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来消化科的第一个病人,我真的特别想治好他……”
邓熙明再度绝望埋首,哽咽渐渐泣不成声:“如果不是我找到这么多手术资料……会诊说不定会继续采取保守治疗……那样……就不会……”
“你只是个实习的学生,不论你找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无足轻重。”
杭逸舟受不了他这副剖人心肝的模样,强行扒开他的手:“童童的病情是由他的主治医师负责的,会诊的所有人都比你经验更丰富、眼光更准确。他们最终做出手术的决定,一定是综合考量各种情况后的最优解。”
“结果变成这样,大家都不想,可是真正开刀之前,没人能预料到所有风险。你们是救死扶伤,不是起死回生。”
她把黏在他眉骨上的湿刘海拨到一旁,看见往日笑眯眯的桃花眼已经起了浮肿,卧蚕像两条毛毛虫趴在眼下,不知从手术结束到现在,偷偷藏起来哭了多久。
杭逸舟心里泛酸,语气着意放得更缓:“你要做医生,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生老病死,医院,本来就是世间百态的镜子。”
“我知道……”邓熙明吸了吸鼻子,艰难扯开一抹苦笑,“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童童,是你遇到的第一个手术失败的病人吗?”
“不是。”他摇头,神色落寞,“但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今天下班之前,郝医生安慰我说,习惯就好了。等我以后每天跟三台手术,一周送走十几个病人,就会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不管家属哭得多么撕心裂肺,都能继续写医案、坐门诊,该干什么干什么,成为一台合格的看病机器。”
邓熙明自嘲地勾了勾唇,伸手在脸上粗粗抹了两把,像是要把看不见的情绪一起擦下来丢掉。一通揉搓后,他长舒口气,扶着门框缓缓站起:
“大概……只是些小白不成熟的破防,会习惯的。”
杭逸舟望着他,内心突然生出一股无力,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是不是本来要去洗澡的?”邓熙明放好包,转身看到沙发上搭着她刚刚丢下的浴巾,轻松道,“快去吧,我没事了。”
语调很逼真,可惜嗓音还是哑的。下巴冒了青茬,又带着一脸浮肿,眉宇间挤满疲惫,怎么看都是一副饱受生活摧残的模样。
想想也是,前天忙到凌晨交了论文,昨天又值夜班,今天还遇到这种事……
杭逸舟叹了口气,拉着他走进浴室。
“浴缸里的水刚放好,温度应该正合适,你先洗。”
“多泡一会儿,解解乏。杯子里是柠檬汁,没兑酒,渴了的话记得喝。”
“你的浴巾早上洗了还没干,先用这条一次性的将就一下吧。”
她一边说,一边把给自己准备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浴球和香薰蜡烛收起来,从抽屉拿出新浴巾,拆了包装搭在架子上,转身问他:
“需要我帮你拿换洗衣服进来吗?”
腰间忽然多了一双手,温柔地、缓慢地,将她揽入滚烫胸膛。
邓熙明静静抱着她,脸颊肌肤相贴,敦厚的唇瓣,在她耳畔缓缓摸索。
像寻找,像确认,落吻清浅,沿着光滑颈线,蜿蜒至肩胛。有含混不清的音节从他唇间溢出,声波很快在连续反弹中失了准,内容难辨。
杭逸舟不由侧耳:“你说什么?”
潮湿温暖的水汽,在狭小卫生间不断弥散,给一切都蒙上一层雾色。肩颈上寻找和确认的动作渐渐急促,那句没有听清的咕哝,融化在不断升温的抚触中,不再重要。
她垂下头,本能去找到他仍在游移的敦厚唇瓣,用紧紧环绕的双臂,回答了他的寻找,肯定了他的确认。
不同于刚刚的浅尝辄止,她浓烈地、纠缠地深入,要你我不分,气息交叠,要用强势的占有,来赶走萦绕在他周围的不安和无助。
她不喜欢看他的脆弱和眼泪,他应该一直阳光、可爱,腼腆又时不时带些小心机。
总之,是蓬勃向上的模样。
陶瓷浴缸水位不低,原本预留出一人多余量,如今热水直接漫出缸沿,涌了一地。缸底用于防滑的纹路凹凹凸凸,平白倚上去,有几分生硌。草绿色蚕丝睡裙湿了水,黏在身上如同茧缚,颇为不适。
杭逸舟难受地挣了挣,很快有手指移上来,贴心地为她除去这层黏茧。
宽大袖口得了自由,将浴缸汪成一池深绿,宛如碧波下生长的藻荇,一浮一沉,随水摇晃。
她攀着他,莫名紧张,有种溺水边缘的危机感,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
邓熙明似乎误判了这动作的含义,胳膊一紧,压下来的重量陡增。
“唔——”杭逸舟本能后仰,靠上浴缸颈托处,触感一片冰凉,与身上温差之大,激得她微微战栗。
“疼吗?”他停下,有些无措地问。
“不疼。”她轻笑,用眼神示意陶瓷边沿,“凉。”
水花声泠泠清脆,空气里有小青柠汁的香味,裸露在水位之上的陶瓷颈托渐渐被体温煲暖,一起温暖的,还有谁在风雨中浸湿冷透的灵魂。
他说:“我其实,有点害怕郝医生说的那个我。”
他说:“我不想做一台……铁石心肠的……看病机器……”
他说:“可我也不喜欢……今天这样的自己……”
糟糕的,失序的,沉浸在无济于事的自责中,徒劳感伤。
做机器,至少对病人来说,很有用。
他闭上眼,喉结轻耸,仓皇喃喃间,满是犹疑:
“我真的,会变成那样吗……”
“不,不会的。”
肩头凝结的水珠,反射着明亮灯光,晶莹剔透,一颤,便滑向杭逸舟后脊,画出浅浅水痕。
她下意识回抱住他,眼尾泛起复杂的红。
“机器,是程序,是标准,是效率。有一样东西,机器不会有。”
他轻吻她,低声问:“什么?”
