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李亘面前,她不过色厉内荏罢了,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回来,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无奈。
她太想摆脱这一切了,可是没有户引,没有落脚之处,她一个独身女子,只怕连上京城都出不了,没有证据贸然站出来,大家只会把她当成疯子,能不能成功还两说,曾经得罪的那些人更是会落井下石。
前世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她只能费尽心思把希望寄托在谢昉身上。
也不知他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来,这府邸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要不再找个理由进宫去?
可是一想到李赢,她又有些犹豫,尤其是上次他说的那些话,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明日就到了约定的日子,她安慰自己:他那样的人,心思在波云诡谲的邦庙之上,在权略机谋的朝堂之中,于她不过图个新鲜一时兴起罢了。
就像大河与其上的涟漪,等他看清了腻了,发现不过是因难得遇上了一点挫折因而才耿耿于怀,自然也就释然了。
道理是这样的,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轻松,只觉得像溺了水,整个的呼吸困难。
她拼命地张嘴深呼吸,却还是觉得难受,但她也不想掀开薄衾,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有与世隔绝的感觉,才觉得安全些。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可是风寒又反复了?”丝萝一路跟着回来,看她蒙在被子里着急得不行,可是被子被抓得紧紧的,她又不敢去扯开或者声张,只能着急地小声问。
可是被子里面的人却一无所觉,没有回应不说,整个被子一直在颤抖,想起那人的话,丝萝急了,再也顾不得主仆有别,赶紧去掀被子查看。
“小姐,小姐?”
是丝萝?额头忽然有些凉,听得熟悉的声音,郗薇猛地擦了擦才睁开眼睛仰起头,“我没事,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可是......”丝萝眼带担忧,欲言又止。
郗薇眉梢微挑,“还有什么事?”
“是老夫人,让人来说今儿是个好日子,请小姐您过去松风堂一起用晚膳。”
“不去,”郗薇一个摆手,将自个儿重新埋了起来,“就说我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谁来都不让进来。”
丝萝有些犹豫,她想起了上次拜年,因得自家小姐回来晚了,没少被人嘴。
不过她家小姐怕过谁?嘴就嘴吧,就摆脸色了。
她终究没有再说,转身退了下去。
一边走一边想着,既然小姐下了令,那今日谁来她都跟碧绦定将她们拦在外面!
好在那厢派人来探看,眼见着湛露院早早熄了灯,就直接回去禀报了,也未再派人来扰。
郗薇闷在被子里,渐渐迷迷糊糊的就这么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就看见李赢拿了卷书坐在一边正百无聊赖的随手翻着。
那似乎是她的话本子,最近翻的这本略有些刺激场面,她下意识捂脸。
听见响动,他侧过身看着她,似笑非笑。
“衡阳,端阳安康,朕来履行约定。”
第54章
◎谁知道堂堂九五之尊,腰带却是个糊涂工程?◎
虽然捂着脸,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眼尾有些洇红,配上松散的发髻与凌乱的内裳,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本是计划的大早上过来接她, 但是听丝萝报信说她从菁华馆回来就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不吃也不喝,像是哭过, 他还是决定撇下手中的政务提前过来。
“去偷桃儿了么?眼睛这么红?”他嘲笑道。
方才眼中的担忧仿佛是她的幻觉,郗薇就知道, 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被子一掀, 坐了起身。
眼睛有些瑟瑟的,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她揉了揉, 气鼓鼓的。
“陛下怎么过来了?”
这是她闺房, 不是什么客栈书斋,亭台宫殿,他怎么越发来去自如?莫非又是自那老槐树翻墙?
不可能, 她明明让人将横出墙的那枝丫给砍掉了, 他进不来。
难道这是在做梦?
应该是做梦吧,听说朝中这两日风起云涌,人人风声鹤唳,他又怎么会有空来她这里。
“你莫非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李赢脸色微微拉着,不接她那话, 只随手继续翻着方才搁在一旁的话本子。
郗薇的目光移到了话本子上,虽然是在梦里, 但是见他此番动作, 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无他, 方才半梦半醒间看见他在随手翻着她的话本子,她整个人都紧张了,那话本子她才看完,前面还好好的是正经的男女故事,可是后面!
她也不知这话本子是碧绦打哪儿搜罗来的,这要是让李赢瞧见,她非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可,于是期望通过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好趁势拿开。
可是谁知道他这会儿竟然重新又翻了起来!
“是什么日子?端阳节啊。”她伸手就想将话本子悄悄拿回来。
李赢却顺手挡了开,“唔,知道端阳节,还有呢?”
郗薇觉得,这人现在问话的语气跟太学的博士没什么区别,讨厌极了,她答不出来,伸手就想直接抢回来。
没答出来,李赢才不会就这么给她,一手拿了举着,一手横臂挡着,万万不给她机会接近。
她要气死了,觉得梦里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讨厌!
