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熙明“哧哧”憨笑,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看来我导师画饼功力确实一般,他说的道理,真比不上你这些。”
“他说了什么?”
“他说,人,应该做自己喜欢、并能从中获得意义的工作。”
“切——”杭逸舟忍不住吐槽,“这真的很老教授,一听就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能说出来的话。你竟然被这样的理由说服了?”
“是啊,就是这么老土又空洞的理由。”邓熙明将胳膊支在她耳边,目光熠熠,“我后来琢磨了很久,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我根本不是真心想转行,所以他随便一劝,我就顺台阶下来了。”
他点了点杭逸舟的鼻子,噙笑道:“哪怕他当时说,医院食堂比外卖干净卫生,说不定我都觉得很有道理。”
分岔路口,真的迈开步伐时,往往立刻就能意识到本心所愿。之后一切计算衡量,都是对着已经到达目的地的箭头,补画靶子罢了。
杭逸舟微微挽唇,埋首在他颈侧,良久,问道:“那你以后,会改变主意吗?”
“不好说,至少现在还没改。”
邓熙明在被子里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装模作样嗟叹着:
“可能,我也丢不下那点廉价又毫无用处的道德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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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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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浸透肌骨的寒意让路上每个人都拘拘缩缩。杭逸舟搬着不大的收纳箱,跨过一地松散废纸杂物,最后一次走出公司大门。
年终奖变成了遣散费,极时玛入不敷出,关门大吉。
不远处停着熟悉的半旧高尔夫,驾驶座门打开,邓熙明一路小跑来到她面前,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箱子:
“走吧,先回家放东西。”
杭逸舟莞尔:“然后呢?出去大吃一顿,庆祝我失业?”
邓熙明打开车门,将箱子放在后座,随意搓了两下手,唇畔弯起好看弧度:
“是庆祝你重新开始。”
这样冷的天气,很适合吃热气腾腾的烤鱼。满满一层青花椒下,吸满汤汁的香酥鱼肉正“咕嘟咕嘟”大声沸腾。白茫茫的水蒸气横亘在二人之间,裹挟着极具穿透力的鲜辣味,无孔不入。
邓熙明率先夹起一块鱼,放进杭逸舟碗中:“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要投航运公司吗?”
“不投了。”杭逸舟心安理得享用着来自男朋友的投喂,“我本来也不是主修《海商法》的,当时能进这公司,还算走了老板后门。”
“哦?”邓熙明来了兴致,“那你本来主修的是什么?”
青花椒鱼的麻劲儿入侵到两片唇上,有种奇异的触感。杭逸舟托着下巴,眨了眨眼:
“刚入职那会儿,带我的老师主做民诉,不过俗话说得好,每位律师心中,都有一个刑辩梦……”
邓熙明挑鱼刺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却没在她脸上找到任何回避意味。
她怡然尝着他夹来的鱼腹,亮晶晶的瞳仁里,甚至闪出些暗示:快继续问下去。
邓熙明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误解了这种暗示,小心道:“所以……”
“所以,”杭逸舟精致的弯眉高高上扬,“我决定,申请恢复律师执业许可。”
邓熙明有些呆怔:“就是说……你以后不再做法务了?你要重新做律师?”
她点点头:“我觉得你导师说得很对,人,应该做自己喜欢、并能从中获得意义的工作。”
邓熙明失笑:“我导师一定没想到他的话还能跨服起效……”
“很多道理是相通的啊,而且……”杭逸舟俏皮歪头,“你不知道,中国文学界半壁江山都是医生打下来的吗?医生的话,往往非常具有说服力。”
“噗——”邓熙明头回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种潜质,“我是不是该开个公众号,继承先辈遗志?”
“好像也不是不行呢。”
“免了免了……” 他摆手告饶,“查房记录都写不过来。”
杭逸舟低头抿一口冰凉清甜的柠檬薄荷茶,良久,缓缓道:“也不只因为你导师。”
“嗯?”
“其实,是你。”
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吸管,昳丽明眸,暗流涌动。
“追求速胜的理想主义者,往往很容易倒向投降主义。而心智坚定的斗士……”她抬眼,唇尾绽开悠悠笑容,“会沮丧,却不会向现实妥协。”
“……啊?”
主修医学爱好生物的理工科博士邓熙明,被这一连串文词砸得有点懵,似懂非懂,笑着甩甩头:“总之,你决定了就好。”
他放下筷子,拿起饮料,跟对面递来的玻璃杯清脆一碰:
“预祝杭律师旗开得胜,如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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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执照的申请材料准备繁琐,全部递交完成后,已近春节。
邓熙明送杭逸舟去机场时,整个人蔫蔫巴巴,散发着浓重的幽怨。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他理着她大衣的毛领,低落问道。
“嗯……”杭逸舟双手插兜,抿嘴微笑,“元宵节之后?”
