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讲述着,“我弯腰和她解释的时候,她一把扯住我头发。老太太七十多岁,年纪大,还有高血压,我和同事们都不敢阻拦她。只听到啪的一声,右脸碰到桌角。我还没开始郁闷呢,老太太倒是一脸惊惶。哎,我还得赶紧收拾心情,安抚好她,耐心跟她解释术后病人的昏睡是正常现象。
这不,昨天下午老先生已经醒了,今天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
最后他总结说,“我跟患者沟通时候说得每一句话都是本心的体现,也是希望能多一些理解。开颅哪里没有风险,手术只是第一关,术后恢复也是非常重要的。病人的意志力,恢复能力,以及心态都很关键。病人不能急躁,家人更不能急躁。医生的良心只有自己最清楚,期盼着哪天医患可以相互理解万岁。”
京京看着他脸上的淤青,周围还有一圈红肿,小声问“疼吗?”
杨闻昭点点头,“昨天有些疼。那个桌角不是椭圆形,棱角分明。老太太手劲儿还挺大,我撞上的那一瞬间半边脸都是麻的。今天还好,你看淤青中已经有些紫斑。不用担心,脸上的淤青和你之前手腕的淤青一样,过几天就能完全消了。”
她心想,自己当时手腕只是淤青,并没有红肿。即便这样自己还痛了两天呢,他这个样子肯定特别痛。不过,万幸的是,只是伤到脸,万一伤到手后果不敢想象。
“你们好不容易呀。神外动辄都是脑袋上划刀子的手术,还是存在一定概率生死两隔的。老太太的担忧虽然可以理解,只是她太鲁莽了。你回去后找海绵把桌角包起来吧,有第一次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呢。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要第一时间躲开,躲不开也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保护好自己的手。医生每周还要做那么多台手术,还要救治更多的病人,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莽撞而因小失大。”
杨闻昭在她柔声的叮嘱声里,有片刻失神。他们建立联系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真正的靠近了自己。
过往她虽然给科室送零食,送炸鸡,送鲜花,那些礼物的背后更多是疏离、客气、甚至是客套的感谢。她感谢自己在她妈妈急诊时候的安慰,感谢给他爸爸提供更好的养生建议,她对医生救助病人甚至周末加班手术的敬业感动了,所以对他释放了善意。
现在,她刚才差一点举起的左手,她眼神中淡淡的担忧,虽然并没直白显露,他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好。听你的,这次是我大意了。”他回神后,双眼盯着她,开始安抚她,“我们医院针对病患的矛盾处理,经常会有培训。我下次培训课上一定专心听。”
京京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扭过头说,“反正你自己要多加注意。走吧。我请你吃饭。写字楼和旁边的商场是连通的,不用带伞。商场四层有一家本帮菜,味道很好。”
俩人一起下车,在等电梯的时候,杨闻昭继续说,“放心吧。学校和医院培养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不容易,我不会让自己伤到手的。”
京京问道,“你经常遇到无理取闹的病患或者家属吗?”
他摇摇头,如实告诉她,“上周日到现在只遇到过两次。老太太是一个,还有一个是病患的儿子,他只是嫌弃我年轻,觉得资历不够做主刀。”
她按捺不住好奇,又问起来,“你当时是怎么化解的?”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详细解答起来,“上周末我和你一起回医院要处理的就是这事。病人的小儿子刚从国外回来,一大早来医院闹着要转院。我当时在电话里让我的学生把以前病人送我的锦旗从柜子里取出来。挂满了一面墙后,病房的护士长带着他参观了我办公室,并向他讲解每一面锦旗背后的手术和病患的恢复情况。以前我很不习惯屋里挂锦旗,不过那天居然很有效。”
京京感叹说,“护士长好厉害,她居然记得每一位出院的病人!”
他顺着解释,“护士长使用了障眼法,移花接木地把近期出院的病人都算在我头上。几年前的病人,我记不太清,她也是记不得。那天下午我回到医院,又与家属详细讲了一遍治疗方案。病患儿子录音后,应该还找了其他医院的同行看过,觉得方案是当时状况下最优方案,他才同意手术的。”
俩人聊着医院的那些人那些事,从写字楼穿梭到商场,又来到餐厅。周日中午商务区的餐厅并不需要等位,俩人挑选了靠窗的桌子坐下。
京京用毛巾擦手的时候,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对啦,你之前说要出差去燕城,怎么没去呢?”
他笑着说,“你还记得呀。那你还记得我周一给你说的那位高龄孕妇不?她随时有可能上手术台,我和徐主任要待命,不能离开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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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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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杨闻昭知道她之前没回消息的原因。“你们怎么也通宵这么厉害?”
