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薇曾经痴恋李亘的事情,传得上京人人皆知,她不去的话,别人有话说,去了,别人也有话说,不过毕竟是堂姐妹,去好歹显得不那么心虚,装个冰释前嫌,让别人也少一嘴话说。
但她确实不想去的,因为郗素锦跟她向来不睦,她的好日子,想不想看见她还未可知,她不想给人添堵,至于其他人怎么说,反正她的名声也就那样,随人说去。
所以花月的话,她完全没放在心上,“今日身子还是有些不适,你让人去祖母那儿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
花月兰舟对视一眼,五小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说不去她们是劝不动的。
花月噤了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兰舟福了一礼,赶紧退了下去松风堂如实禀报了。
眼见着人走了去,郗薇继续百无聊赖的翻着话本子。
她最近迷上了看比较悲情的,此刻正看得关键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手绢换了一张又一张。
差点没把碧绦吓坏,总觉得自家小姐是因为情伤想不开,偏又因为骄傲不能说出口,所以借着看话本子的机会发泄出来,她想安慰,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本是宁静安逸的下午,不过这份闲适在梧桐院的大丫环秋梨过来时戛然而止。
“四小姐晚好,这是我家小姐的回门礼,我家小姐说姐妹难得齐聚,特请四小姐过去梧桐院一聚。”说罢,她将手中的喜盒递到了花月手上。
看着秋梨特意勾笑的眉眼,郗薇阖上了手中的话本子,仰起下巴,“你家小姐当真这么说?”
秋梨笑意有一瞬的凝滞,郗素锦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只她个奴婢怎么敢在四小姐面前直说,只能委婉的邀请了,要是不能将四小姐请过去,免不了又要吃顿排头,也是她不讨喜,每次这种苦差事都撞上,偏春意就有眼色得紧,总是每次都巧妙的避了开。
“当......当真。”秋梨闭眼。
郗薇看她这样就知道不是,她太了解郗素锦了,既让秋梨专程来“请”,定然是存了炫耀的心思,也罢,她本难得想让她一次,偏偏她非要撞上来,那她不成全她岂不是让人失望?
“既然你家小姐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一把自躺椅上坐了起来,“走吧。”
秋梨闻言,松了口气,眼见着郗薇领着碧绦花月去换装,她赶紧先行回去报讯。
*
郗府,梧桐院。
一众姐妹将郗素问与郗素锦围在中间,打趣着新妇,院子里欢声笑语不停。
“素锦妹妹,你这步摇可真好看,是七宝斋新出的款式?”
“欢姐姐误会了,不是七宝斋的。”郗素锦捂脸,作羞涩状。
有人恍然,“哦,我知道了,定是临江王亲手为你设计的吧?之前就听说临江王亲手为你画了支桃花钗,素锦,你可真幸运,王爷才华横溢又会疼人。”
“就几样首饰罢了,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郗素锦垂首娇嗔,似十分不好意思。
眼见着窗棂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迈步过来,郗素问掐了她一把,数落道:“五妹妹,你够了啊,王爷求亲那聘礼,都快自街头排到了街尾,用心程度可见一斑,都羡煞死旁人了好么?”
这话一说,大家纷纷附和起来,直哄得郗素锦心花怒放。
郗薇就恰巧在这个时候进了来,花厅顷刻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还有一些人眼光在郗素锦与她之前徘徊不定。
“都看着我干嘛?你们继续。”她笑笑,提起裙角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与花厅中间坐成一圈的小姐妹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她意态闲适,郗素锦现在心情有些复杂,表面上她胜利了,如愿以偿嫁给了李亘,但是只要一想到洞房花烛夜,情到深浓时,薄醉的李亘一遍遍唤着的是别人的名字,她心中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起初听见“薇薇”,她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直到他一遍一遍抚/摸她的鼻尖,问她朱砂痣去哪儿了,尽管心里在滴血,她还是笑着吻上他,告诉他眼花了,明早酒醒了就回来了,然后他们过了一个缠绵的洞房花烛夜。
等身上的人精疲力尽的睡去,她用朱砂与银针,在鼻尖留下了一粒小小的红痣。
她弯唇,自认勾出了最完美的微笑,起身朝郗薇走了过来,亲热的挽上,“妹妹这几日也忙,四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虽然隔着薄薄的衣料,但是郗薇还是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意,轻轻的挣脱了开,淡淡道:“还行。”
郗素锦却浑作不知,将手臂顺势搭在了她肩膀上,笑道:“那就好,四姐姐呀,上次花筵酒跟坐歌堂你错过了,真真是可惜的,要不然也可以多学习几招对歌到时候好用得上呢?”
“对歌?”厅中诸人一脸八卦的看着她俩,只有快出阁的新嫁娘才需要对歌,这是亲事快定下来了?