压不住的幽怨在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中汩汩流动:“不能早一点吗?”
“那……元宵节之前?”
“再早一点?”
杭逸舟没忍住,上手戳了戳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我亲爱的母亲醉心工作,都快忘了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个闺女,难得休假,我不得去她眼皮子前面多晃晃?”
邓熙明听完,嘴角耷拉地更明显了。
昨晚在床上,他曾试探性地问,要不要给阿姨准备些礼物带回去。
她鬓角还挂着汗,原本慵懒伏卧在他胸口,听完之后,却缓缓抬起头。
不说话,只是静静浅浅地看着他笑,目光写满意味深长。
于是,他就这么被看得底气全无,连后面半句“走之前一起去我家吃顿饭吧”的提议,都没能说出口。
她并不认为他们现在有互见家长的必要。
或许,她的家人,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
邓熙明莫名气闷,将人揽入怀中,沉甸甸的脑袋倚在她肩头,半晌才问:
“那你会每天给我打电话吗?”
“每天都要打吗?” 耳畔响起咯咯轻笑,“太流于形式了吧?想你的时候再打。”
“哦……”
大厅里已经开始播报航班信息,邓熙明默默松开环拥的手,拉过行李箱塞给她:“你该走了。”
杭逸舟接过箱子,抬眼望他,不出所料是一副委屈到极致的表情。向来英俊挺拔的两条眉峰,耷拉得不成样子。
她忍俊不禁,上前一步,踮起脚,在他低垂的左脸飞快落下一吻:
“不过,我应该每天都会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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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今年冬天,还没有下过雪。
寒风敬业又认真,把钝刀子扔向每一寸裸露的皮肤。放寒假的孩子带着毛乎乎的手套耳罩在外头疯跑,就着路边一小片冻上的冰面打出溜滑儿,哈出来的热气连成喧嚣的雾霭,大约再冷十度也挡不住他们出门撒欢的热情。
杭逸舟拉了拉滑下去的围巾,红唇轻弯,熟门熟路走进这片老筒子楼。
敲门半天,家里没人。打电话、发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她叹了口气,把行李堆在门口,重新沿着来路走出去,穿过巷子七拐八拐,顺后门溜进了北城大学。
大学生早就放了寒假,不过校园里倒并不冷清。大把大把“热心学业”的研究生觉悟爆棚,“自愿”留下来继续未竟的工作。
季老师就不一样了,人家真的是自愿的。
考古系二层小楼房间不多,杭逸舟很快走到了她妈办公室门口。
门开着,靠墙两个大书柜塞得满满当当,地上还堆了一沓文件盒和牛皮纸袋。暖气片垫了白纸,摊开几瓣橘子皮,干得发脆,散出暖烘烘的果香。办公室的主人正坐在电脑后面,对着翻开的两本“砖头书”噼里啪啦打字。
——是杭逸舟打小就熟悉的场景。
她胳膊一抱,清了清嗓:“季老师——”
季凇闻声抬头,一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杭逸舟又好气又好笑:“我一个星期前就把航班信息发给你了。”
“是吗?”季老师一脸无辜,左翻右翻,终于在两本书的夹缝中找到手机,自然,也看到了刚刚因为静音错过的电话和消息。
“我记错了,记成下周了,哈哈……哈哈哈……”
一路飞机转汽车,还在三环上堵了半个小时,杭逸舟早就饥肠辘辘,包一扔,瘫在旁边椅子上:“我饿了。”
“吃饭,现在就吃饭!”季凇自知理亏,赶紧关上电脑,满脸和蔼可亲,“闺女想吃什么,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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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牌还是那个熟悉的招牌,不算多么有名,价位也适中,较之如雷贯耳的老字号,更为亲民实惠。店面刚刚翻新过,连着隔壁一起租下来,大堂摆满桌子,灯火通明,比杭逸舟记忆里气派了不少。
刚出炉的烤鸭冒着香气,随师傅熟练的刀法化作片片鸭肉上了桌。季凇抬手给杭逸舟把茶杯添满:
“我听说,老范那公司不想干了?”
“嗯,效益不好。”杭逸舟一口咬掉半个烤鸭卷,“他们家在澳大利亚买了房,过完年应该就搬过去了。”
“这会儿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成了香饽饽,我们年轻那时候,移民都是去美国。”
大快朵颐的嘴忽然顿住,杭逸舟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妈一眼。
季老师面色如常,啜着手中热茶,是中老年人士真情实感的追忆往昔,没有半分其他情绪。
“问你话呢?”
她被这一声唤醒,差点咬了舌头:“什、什么?”
“工作。”季凇不禁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女儿脑门,“大龄失业女青年,你老板跑啦!没饭吃啦!”