窗外雨还在下,他们坐的桌子头顶就是透明玻璃窗。她在雨声滴答滴答的节奏中回复,“我们加班多,通宵其实不算多。项目急的时候每周六七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其实还可以接受的。”
京京也得知他领到的那盒咸鸭蛋并没有带回家,而是送给了病人家属。
他叹口气说,“他们从外地乡里来的,为了救治孩子省吃俭用。夫妻俩人在医院电梯厅打地铺,吃饭常常是白粥咸菜和馒头。”
她的心底和眼底都潮潮的,哑声问起来,“可以发动社会力量给他们捐助吗?”
他刚才紧紧抿着的嘴唇放松下来,继续说,“科室帮他们申请了院里的大病救助基金,可以缓解一小部分家庭经济压力。不过,夫妻俩人是实在人,也是老实人。他们说家庭还有一些积蓄,先用着自家的。将来不够的话,孩子爸爸会去挣。”
他说明科室每次申请的大病救助基金上限只有两万块,科室可以帮忙多打几次申请,积少成多。小海爸爸妈妈依旧没有开网络平台众筹的意愿。俩人朴素的世界观里,只要自己兜里还有一份钱,就绝对不去乞讨,别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鼻头微酸,拿起桌上的纸巾掩住即将要流出的鼻涕。结果鼻水越擦越多,她无奈地仰起头,直到对面医生把手放在她的额头。
旁边的外科医生给出诊治结果,“乖,把头放下来吧。你应该是感冒了,还有些低烧。再说,因为感动和同情流眼泪鼻涕不丢人。”
她这才把头放下来,又问道,“我好多年没生过病了。需要去急诊抽血做检查吗?”
外科医生诊断内科疾病,虽然专业不对口,不过感冒的病理和基础治疗他还是有十足把握的。“暂时先不用。走吧,我们去附近药店买体温计。”
她在遵医嘱方面绝对是听话的优等生,顺从地随着他去药店。
果然是生病了,一向身体健康的她在熬了夜,加了班之后病倒。杨闻昭让京京在副驾驶坐好,自己坐到驾驶位。问道,“送你回祥安里小区,可以吗?”祥安里是老贺和杨爷爷居住的小区。
京京知道体温三十八度后才感觉到不舒服,并且这种不适感越来越浓烈。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还是坚持说了原因,“回我妈那儿吧。我带病回家的话,我爸一定会让我喝中药的。我妈比较大大咧咧,我如果回去睡一下午她只会以为我是补觉呢。”
杨闻昭按照她给的地址导航,心里更多是不放心,担心她妈妈照顾不好她。“要不,你去我那儿?我下午很空闲,可以照顾你。”
她就着矿泉水先把药喝了,然后把车载空调温度调高。“没事,今儿让你教我开车已经很不好意思啦。刚刚是开玩笑呢,我妈如果真的是粗神经不会把我养这么大的。我回去会告诉她我发烧啦,她一定会给我煲一锅鲜美的鸡汤。比起中药,我其实更想喝鸡汤。”
“好。待会儿到家可以睡一觉,让阿姨帮你检测体温。如果体温高的话,吃退烧药。有任何不适症状,记得给我打电话。”他交待地很细致,细致到她听着他的声音靠着车座差点睡着。
“谢谢你,杨闻昭。”
马女士在沙发上看家长里短的家庭伦理剧,见到京京进门,忍不住唠叨起来。“你小姨说小曲你们见过面啦。见过面,趁着周末抓紧时间去约会呀,往我这儿跑什么呀。”
她昨晚从小姨家离开后回的是老贺那儿,上午来地库开走车并没有上楼。
“妈,我发烧了。进屋睡一会儿,您没事的话,给我熬份汤吧。”她把包丢在沙发上,把装药的塑料袋子放在茶几上,说完转身往卧室走去。
“怎么发烧啦?大夏天的发烧真是愁人呀。”马女士边嚷嚷边把屋里空调关掉,端起水杯追着她进了卧室。
她闭眼睡着前听到马女士还在唠叨,“老贺怎么照顾女儿的。这么多年不生病,回到他那儿不到三周就发烧了。”
京京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梦里一会儿陪那只名叫兜兜的边牧玩飞盘,一会儿又被那只小狗咬了右脸颊。在梦里她的脸上一片红肿,她开始用双手搓揉,越揉红肿得越厉害。
她睁开眼睛的前一秒,双手正在空中挥舞,明明没有蚊子,也不晓得为什么手会做出那样的姿势。虽然她还有些精神不振,好在体温降下来了,头痛的症状确实缓解不少。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丝毫不耽误明天工作日上班。
她喝着鸡汤捧着手机回复微信,先是告诉杨闻昭,自己烧退了,这会儿正在喝鸡汤。然后看到好友群在下午两点多呼唤她逛街的消息,她回复说,今儿发烧,下午睡了五个多小时。不过请放心,烧已经退啦。
马女士见她喝完第一碗,又给她添加一碗,说道,“给你领导发消息请假,明天在家里多休息一天。
她低头一口一口喝着汤,心里盘算着周一的工作量。想过之后还是没答应请假,不过她保证明天会准点下班。
马女士半威胁地说,“行,明儿下午六点我给你打电话,如果没准点下班我真去劳动局投诉你们公司和领导了呀?之后一周继续来家里住,我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看小脸都瘦了。”
妈妈前段时间还说过她的脸有些婴儿肥,提醒不能再吃,否则继续吃下去会脸大如盆。这才过去几天,又说她脸瘦了,显可怜。马女士的眼睛双标的很,时而严苛,时而放水。嘴硬心软的妈妈,京京心想。
