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那天,新远破天荒地下了我出生以来的第一场雪。
清早一睁开眼,窗外大榕树挂上零星雪花,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起身到窗外才发现是真的下雪了。
楚霖站在楼下抬头望天,伸手接住落在手上的雪花,看到我的窗子开了,抬手朝我打招呼。
“快下来打雪仗!”
我赶忙起身套上羽绒服,穿着棉拖就往楼下跑,头屑大的雪花一落到地上就迅速融化,根本打不起雪仗,地上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滑得老远,被楚霖拉住笑我笨。
“你今天不上课?”
“周一要去省会集训,今天放假。”
楚霖穿了件白色羽绒服,黑色毛线帽,灰色围巾,跟小雪飘零的天气正搭,不像我,一看就是刚睡醒的。
花圃积了不少雪,我凑过去让楚霖帮我拍照,他新买的智能手机像素还算不错。
他拿出来胡乱拍了几张,就把手机给我,自己蹲在花圃前堆雪人。
“堆得起来吗?”
“看着吧。”
我学着他的模样蹲在花圃边,用他的手机给他拍照,过于专注的时候嫌围巾碍事,脱了下来挂在我脖子上,带着他温度和气息的围巾,让我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怎么样?可以吧?”
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真被他堆了起来,五官是花圃边被折断的树枝拼凑起来的,捧在他手心上,可爱极了。
“好可爱!”
“喏,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我从他手上接过那个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小家伙,“我还以为你忘了。”
“本来准备的礼物还在书房……”
“楚霖!”
身后传来女生的声音,在这个下雪的早晨,楚霖的名字从她口中发出来更为温情蜜意。
她站在花圃旁低头看蹲在一旁的我们,手里拿着的盒子,是她为楚霖织的围巾。
党一心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是有话想对楚霖说,于是很识相的抱着还没起名的雪人上了楼。
“我先把它拿去冰箱里放着,不然就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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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临近统考的前两周,楚霖随艺考培训机构的老师去了省会进行最后的训练。
那天我躲在窗前看着他俩在楼下聊了许久,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那个盒子被楚霖拿在手上,迟迟没有打开。
党一心曾经跟我说过,她要亲手帮楚霖戴上那条围巾,倒是打开来戴呀!还是说他们其实早就发现我躲在楼上,不想让我看。
于是我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又开始心存一丝侥幸,或许是他并不想她为他戴围巾。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收下了,怎么戴谁来戴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再次起身回到窗边,他们两个都不见了,也许是一起出去看雪了,那天晚上,直到家里给我过完生日他还没有回家,说好的生日礼物是后一天才给我的。
柳南说你就该赖在那里不走。
“很尴尬。”
她说你要是还在乎这些面子,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帮你了。
她想帮我也没有办法了,楚霖集训手机都没有开过机,连他妈也联系不上他,等到再见到他已经是期末考试结束,他的二试都已经完成一半了。
那天刚从学校领完成绩单,就在校门口遇到穿着黑色大衣的他,想打招呼,他没看到我,又怕他是在等别人,想想还是算了。
马路对面正在等公交车的江双在我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朝我挥挥手,趁着没车,穿过马路,跑到我跟前。
“陆远宁,你数学卷子可以借我回家研究研究吗?”江双这声“陆远宁”不大不小,正好被不远处低头玩手机的楚霖听到,气呼呼地朝我们走过来。
“陆远宁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出来给我打电话吗?”
“我今天没带手机。”
楚霖估计是冻坏了,脸色都有些难看,“等你大半天了,走吧。”
我一脸懵逼,“去哪?”
“我外婆过来了,今天去汇丰吃饭。”
他外婆这两年年前都会到新远住上一阵,可平时过来都是在家里吃,今天为什么要去酒楼?我还在疑惑,楚霖转头问一旁的江双:”你有什么事吗?”
楚霖语气冷淡得把江双都吓到了,说话声音比平常小了一半。
“我找陆远宁借卷子。”
我翻了翻书包,把所有的卷子都拿了出来,江双像在菜市场挑菜似的挑出我的化学和历史卷还给我,其他的全拿走了。
“你这么贪心?”
“我这两科考得可比你好。”江双毫不客气,说了再见就跑了。
“你下次别对我同学那么凶,人家都怕你了。”
“我平时不就这样?”
确实是。
楚霖看着我关好书包,突然有些郑重其事地看我的眼睛。
“还有一件事。”我看着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蒋家的人也来了。”
那是时隔十年,我再一次听到他们提起这个家庭。
“他们怎么来了?”