她贪着他的吻,将两人距离,拉到前所未有的近:
“是我的邓医生,永远不会舍得丢掉的,廉价又无用的,道德感。”
--------------------
卡文 + 搬家 = 诈尸型更新
第26章 迷梦
=====================
浴室像刚发了大水,满地湿哒哒。墙面光滑瓷砖上沁出一颗一颗圆滚滚的水珠,挤一挤,碰在一起,越来越重,索性沿着墙,“刺溜”滑下来。
长手长脚的男人拿着拖把,在认真打扫残局。海绵头紧贴水痕,一下、一下,发出规律又治愈的刮水声。
浴缸、墙面、地板……随着这有条不紊的水声,渐渐回归整洁。湿掉散乱的衣服,被人一件件捡起来,丢进洗衣机。
不远处,掩合的卧室门内,一片安静。
邓熙明抬头望了望卧室方向,略一沉思,重新打开洗衣机,将衣服拿了出来。
还是明天再洗吧,别吵到她休息。
抹掉最后一点水痕,将台面上的东西一一归位后,他关掉卫生间的灯,轻手轻脚摸进卧室。
一上床,就有两条胳膊缠了上来。
“你还没睡?”邓熙明抚了抚她的发丝,翘起嘴角,“刚才不是喊累吗?”
累得路都不肯走,非要搂着他脖子让他把人抱回床上。
杭逸舟窝在他怀里,声音极轻,听起来又沙又闷:
“口渴,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
横在他胸口的胳膊,一动不动。他好笑,朝这人脸上捏了一把:
“你不放开,我怎么去倒水?”
杭逸舟闷声不语,像是在做非常挣扎的选择,手指沿着他皮肤缓缓打圈。
良久,她无奈投降:“算了,不喝了。”
脑袋恍恍惚惚不甚明朗,眼皮也重得要死,正是半只脚跨进周公家门的关键时候。这种时候爬起来喝水,肯定会一下子清醒吧。
睡眠困难星人,最讨厌这样。
她吞了口唾沫,润润干涩喉咙,轻声咕哝:“睡吧。”
朦胧间,身侧床垫一轻一沉,紧接着,有温软的唇凑上来,渡给她一口清甜白水。
毛毛糟糟的喉咙,立刻就被这甘凉的水抚平了,说不出的舒服。
“还要吗?”
渡给她甘霖的活菩萨,仍趴在身侧,声音温柔又富有磁性。那唇离得很近,仿佛还带着丝丝水汽,诱人上前。
杭逸舟舔了舔自己嘴角,色迷心窍,伸手环住他脖颈,本能地吻了上去。
喝水,懒得动。
亲嘴,可以有。
不过……为了这一时鲁莽草率的本能,她后面不得不搭着哭腔,一遍一遍重复,“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踏进周公家门的半只脚很快退了回来,被水润平的喉咙也重新沙哑。她捂着脸,仿佛看见周公举了对大葫芦瓢,笑眯眯送她出门,捋着两根白胡子对她直点头:
“仰合敦伦,万物推原也。”
/ / /
杭逸舟这一觉直睡到昏天黑地,再醒来,只觉浑身又酸又痛,像是被拉出去挖了半夜土方。
身边枕头空空如也,显然,邓熙明早就起床了。
年轻人,体力真好。
她叹口气,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拖着半身不遂的四肢打开卧室门。
醇厚的馄饨香气,就这样扑面而来。
“你醒了?”邓熙明捧着热腾腾的汤碗往桌上放,“正想去叫你呢。”
杭逸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一大早起来包的?”