“啊知道知道——”杭逸舟嘟嘟囔囔把半个卷饼塞进嘴里,“在找了在找了……”
“算了,反正你肯定饿不死。”季凇夹起烤鸭片,给自己也卷了个饼,“我不操那多余的心,吃饭。”
“其实……也不一定。”杭逸舟有些发虚,放下筷子,眼巴巴问:
“妈,就是说,假如有一天,我把自己作到了饿死的边缘,你会收留我吗?”
季老师先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手中烤鸭卷,又泰然送了口热茶水,眼见女儿嘴撅得越来越高,这才“扑哧”笑了出来:
“应该会吧,毕竟还是亲生的。”
***章末小剧场***
邓媛对过年,真的是爱恨交加。
上学的时候,一圈长辈围着问成绩。好不容易毕业了,偏偏她又还没找到工作,这不禁更加坐实了亲戚的刻板印象:学艺术,没饭吃。
而人间灯塔小明哥,近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七大姑八大姨拷问她的间隙,晃着手机跟她无声炫耀:
看看,我追到了女神。
春风得意啊,眉飞色舞啊。旱的旱死啊,涝的涝死啊。
作为同甘共苦的兄妹,哪有看着妹妹一个人身陷困境却不拉一把的道理?她这情感导师白做的吗?
邓媛眼珠一转,出声打断了姑姑第一百次“我觉得去一中教美术挺好”大法:
“咳咳,二姑姑,你知不知道,小明哥有女朋友了啊?”
“做老师多好啊,又不累,又稳定……啊?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啊,”邓媛无视了邓熙明藏在桌下拼命挥舞的手,“小明哥谈恋爱了,谈大半年了呢。”
“是吗?”邓姑姑身子当场来了个180度扭转,“小明,怎么认识的?女孩家在哪里?是你同学吗?哎你明年是不是毕业啊?这么说岂不是……”
眼看全桌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模范生身上,邓媛捂着嘴,极不厚道地偷笑起来:
哎呀,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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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更不完了呜呜呜
第23章 北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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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逸舟回家第一天,季老师良心发现,请她在外面吃了烤鸭。
第二天吃食堂。
第三天还是吃食堂。
第四天、第五天……被邓熙明养刁了的嘴,再尝北城大学食堂的饭,简直难以下咽,每天都吃得愁眉苦脸。
谢天谢地,季老师尚有一丝人性,除夕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可惜,她做饭的水平,还不如杭逸舟。
就在两个人抱着手机犹豫去买菜还是直接点现成的时候,救苦救难的靳书语敲响了她家大门。
靳书语跟杭逸舟住在同一个院,前后楼,乃是远亲不如近邻的典范。在季老师为追逐学术梦想动不动出差大西北一去三个月的那些年里,她没少去靳家蹭吃蹭喝。靳妈妈烧的一手好菜,尤其是糖醋排骨,劲道入味,十里飘香。
“季老师,小舟,多吃点。” 靳妈妈热情地往两个碗里不停夹菜,“孩子们都在外地,难得过年聚一聚。小舟还记得吗,你跟书语小时候抢最后一块排骨,没吃到的都气哭了。”
“哎呦妈你坐会儿吧!”靳书语尴尬得头皮发麻,“八百年前事儿了你还记得,不要在季老师面前诋毁我。”
“哦对,我们书语最佩服季老师了,初中日记怎么写的来着?我要成为像季老师一样……”
“啊——”靳书语赶紧夹了一块酱牛肉塞进她妈嘴里,“多吃点,妈你太瘦了,补充营养补充营养……哎我看看这鱼是不是有鱼籽,鱼籽高蛋白,最适合我妈了……”
温暖的热气在窗玻璃上熏出朦胧雾水,红色喜庆窗花剪成鹊鸟迎春的样式,映进窗外万家灯火。
不善厨艺的年轻二人组,照例负责饭后收拾残局。杭逸舟刷个盘子的功夫,裤兜里的手机像得了帕金森,震起来没完。
“什么情况?”靳书语扒拉着剩菜问,“你们公司不都歇业大吉了吗,难不成老板还在群里发红包?”
“怎么可能?那种工作群放假我肯定屏蔽了好吗。”杭逸舟在干抹布上擦了两把手,掏出手机,抿嘴一笑。
是邓熙明发来的灯光秀视频。
“啧啧啧——”把几个菜都合到一个盘子里,靳书语边扯保鲜膜,边嗦牙花子,“我现在知道什么情况了。”
“你知道什么了?”
“某些情侣头回异地,正在上演实时更新交换坐标状态的戏码。”
“有吗?”杭逸舟把手机塞回裤兜,潇洒地甩了甩头发,“我一个身经百战的稳重御姐,会陷入这么低级的分享欲陷阱?”
“哦?”靳书语靠在冰箱上揶揄她,“这么说,你是单方面攫取了小帅哥的每日行踪,却把自己藏得很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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