楚霖摇摇头,说他们是跟着外婆一起过来的,想来看看我。
我出生那年遇到丹州百年难遇的大暴雨,山体泥石流伤了不少村民,那时候齐医生正好在丹州做医疗援助,整个医疗队被困在那个小县城的小镇子上。
蒋义国在那场泥石流里没了左腿,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他,和家里商议之后,决定将刚出生两个月的我送人。
齐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天天往他家里跑,每回做完治疗要抱着我玩上一阵才走,开始她是没有要收养我的想法的,可是那天,她亲眼看见来认养我的那家人,是一对年近半百,身体不便的老夫妻,生了恻隐之心,当场打电话给正在执行任务的陆队长打电话商量,把我接回了家。
齐医生说他们家里是真的困难到揭不开锅,才决定把我送走的。
可是我被送走的第二年,他们就生了蒋远宸。
我知道齐医生是不想我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可我无法原谅他们,尤其是长大后,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像我一样生来没有带把就要承受被抛弃、被买卖、甚至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命运,我更无法选择原谅。
某种程度上说我是不幸的,但是很大程度上,我是幸运的,我遇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妈妈,可是像我这么幸运的女孩能有几个?
我和楚霖到酒楼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了,所有人都招呼我们俩赶紧坐下吃饭,那两个人也看着我没有说话,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坐在陆队长旁边,低头清洗刚开封的碗筷,弄完自己的又帮楚霖弄。
他们大人说着无关紧要的家常,谁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有些话不说出来,心里就没有那些芥蒂。
“爸,我想吃茄子。”
蒋义国听到这话,赶忙把圆桌转了过来,茄子正正停在我面前,所有人都很尴尬,因为他们都知道我不爱吃茄子。
我夹起一块茄子,放到我爸碗里,说我爸知道我不喜欢吃茄子。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低谷,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阻止我闹脾气,那些所谓的体面,我爸妈从来不在乎。
一顿饭大家吃的都不是滋味,早早就结束了饭局。
我们在饭店外面,齐医生和陆队长去拿车,楚霖一家也先行离开,留我和他们单独在酒楼门口等待。
看着身旁拄着拐杖的男人和有些矮小的女人,我心软了,可是我忘不了饭桌上我爸妈的表情。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宁宁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来看看你。”女人从她手里拎着的黑色购物袋拿出一包钱,递到我眼前,用不算流利地普通话说,“村里建新路,征用家里的茶地,政府给了些补贴,我跟你叔叔就想着拿着这些钱带你出去玩一趟。”
“不用了,这些钱还是留着给你们儿子读书吧。”
男人始终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红双喜,女人赶紧摁住他,说这里不可以抽烟,他叹了口气,把烟收了回去。
女人又转过身看着我,她看起来比柳南更矮,估计只有一米五,人也很瘦,脸上都上满是皱纹和雀斑。
“弟弟跟老师学舞蹈,参加比赛拿了不少奖金,那些钱够他读书了。”
学舞蹈?还有钱学舞蹈呢,少了一个人,日子确实好过不少呢!
陆队长和齐医生开车到了门口,他们跟我一块挤在后排,我紧贴着车门,尽量让自己离他们远一些。
“大哥大嫂住在哪呢?”
“在信和村,有亲戚在那边打工,我们在那借住几天。”
我生怕齐医生和陆队长出于礼貌说要不就到我们家里住几天吧,手脚紧张得无处安放,幸好他们什么也没说。
女人挨着我问:“明天就放假了,远宁明天跟我们一块去游乐园吧?”
“我不喜欢去游乐园。”
陆队长从后视镜里看我,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眼神交流,转头看窗外。
“过两天远安他们过来,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怎么样?”