“对啦,你对小曲印象怎么样呢?小伙子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我远远瞧了一眼,五官挺端正的。只是学校比你们学校差点,好像是日本一个种稻子的学校毕业的。不过,袁老也是农业大学毕业的,人家现在不也功成名就,还为人类做出巨大贡献。”
马女士越说越没谱,京京起身后一下子抱住她,还在妈妈肩上蹭了蹭。“妈,那是早稻田大学,日本最好的大学之一。早稻田大学比我的学校排名更靠前。好啦,谢谢妈妈的鸡汤,很好喝。”
周一办公室里,京京和王裕简单讲了曲铭家企业的业务需求。王裕表示这周会与企业方联系,抽空去企业拜访。他说完手机提示有新邮件进来。
京京在他查收邮件的时候,继续说自己周末发烧,虽然烧退了,不过身体还是有些疲惫,申请下午早点下班。
王裕脸上的表情则是一变再变。他长久的一言不发,京京也跟着沉默,她并不认为是自己刚才的话惹恼了王裕。
是的,王裕刚才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文字。
王裕没收到马女士的投诉,反而收到了高博家属的控诉邮件。邮件中家属指控公司无休无止的加班,自己如今怀孕36周了,孕检一直是一个人去医院的。公司和领导不止让员工加班,员工犯些错误还要扣奖金。这是在剥削员工的体力和智力,也是在变相剥削员工的家庭,极其不道德。
在一片寂静中,王裕第一次要拿桌上的矿泉水瓶扑空后,京京伸手把水递到他眼前。他才反应过来下属还在,并且被他尴尬地晾了一阵子。
他看了她一眼,接过递来的水瓶,慢条斯理地拧开瓶盖,喝过几口后才问道,“抱歉。刚才跑神了。你刚刚说什么?”
京京重复了一遍,反问起来,“工作上出岔子?”
王裕苦笑地摇摇头,先安抚她说,不是。身体不舒服的话,随时可以走,别硬扛着等下班了。项目距离正式交付还有一阵子,不用太着急。
在送她出办公室前,他还小心地叮嘱说,你和其他同事有需求尽管提出来,能满足的时候他一定会尽力满足的。
正因为他最后这句话,让京京心里不安起来,她觉得刚刚的邮件一定是有事,并且事情还和同事们有关联。她坐回座位,又向右侧回望了几眼,透明玻璃办公室里王裕站着发呆。
他们公司的办公室设计理念号称是以员工为本,大环形结构中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位置是员工区域,中间见不到风景的区域被隔断成一个个办公室。办公室的玻璃是全透明,连磨砂玻璃纸都不让张贴的那种。王裕平时很注意维护工作时间的形象。他即便发呆也是对着电脑屏幕,绝对不会让外面员工看到他在歇晌。所以,刚才的情形很稀罕。
这时候马女士给京京发来消息,“晚上给你炖鸽子汤,妈妈刚去集市买了只小乳鸽,鲜嫩肥美的呀。”
京京隔着屏幕能感受到她的雀跃,她试探地说,“好。我下午准点回家。您安心在家炖汤,别琢磨着投诉的事情啊。”
马女士的辩解也随之而来,“哎呀,我只是那么一说。劳动局的大门朝哪边开,我都不晓得。去哪儿投诉呀。”
确认王裕的反常与自己无关,她宽心下来,有条不紊安排周一的待办事项,想着早点做完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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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加一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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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大早,杨闻昭对那位垂体腺瘤的孕妇做了复查。病人目前状况稳定,下周待胎儿发育满三十周进行手术完全没有问题。
他交待孕妇和她丈夫,“顺利的话,下周一可以办理入院手续,周二或者周三安排手术。期间的一周,你们不可掉以轻心,有任何突发状况记得第一时间来医院。”
送走这对夫妻,他开始为一会儿小海的手术做准备。虽然他们都希望最大限度且安全地切除肿瘤,不过从小海的各项检查来看,全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手术仅仅是小朋友面临的第一道关卡,后面还有术后可能的并发症,漫长的放疗和化疗疗程,以及放化疗带来的并发症。
这台持续十个小时的手术,因为术中发现肿瘤已经侵及脑干,术后肿瘤残余可能会大于1.5平方厘米。这个结果让手术室的医护都万分沮丧。
他们科室无论医生还是护士都很喜欢这善良的一家人。魏主任率先收拾好情绪,把手术室后面的工作交给杨闻昭,出门与小海的父母沟通手术的结果,以及后续放射治疗的疗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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