果然,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郗薇冷笑,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郗素锦看了眼好奇的众人,捂唇笑道:“大姐姐要进宫待选,婚事自然是得搁置的,但是四姐姐就不用了,我听说小谢大人这次督粮道,就是走个过场,回来定是要青云直上的,届时就该过来提亲了,这算算日子啊,也是快了。”
她这话一出,不亚于平地一声雷,郗素问素有才名,她的婚事迟迟未定,大家猜着就是要送进宫的,但是仅限于心照不宣,这大剌剌的说出来可还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且听郗素锦这口气,仿佛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而郗薇跟谢昉的事,因得上次是家宴,两宫太后跟皇帝又未下旨,为了皇室跟几府的名声,宫中下令严禁外传,压根没什么消息流出来,虽偶有风言风语,但以谢昉的名声,大家压根没办法将他跟衡阳翁主联系在一块儿,而且这哪儿有两姐妹争一夫的戏码好看,都被人刻意忽视掉了。
此时听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但若是假,郗素锦怎么敢堂而皇之的往外说?而且连素来稳重的大小姐郗素问也没用站出来阻止呢,立马就有好奇之人问了起来。
“是真的吗翁主?您跟谢昉谢大人?”
“谢家那麒麟子不是一直在游学最近才到京城么?”
有真心疑惑的,也有面带疑色的,就差“衡阳翁主这手段呀,也真是了得,先是临江王,如今又是谢昉”这句没说出口了。
郗薇没想到,郗素锦竟然会知道这些事,是听李亘说的?还是他们夫妻俩商量好了?这样堂而皇之说出这件事又有何目的?
尽管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坐在了红木圆桌边上,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索性装傻,“五妹妹此言何意?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难不成我父亲母亲还会跟你透露什么消息?话可别乱说。”
郗素锦也没指望郗薇会认,她不过是想当众将她跟谢昉绑一块儿罢了,谣言杀人诛心,谢昉就是再厉害,给她挣个一品诰命又如何?还能比得过她这个王妃?况且他也没有那个命了......
一想到此,她颇觉解气,正要回答,忽然秋梨急匆匆进了来,垂首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郗素锦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随即很快恢复平静,“诸位姐妹,王爷过来了,我先失陪一会儿。”
有眼尖的早看见了门口的王府管家王福,想来临江王就在不远处,只是毕竟这里女眷众多,男子不方便过来。
众人挤眉弄眼的,打趣他们小夫妻腻乎,分别这么会儿就迫不及待过来找妻子。
郗素锦脸羞了个通红,临走时有意无意看了眼郗薇,随即赶紧跟着王福过了去。
*
延福宫,东侧殿。
御案上的密信密密麻麻的记录着最近恩度的事情,李赢两指不停的摩挲着封口的印泥,久久没有出声。
殿中只两人,陆允垂首静静的跪在那里,事情已经汇报完毕,他在等,等皇帝的密令,可惜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像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突然,殿外响起了一阵嚷嚷声。
“哎,蒋姑娘,陆统领正在向陛下汇报情况呢,您不能进去。”是李顺的声音。
蒋姑娘?这宫里只有一个蒋姑娘。
果然,蒋菀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就传了来,“汇报汇报,都快一个时辰了,你给我让开,要是陆允被罚去充军了,我跟你没完!”
紧接着便是一阵推嚷声,内侍们哪敢真的伤着这位太后亲侄女,竟然让她真的钻了漏洞跑了进来,一时间内侍们冷汗都要吓出来了,纷纷使了真劲儿想将她捉出去。
“李顺,让她进来。”
皇帝发话了,李顺赶紧挥退了内侍,蒋菀瞪了他一眼,朝着内侍们比划一通,随即几步跑进了内殿。
她是会看人下菜的,进了殿,立马乖乖的“扑通”一声跪在了陆允旁边,恭敬的行了个礼,“陛下,陆允这闷头子要是犯了错,您打他骂他都行,可千万别叫他去充军啊!”
听了这话,陆允脸羞得通红,想叫这位大小姐闭嘴,偏又不敢在皇帝眼前使小动作,只能无奈的背过脸去。
李赢扶额,“谁说朕要让他去充军?”
“啊?难道不是?”
蒋菀飞快地看了眼陆允,之前她本照常找他说话,好不容易有个良好开始,结果他属下来了,还说有加急情报,看完之后,他脸色十分不好,跟她说了两句莫名其妙告别的话就径直来了延福宫禀报,她担心出什么事也跟着过了来,谁知道久久没等到结果,她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害怕,生怕是什么重要的差事办砸了,就想闯进来为他求情。
看他不看她,她小嘴叭叭,十分委屈。
李赢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捏了捏眉心,“你先下去。”
“啊?哦。”
蒋菀也知是她莽撞了,正准备起身退出去,却没想到上首又传来了一声不耐烦,“陆允先退下去,阿菀留下。”
“啊?”
“陛下......”