她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逼急了两手吊在他手臂上,一个踮脚就往被高高举起的话本子抓,差点就要得手。
偏李赢只稍稍挺伸,肩腰整个的往后仰了仰,她的指尖瞬间就与话本子失之交臂了。
本来都要抢到了,郗薇气得牙痒,这人连在梦里都要跟她作对是吧?
她气鼓鼓的,一手抓住他的腰带,将两只脚丫都稳稳踩上了他的脚背之后,整个身子都往他身上倒,他越往后仰她越顺着贴上去,另一只手去扯他手臂上的衣物,希望能借此将他这只不听话的手给掰回来。
李赢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架势,他虽经常练武,但是男子身体毕竟不如女子柔韧,更何况他是往后仰,是有限度的,很快被她逼到红木床架边上,他退无可退,又不敢当真将她甩开,还要分心一手护着她别摔下去,他忍不住自嘲:可还真是自找苦吃。
她才不管他那么多,迷迷糊糊只管去扯,她不信了,平时奈他不何,她的梦她做主,她今天是一定要抢回来的。
李赢还从来不知道输是个什么滋味,所以面对她的挑衅,那是下意识不会让的,两人争的仿佛不是话本子,而是一口气,一个不让,一个非要。
郗薇只恨自己没有身长八尺,不然她轻轻一勾手,话本子就回来了,都怪小时候饱一顿的饥一顿,越想越气,手下力气就大了,就在她全部注意力都在他指尖的时候,突然听得“呲啦”一声,手下一松,整个人往下坠去。
眼见着额头要跟床前踏步横角来个亲密接触,好在李赢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不过因得收势不及,两个人朝床头栏撞去。
“咳咳......”
郗薇还好,人在上面,被压在下面的李赢就不那么好受了,后腰正好抵在架子床的雕花横栏上,差点没吐血,好在这床栏上的雕花栏杆是精心打磨过的,倒不至于将人戳伤,但还是让他后要一紧。
反正是梦,受伤也不打紧,眼见着话本子落到了一旁,郗薇才不管那么多,伸手就准备捡回来,谁知道李赢动作比她更快,手一伸就压了住,她不服气用力一扯,就听“撕拉”一声那话本子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她闭眼晃了晃,再睁开眼翻看,两眼一黑差点没郁闷过去,她抢到的刚好是上一半!
李赢也终于发现了不对,他眯眼,将手中的半本话本子扬了扬,“这么着急想抢回去,这都写的什么?”
方才只随手翻了两眼,上面的字虽然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他实在是觉得有些奇怪。
都是些莺莺鸟语,随意看了两眼,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她却如此在意,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奇特的代指?
眼见着他蹙眉准备翻开重新再看一遍,郗薇赶紧趴上前一把握住了他刚打开书页的手,尝试着慢慢的阖上,“没什么,就是碧绦在坊间挑的话本子,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用的。”
说罢,她讨好般笑盈盈地望着他,看他疑惑渐消,她又慢慢地准备将这半本给从他手里抽出来。
眼看着一点一点就快要成功,李赢忽的重新握了紧,语带疑惑,“哦,是么?既是碧绦的东西,为什么在你的榻边?”
郗薇差点没吐血,忍不住腹诽,梦里的李赢还是一样难缠。
吐槽归吐槽,脸上笑意仍旧维持着,她稍微收了收,张口就来,“可能是守夜的时候看了,忘记带走了吧。”
李赢一边慢慢坐直了身子,一边颔首,“唔,你这丫环不仅识字,还能看话本子,倒是难得。”
郗薇扶额,丝萝碧绦当然是不识字的,只她偶尔兴起会教她们几个常用的,但若说通读话本,那是不可能的,难怪给她买错了!
大越流行的话本子几大书斋都有卖,但是她基本上都看完了,于是常常会去小书坊去淘,之前在宫里,加之出来又生了病,根本没机会出门,为了打发时间就让碧绦去买些回来。
因为想着光是文字多无聊呀,她当时还特意交代,最好是带插画的,定是碧绦傻乎乎的啥都不懂,一去就直接跟人说要带插画的,被人家误解了!
也不知道碧绦去的时候有没有乔装打扮,有没有被熟人认出来是她的丫环,不然她这脸是都丢尽了。
看她脸色精彩纷呈,李赢也不拆穿她,只继续道:“既是你丫环的,你跟朕抢什么?”
