕自会让人通知你。”
忙得很还来太学练箭?
看她神色,李赢笑了笑,一语双关,“磨刀不误砍柴工,再忙这每日该做的事情也是要一件不落的。”
要不是看她兴致勃勃跟谢昉补习算术,危机感大增,他也不会想了这个法子,这每日一个时辰的骑射课程,他完全可以代劳,事先本也是这么计划的。
郗薇抿唇,“那陛下可否说明是哪天?臣女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听了这话,李赢神色颇有些微妙,“要什么准备?又或者是你想选个特别的一天?”
这倒不是,其实对她来说哪天都一样,只是这不说个明确的日子,她总觉得玄乎得紧。
她斟酌道:“太皇太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臣女过些日子想必就要归家......”
“你无需担心这些,左右不过这几日的事。”李赢打断了她。
“对了,皇祖母的身体日益康健,你功不可没,作为报答,延福宫的校场最近是好不了的,这靶场朕反正也要每日过来,以后你的骑射课,就跟着朕吧。”
郗薇猛地仰首,有些难以置信,“跟着......跟着陛下?”
李赢挑眉,“怎么?委屈你了?”
“没......”郗薇抿唇,斟酌着该怎么拒绝合适一点。
李赢可不再给她机会,抬手将手中的弓箭朝她递了过去,转身便作势离开靶场,临走前不忘嘱咐道:“今日就先到这儿,朕有事就先走一步,明日还在此处,可别来晚了,不然当罚。”
“陛......下......”郗薇张嘴,下意识就找了个理由想拒绝。
可是方一出口,他就已经大步流星,背影不过顷刻已经消失不见,她那些编好的理由只好通通都给咽回了肚里。
夕阳已经落坡,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她也收拾收拾准备将弓箭归还之后就回宫了。
可惜去到都尉处,卢尚英已经下职,宫中规矩森严,整个校场都已经没人了,担心遗失损坏,没办法,还好这弓轻巧,她索性带着它回了慈宁宫。
谁知道回到慈宁宫,她才知道难怪今日总觉得皇帝的眼神有些奇怪,原是她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该不会是那天?一时间她的脸色有些微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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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务必要多用些心思。◎
慈宁宫。
回了东暖阁, 换过一身衣衫之后,郗薇就去了主殿请安。
但甫一进殿差点被今日热闹的气氛给吓了一跳。
太皇太后自身体不好, 为了安心养病, 一直就免了各宫的晨昏定省,像今日这般这么多人就很奇怪。
不仅张太后领着晋阳公主新城公主过了来,蒋太后也在, 而且她的身后,还站着一名娇俏少女, 衣饰华丽,看年纪比她们几个稍长一些。
郗薇在宫宴那日见过, 她是蒋太后娘家侄女蒋菀,自小在陆州长大, 前些日子才跟着蒋太后一起上京。
这位小姐端庄贤淑, 不管是家世还是她本人都非常完美, 却一直未曾定亲。
郗薇闲来无事曾听大长公主说过一嘴,似乎是蒋太后有意将她留在身边,所以蒋家一直未同意别人家的提亲, 看这次一同上京, 似乎也确实有这个趋势。
“衡阳回来了。”太皇太后见她进来,看了眼旁边的小杌子,笑眯眯招手,示意她过去。
郗薇笑盈盈一一请安,方行了过去, 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十分自然地解释了一句, “今日练习射箭, 就回来得晚了些, 老祖宗勿怪。”
太皇太后有些吃惊,“射箭?哀家记得你可向来不喜欢这些,手没伤着吧?”
晋阳跟郗薇向来不对付,看她跟太皇太后这么亲昵,她也不服气地牵了太皇太后的袖子撒娇,“皇祖母,您就只关心衡阳么?晋阳今日可是练了一下午的琴,手指也破了呢。”
说罢,还不忘举起十指,果然,十个指头一个不差,都裹了一层纱布。
太皇太后奇道:“咱们两个小家伙竟然突然这么用功,这太阳是打东边落下了?”
“皇祖母......”晋阳公主蹲下,撒娇般蹭了蹭她的膝盖,“听说陛下对太学有所不满,馆长新下了管理条呈,校书郎也同意说要把六艺都抓起来,于是给我们昭文馆的女学生都做了个测评,要把短板给补起来。”
“哦?”张太后不解,“哀家记得太学的课业对昭文馆向来不怎么要求的,这冯承恩跟花蕊是要改/革?”
听了这话,蒋太后轻咳一声,“也不是历来如此,哀家记得咱们那时候太学对昭文馆还是要求挺严的,松懈下来也就不过这两朝的事儿,如今陛下热血,太学要重振风气,也算是一桩好事。”皇帝是她亲子,她自然要为他说话。
其实自太学始建,历来昭文馆跟其他几馆的侧重点就不同,只是蒋太后那几年,馆里有大长公主、花蕊、江太妃等人,她们都是个顶个的要强,年年都想争个第一,就格外用功一些,导致她们那几年,昭文馆的风头比弘文馆还要盛。
太皇太后是知道情况的,只是也不好说。
郗薇瞧了眼大家的脸色,可不想有什么不愉快的,将话题揽到了自个儿身上:“是了,因为我骑射都没有过关,于是被校书郎罚在靶场多练了一个时辰的箭,这才回来得晚了。”
听闻此语,太皇太后笑嗔着一人戳了下额头:“原是如此,你俩呀也是自找的,叫你们平时备懒,以后可莫要再如此了。”
说罢,也觉得话题扯远了,她有心拉近几房人的距离,于是跟迟来的郗薇半是解释半是告诫,“衡阳啊,今日两宫太后过来,其实是商量件事,过两日就是皇帝的千秋节了,方才咱们已经商议过一轮了,你呀,也做个准备。”
千秋节?