“一大早?”他抿嘴笑,“杭律师,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不重要,不管几点,起床都是要吃饭的。
杭逸舟飞快搞定洗漱,化身动画片里的馋嘴猫,一路闻着味儿坐在了餐桌前。
鲜虾猪肉大馄饨,里面掺了清爽的马蹄丁,咸淡适宜,一口下去,香掉舌头。
她一边吹凉,一边摇头慨叹:“我肯定永远也学不会做饭,削马蹄皮这种事情,菩萨来了都嫌麻烦。”
邓熙明忍俊不禁:“没办法,谁叫我昨天答应你了。”
“有吗?我昨天说要吃馄饨了?”
“有啊……”大厨脸上微微泛红,“就是……昨天晚上……”
抽抽嗒嗒地哭,委屈的不得了,一直嘟囔着肚子饿,要吃大馄饨,逼他再三保证明天一定包,这才同意他继续……
——连馄饨里面包什么馅儿,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短暂离家出走的记忆缓缓回笼,窘得杭逸舟几乎无地自容。
她尬咳一声:“我、我那时候困得很,脑子不清醒,乱说的……”
苍天保佑,可别还说了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吧。
杭逸舟按着自己脑壳,只觉得里面装了一坨五彩斑斓的浆糊,根本分不清究竟哪些是梦,哪些是真的。
“对不起,昨晚是我不好。”
邓熙明以为她扶额是头痛,主动放下筷子,坐过来帮她揉捏穴位。
这个角度,能清楚瞧见她眼下两块乌青,满是疲惫。
他耷拉着脑袋,心虚道歉:“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打住。”杭逸舟被他一脸乖巧认错的模样搞的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我很没面子的。”
“为什么?”
她慢条斯理咽下一勺馄饨汤,咂了咂嘴:
“事实上,女人也不喜欢说自己不行。”
邓熙明疑惑:“还有这种说法吗?”
“当然。”杭逸舟挑眉,“不论男女,都需要成就感。”
“哦——”
邓医生懂了,邓医生悟了。
他换上一脸神采奕奕,满眼真切挚诚,还不忘伸手比出高翘的大拇指:
“你很棒,非常棒,棒呆了。”
“噗——”
这诡异的气氛,成功让两个人同时捧腹大笑。
吃饱喝足,杭逸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困了,想再睡一会儿。”
“睡啊,反正今天本来就没事做。”
她歪头:“你毕业论文搞定了?”
“嗯,论文、答辩、ppt,都准备差不多了。”
邓熙明学着她的样子,复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还随赠搞怪哈欠:
“事实上,男人太辛苦,也是会觉得累的。”
“我这样说,杭律师今天的成就感,有没有更多一点?”
/ / /
这场香甜的午觉,是被一通打给杭逸舟的意外电话终止的。
是陌生男人的来电,开口问得她一愣:
“请问,是靳书语的家长吗?”
她当然不是靳书语的家长,但她确实是靳书语在学校信息系统录入的紧急联系人。
杭逸舟紧赶慢赶,一路跑进校医院时,靳书语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将人拉起来,前后左右仔细检查个遍,确认一点儿也没受伤,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人了!”
靳书语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来?谁告诉你的?”
“你导师啊,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杭逸舟四下观望,“他在这里吗?”
“在里面处理伤口。”
靳书语扯了扯嘴角,试图挤个让她放心的笑容,不太成功。
“老李真是……还有心思打电话给你,明明受伤的是他……”
“闹事的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杭逸舟在电话里听到李老师说有人行凶,吓得魂儿都丢了一半,此时看到靳书语安然无恙,终于想起来追问事情原由。
靳书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阵胸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简直莫名其妙!随便答两句话就要捅人,那女的是不是有病啊!”
“那个人……是吴老师的太太。”
李骅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面色有些苍白。
他冲二人一笑,挥了挥没受伤的那只手:“走吧,包好了,咱们得一起去趟保卫处,民警在那里等我们做笔录呢。”
/ / /
事情的经过,说简单,也简单。
吴老师与夫人结婚十余年,感情不睦,近日已经发展到见面必吵架,吵急了就砸东西,鸡飞狗跳,邻里皆知。
吴老师受不了,向学校申请了单身教师公寓,从家里搬出来住,求个眼不见心不烦。可这让敏感易怒的吴太太,越发疑心丈夫在外面养情人。
而今天,倒霉的靳书语,因为在实验楼里遇到前来“捉奸”的吴太太,好心回答了她两句话,差点被刀子划花脸。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值班民警对着电脑例行询问。
“她一开始问我认不认识吴老师,我说认识,我上过他的课。后来问我他办公室在哪里,我就指给她看。”
20/27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