陆队长清了两声嗓子,我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没礼貌,只能说:“再说吧。”
“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这句话,一直到我们将人送到住处,我也没有说出来。
回到家后陆队长和齐医生坐在客厅,等着我坐下,两人严肃的神情,只有我犯错的时候才能看到,我知道,他们是想跟我聊聊他们。
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提起过这件事。
“我知道你有情绪,可是他们毕竟是你亲爸妈。”
“爸,你是刑警,又不是民警。”
齐医生坐在陆队长旁边,手里的茶冒着热气,她脸上被冷风吹出来的青紫还未褪去。
“抱你回家我是有私心的,我生来没有子宫生不了小孩,跟你爸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了,我们早就做好没有小孩的准备,可是那年看到你,我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承欢膝下。
有时候回到家,看到你踩在板凳上自己做饭,自己坐在沙发上玩玩具,自己乖乖在书房里写作业,我都在想当初带你回来到底是不是对你好,可是每次听到你叫我们爸爸妈妈,你跟我们撒娇,你说你会乖乖的不让爸妈担心,我又自私地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久一点。”
我们小区里有个人工湖,六岁那年我偷偷溜出门玩,贪玩想摘湖里的荷花,不慎落水,干妈送我去医院的路上给齐医生和陆队长打电话,两人双双关机。
等我醒来时,九岁的楚霖站在我的病床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苹果表面已经氧化了,不知道削了多久。
病房门紧闭,可是关不住干妈的声音。
“你们两个要是不想管这孩子,当初就别把她带回家,既然带回来,就好好对她负责。”
楚霖看我不吃苹果,又给我剥了香蕉,问我出去玩为什么没有叫他。
我说你在练琴。
他说:“我练琴都练累,没有借口溜出去,下次你出去玩记得叫上我。”
他一定也吓坏了,拿香蕉的手都是抖的。
我也吓坏了,我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掉了。
我接过香蕉点点头,忽略掉干妈跟齐医生说把我送回去的提议。
“你们就是最好的爸爸妈妈,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们,除非你们不要我了,不然我哪儿也不去。”
对话在看似温馨实际是不安中结束,我始终无法忘记那天在病房里,我无数次将眼泪忍住往肚子里吞,我害怕真的哪天醒来,我的爸爸妈妈就不再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楚霖电话打了进来。
“陆远宁,年前最后一场考试,你陪我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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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起身去北京那天新远难得晴空万里,干妈开车送我们两个人去的机场,然后又给楚霖塞了一千块钱,生怕我们在北京会饿死自己。
蒋家父母知道我陪楚霖去了北京,在新远待了两天便回丹州了。
飞机驶过晴空,整座城市尽收眼底,俯视苍茫大地,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
楚霖一上飞机就开始睡觉,头都要点断了,我坐直身体让他把头靠在我肩上,好歹能睡得好一些,结果他嫌不舒服,拿他的外套垫在我肩膀上当枕头,才又沉沉睡过去。
那是我第二次去北京,上一回已经是八九岁的时候了,北京的冬天比新远冷上好几度,可是不像新远那般难捱,进了室内有如春天一般。
“北京可真冷。”楚霖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自觉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由于我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我们只订到了离考场十公里外的酒店,倒是离□□近得很。
深知这回是陪楚霖来考试的,在飞机上我就决定出门游玩这事就先放放,看他考试情况,要是考得好,就让他带我出门庆祝庆祝,要是考得不好,我就带他出门散散心。
“就你想得最美!”他把外卖盒收走,并对我的提议做出诚恳地评价,“你明天就好好在酒店里睡到自然醒。”
“那可不行,我是来陪考的,一个人睡懒觉算什么?”
“那你可别喊累!”
陪考是真累,尤其陪艺考!
我五点半就被楚霖叫醒出门,在酒店外拦了近半个小时才拦到的士,好在时间早路上不算堵,可是学校门口,早就站了一大堆人,考生、家长、记者、还有些看起来像是粉丝的人。
“有明星考生,粉丝都聚在这里,我带你去找个人少的地方。”
楚霖带着我往人群里钻,一路上用眼神赶退好几个往我们这边挤的女生。
“明星考生,那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考上了?”
“哪有那么简单,不过他们从小就活在聚光灯下,自然是比我们更有优势的。”
“哪又怎么样?我就是觉得你是最强的。”
话间有个带黑色墨镜的大叔一直往我们这边瞧,跟我对上眼神后,甚至还朝我们招手,我拉住还在往前走的楚霖,示意他有人在跟我们打招呼,他看了一眼,推着我走得更快了。
“以后看到这种人躲远点,小心被卖了。”
“他看起来……的确挺像骗子的。”
谁知道大叔不仅没有走,反而又带着几个扛摄像机的人追上我们,带着灰色帽子拿话筒的小哥拦住我们俩。
“两位小同学,你们好啊。”
“不好意思,没时间,不方便。”楚霖压根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往前走。
“我们是南国新闻网的记者,就耽误你们一分钟可以吗?”
新闻网记者,那岂不是要上电视?于是我赶紧挡住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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