是了,怎么把这事儿忘了?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两天。
郗薇突然想起了李赢今日的“过两天再说”,莫非就是说的他千秋那日?
自他登基到她过世,其实就第一年办过一次盛大的千秋节。
她还记得那是她到上京之后参加过的第一场盛大宫宴,彼时因得初初上京,礼仪规矩全然不懂,又想讨大长公主欢心,她就像个刺猬一般,谁敢笑话她她就刺回去,甚至一度闹了不少笑话。
那时候她还曾私下里羡慕过李赢,同样是初到上京,甚至比她更难,他却进退有度,应对得宜,仿佛天生就该在那个位置之上。
她私下里还曾问过他是为何?那时候他对她是怎么说的呢?
“不是朕要上京,是他们求着朕上京,朕如此,你亦如此,衡阳,你无需做谁的女儿,你要做的是你自己。”
那时候她太想融进大长公主跟郗府了,极度的渴望让她对他的话根本不屑一顾,若是一言一行不像大长公主,若是不能讨得欢心,若是不能有用一点,她害怕会被抛弃,会再度回到从前窘迫的日子。
若是一直不曾沐浴阳光,或许会觉得永夜也不那么让人难受,可是一旦见过呼吸过,再堕入永夜这是让人万万接受不了了的。
他生来金尊玉贵,哪里懂她的小心与脆弱,亦无须像她一般去装腔作势,所以面对他高高在上的这句,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虽则不过短短三年,但其实已逾两世,她已经记不起来当初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从那以后,她跟李赢再不复从前,后来愈加生疏。
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私下说话,是她跟李亘请婚,当时不知何故他没有过来,征得了太皇太后跟张太后的同意之后,她亲自去延福宫求的。
......
“衡阳?衡阳?”太皇太后拉了拉她的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郗薇自回忆中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在想要献什么贺礼呢。”
因得重生回来,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她倒是忘了,原来他的生日要到了。
之前的几年,似乎每次千秋节给皇帝的礼物都是她在大长公主的府库里挑的,讲究的是精贵却普通,今年在宫里,总不好还专门回去挑,而且已经决定一刀两断了,她也拉不下这个脸。
听了这话,太皇太后十分满意,“唔,慢慢想,务必要多用些心思。”
听闻太皇太后这么说话,两宫太后的神色颇有些微妙。
太皇太后只做没看见,拉了郗薇的手继续:“因得宫里才举行了宴会,皇帝的意思就是为了避免铺张浪费,今年的千秋节就不办了,但哀家方才跟两宫太后商议了一下,这该过的节啊还是要过的,只是咱们也不好违了皇帝的意,于是准备按照惯例就在宫中办场家宴,就几个宫里的人庆祝庆祝,你们表兄表妹的,贺礼可得多花些心思。”
郗薇虽然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但毕竟姓郗,太皇太后这番话,意思再明白不过,说是家宴,却特意提醒她还要给表哥准备礼物,分明就是没把她当外人的。
张太后乐得看好戏,也跟着凑热闹,“陛下未曾充实后宫,这宫里呀冷清得很,到时候你们几个小辈,可一个都不许落下。”
“那当然了,只是皇兄素来勤于国事,威严得紧,咱们姐妹对他的爱好倒是知之甚少,”晋阳公主眼珠子在殿中瞄了瞄,看向蒋菀,“阿菀姐姐,你跟皇兄打小一起长大,定是知道他素来喜好吧?你可莫徇私,多跟咱们说一说。”
问罢,特意不怀好意地瞟了眼郗薇,她就是看不惯她既霸着谢昉,又还非要赖在宫里。
这句话,看似是在询问喜好,实际不过是想挑明蒋菀跟皇帝的青梅竹马之意罢了,郗薇哪儿能听不出来她那意思,晋阳素来跟她面和心不和,说出这话一点儿不奇怪。
蒋菀却没有想那么多,十分大方,将她真实想法和盘托出,“晋阳公主说笑了,陛下励精图治,但他也有十分朴素与孩子气的一面,喜欢舞刀弄枪的不说,诗词书画他也喜欢的,涉猎非常广,可不拘名品什么的,我记得小时候哥哥跟我亲手捏了几个泥人,陛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说完,跟蒋太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美好的回忆,那是独属于他们的记忆。
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晋阳公主得意的去看郗薇的脸色,却没有见到什么失落之色,她禁不住反而有些失望。
太皇太后倒是不爱听这些,她属意的是郗薇,但蒋菀毕竟是蒋太后的侄女,代表着蒋太后的脸面,又不好随意发作,于是只装作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可吓坏了沈嬷嬷跟郗薇,因为上次就是咳嗽引发的心疾,郗薇赶紧起身为她顺气,沈嬷嬷则捧了痰盂上前,丫鬟们赶紧去熬药,殿中气氛一时紧张了起来。
太皇太后缓过气,连道了几声“没事不要紧张”,张太后跟蒋太后也看出来了她老人家是想休息了,于是说了几句客气话便领着人告了辞。
沈嬷嬷将宫人们都招呼了下去,殿中顷刻就只余了太皇太后跟郗薇二人。
“老祖宗,您不要紧吧?要不还是让人去把陈太医唤过来。”郗薇有些担忧,捧了药碗递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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