郗薇有些心虚,正思考着找什么借口,却见他突然靠近了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话本子,“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郗薇的脸“蹭”的红了,倒不是因为这话本子的秘密,而是她突然发现方才为何会摔倒了,还有那声音,原是他的腰带松了。
描金镶玉暗纹金扣带上的排扣,因得她的用力,不小心被扯了开,本还虚虚的挂在腰间,两人都没发现,可是随着他的这一坐直了的动作,腰带随之松了开来,薄薄的绯色交领锦袍就这么松了开来,露出了内里的白色衣襟。
尽管他向来不是个讲究的,在她面前穿更少又不是没有过,但还是有一瞬的尴尬。
李赢轻咳一声理了下衣襟,故作满不在乎,“咳,朕好像也扯掉过一次你系腰的丝绦,咱们算是扯平了?”
那个“扯”字自他舌尖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总觉得多了丝不明不白的意味。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郗薇的脸更红了,不是害羞,是气的。
看她这样儿,他不知为何心情甚好,那丝尴尬顷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想恶作剧。
“衡阳,朕不知道你竟如此......”如此什么他迟迟没有说,只是故作诧异地瞧着。
郗薇本不是故意的,听他这口气,倒像是她故意的似的,她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不过是着急抢话本子,一个不小心......不小心才扯了您的腰带。”
“不小心?”李赢俯身靠得更近了些,似感似叹,“你这不小心可还真会挑地方呢。”
两人此时离得近,加上架子床聚风藏气,说话间几乎是呼吸相闻,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薄荷水味儿,再加上他这不阴不阳的口气,她又羞又恼,小性子跟着就上来了,哼哧哼哧将头撇一边,气鼓鼓道:“就是故意的,怎么着吧?谁知道堂堂九五之尊,腰带却是个糊涂工程?”
刚醒迷迷糊糊的她可比平时那小没良心的可爱多了。
李赢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出声,好在他绷住了,一本正经道:“敢情还怪上内事处了?也是,确实是个糊涂工程,不过恁是要赏要罚也是之后的事儿了,现在你说怎么办?”他指了指外裳散乱的腰间。
“您自个儿系好不就行了?”她有些心虚的一根一根对着手指头,压根不敢多看一眼。
不是她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长的,平日里多是穿着帝王常服,不是明黄便是玄色描金,威严有余倒还没太注意,今日一袭绯袍,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凤眸微微眯着,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是魅惑?
她词汇有限,也知道这样形容不太对,但她就是莫名的觉得有些撩拨人,即使以为是在梦里,也根本不敢多看。
看她这样儿,李赢索性两手一摆,大剌剌道:“你来。”
看她诧异地瞪他,他轻咳一声将目光移了开,声音里带了丝解释,“平日里都是人伺候的,朕不会。”
郗薇现在脑子不太灵光,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说方才确实是她太过放肆,他又不会,她不帮忙难道让他就这样衣衫不整?
另一个则叉腰叫骂着,这个卑鄙小人,分明是耍赖呢,不会穿还不会试试吗,不行再说,试都没试!就想让她伺候!
脑子里正天人交着战,却看见李赢随手将腰带扯了开,整个锦袍都大剌剌地松了开来,她赶紧一把按住了他,质问道:“你干嘛?”
李赢看了眼被按住的手,眸色转深,哑声反问,“朕看你犹豫,自个儿试试,你这又是作甚?”
郗薇愣了,赶紧松开了手。
李赢没再看她,而是当真摆弄起腰带上的金带扣来,只是他如何都不得法,试了几次都没扣上,整个人似是都有些烦躁了,下手越来越重,可惜越不得法。
没想到向来无所不能的他,也有不会的事情,郗薇差点没笑出声,找回了一丢丢自信,她也柔软了许多,告诉自己这是梦,不碍事的,于是她第一次靠近了他,“还是我来吧,您先站起来。”
将衣襟与描金镶玉暗纹金扣带仔细整理了一番,她弯腰尝试着去研究是怎么个扣法。
熟悉的甜香沁入心脾,自李赢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扑闪的长睫还有鼻尖,鬓间的一缕发丝缓缓的掉了下去,她随意拂了拂,又继续垂首摆弄着扣带。
她不说话就这样认真做事的时候,透着一股平日难得的秀美与温柔。
是的,温柔。
发丝又掉了下来,李赢情不自禁伸手,替她将它捋起撇在了耳后,指尖无意碰到了她的耳垂,烫烫的,她浑身一僵,他的心也跟着打了个颤。
似过了许久,又似不过将将,只听“啪嗒”一声,她站直了身子,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搞定。”心情似十分愉悦。
他也情不自禁弯起了唇角,“唔,现在你手也挺巧。”
犹记得在假山洞那时候,她连门路都摸不着,这句算是真心的夸赞。
郗薇照单全收,“小意思。”
说罢,她蹦蹦跳跳翻回了床榻,将被子一扯,眼睛一闭,“好了,我要继续睡觉了,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梦里了,这样严重影响我的睡眠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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