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陆允正欲说话,看皇帝神情冷厉,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立马起身,恭敬的退了下去。
眼见着大殿中只剩下了自己跟皇帝,蒋菀低垂着脑袋戳着手指,“陛下,阿菀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耳听着上首一声冷嗤,蒋菀打了个颤,她也不知她方才是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敢擅闯东侧殿,但是只要一想到上次李赢吓她的陆允可能会去充军,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知道错了就老实回答朕的问题。”
听这口气倒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蒋菀抬起了脑袋,举起右手,十分狗腿的笑道:“陛下想问什么,阿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赢起身,指骨轻轻叩着御案上的密信,“你就那么不想陆允去充军?若他自己想去的,且朕一定要让他去呢。”
蒋菀的笑倏地消失了,委委屈屈道:“还能怎么办,您都一定让他去了,臣女还有什么办法,就只能接受呗。”
是可以预见的答案,李赢继续:“倘若......倘若战场刀枪无眼,他不幸葬身敌军,你待如何?”
“什么?呸呸呸,陛下,您能不能打个好点的比方?”蒋菀一想就气得不行,已经口不择言了。
李赢脸色有些不好看,“回答朕,你待如何?”
“会......会责怪朕吗......”他又低声喃喃了一句。
蒋菀向来心直口快,也不太能看人脸色,赌气脱口而出,“会,要是您真的让陆允去从军,还害得他出了事,臣女何止责怪您,简直会恨死您了。”
即使是炎炎夏日,李赢觉得他的心还是像再一次坠进了冰窖,一想到郗薇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他的心就愈发的堵。
空气似乎挺直了流动,大殿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后知后觉的蒋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陛下?臣女开玩笑的,臣女怎么敢呢......”
她不过是想威胁他不要让陆允去充军罢了,但是后面这句话没说出口,这话要是说出来,怕不是嫌命长,竟然还敢威胁皇帝了......
她偷偷瞄了眼御案之上的皇帝,见他沉着一张脸自顾出神,她试探着道:“陛下,臣女真是说的玩笑话,认真讲,为国尽忠乃是臣子本职,死也是死得其所,臣女不敢有任何怨怼。”
是不敢,不是不会。
李赢捏了捏眉心,这件事真的太突然了。
上次一别,这些日子他再也没有去打扰过她,虽说是说好了不会再去纠缠,就像表兄妹那样相处,但她明明对他是有感觉的,让他放手那是不可能的,他原本的想法是先歇一段时间,也让她缓缓,他自信总能水滴石穿,大不了跟谢昉公平竞争。
可是现在,没这个机会了,谢昉出事了。
他该怎么去跟她说这件事情?又该拿什么去跟一个逝去的人竞争?
第61章
◎就像他送她耳坠是一样的意思么?◎
梧桐院。
郗素锦跟着王福一路到了厢房。
“王妃, 王爷在里面等您,小人就不进去了。”
“嗯。”
看她进来, 李亘点了点对面的位置。
郗素锦才不要坐对面, 她弯唇挽上了他的臂弯,笑嘻嘻道:“王爷,怎么没在前院跟伯父他们说话?特意过来, 可是想我了?”
李亘本是要拿桌上的茶杯,闻言手一顿, 点了下她的鼻尖,轻轻“嗯”了一声。
郗素锦笑眯了眼, 一把坐在了他的腿上,仰首就去亲他的下颌。
感受到身边人心不在焉, 她坐直了身子, 看他目光落在窗棂上, 她放下心来,这厢房曾是她的闺房,离花厅不远, 窗扇洞开着。
“王爷, 没事儿的,王福在外边,这里不会有旁的人经过。”
说罢,她挽上了他的脖子,坐得更直了些, 快与他视线齐平,余光瞥向窗棂,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怎么忘了, 这窗户与花厅的窗牖正好对着, 坐在厢房的窗棂前,正巧能看见花厅一角,从他的角度,可不刚好见着郗薇正坐在一边优哉游哉的品茶。
一定是意外,她想着,顺势挪了挪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撒娇道:“王爷......”
李亘抱着她将她放到了几案对面的椅子上,“阿锦,听说你专程去将衡阳叫了过来?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你可注意着些。”
他本意是想提醒她不要说漏了嘴,也顺道敲打一下她不要乱说话,谁知道她做贼心虚,以为他是在为她方才公开了郗薇跟谢昉的事儿而吃醋,还着急忙慌的赶过来。
加之再听他口中说出这封号,郗素锦的火登时就上了来,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是啊,怎么了?她是我堂姐,我回门叫了所有族中姐妹,若是不叫她,你又该说我不顾姐妹的脸面了,而且,将她叫过来,这不是正合你意么。”
李亘眯眼看着她,“你这是何意?”
“我何意?”郗素锦冷笑,“你是何意我就是何意,还没怎么着呢这就上赶着来护着了?”
今日上门,他本也想找个机会跟郗薇说说话,哪怕见上一面也是好的,谁知道她拈酸吃醋的将人叫了过来,说那些话明显不怀好意,这会儿再听她这么一说,他仿佛被人踩了痛脚,一把将她推倒掐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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