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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不远处的两个服务员，目睹这桌客人不欢而散，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硬着头皮上前问：“小姐，刚刚那位先生订了蛋糕，寄存在后厨。您看……还上吗？”
杭逸舟恍惚回神，费力思考了一下她的话，轻轻摇头：“不用上了，送给你吃吧。”
她背上包，想要离开，却在起身时猛一阵晕眩。
“小姐你没事吧？”服务员赶紧将人扶住，“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可能……是有点醉了。”
她稳住身形，对服务员艰难一笑，声音稍显虚弱：“麻烦你，帮我叫辆出租车吧。”
直到把人送上车，服务员才意识到不对：
他们那桌，喝的不是葡萄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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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一头野驴呀，跑起来就不停。——《潜伏》吴敬中
第29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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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逸舟一直觉得，胃是个很娇气的器官。吃坏了会吐，喝醉了会吐，甚至遇到重要的大考、面试，紧张过度时，也会恶心想吐。
今天，她又解锁了新诱因——悲伤令人呕吐。
刚刚吃的晚饭，此刻被她一股脑全呕了出来。肠和胃在翻江倒海地拧巴较劲，连带整个腹部都嘶嘶啦啦地疼，时绞时坠。
西餐这东西，真是跟她八字犯冲。
已经快十一点了，邓熙明今天，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不，应该说，邓熙明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她想，她的胃约莫预感自己接下来又要回到吃糠咽菜的日子，所以才满地打滚，表示抗议。
杭逸舟抱着马桶吐了很久，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才觉得那股恶心感有所消退。她蹲得腿麻，扶着墙缓缓站起，腹中一片空空。
前几天犯胃病的时候，邓熙明给她做过一碗面糊汤，她记得好像很简单。
事实再一次证明，“记得很简单”跟“做起来很简单”，差了一百个眼高手低。
她边做边努力回忆，时不时还要打开手机现查，东拼西凑鼓捣半天，勉强搞了碗糊糊出来果腹。
味道……还凑活吧。
一碗热糊糊下肚，打发了五脏庙满意，她艰难爬上床，四肢一瘫，身心俱疲。
睡吧，明天……就是重回单身的杭逸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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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学生邓熙明，过往二十七年人生中，从没发生过半夜酒吧买醉这种事。
四四方方的戒指盒打开摆在吧台上，他对着那枚戒指，一杯接一杯，把伏特加当矿泉水灌，很快就成了个大舌头醉鬼。
“帅哥，戒指好漂亮。”来搭讪的美女一身重金属吊带裙，亮片在灯球下爆闪。
“漂亮吧……呵呵呵……”
大舌头喝傻了，话说得磕磕绊绊：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今天求婚……”
“求婚？”美女眼中兴致顿时少了一半，“在这里吗？你女朋友呢？”
“嘘——不在这里——”
邓熙明脸色酡红，把手指比在嘴边，悄悄道：
“她……不要我的戒指。”
“她说……床上的话……傻子才当真呢……”
“你看……我是个……大傻子！哈哈哈哈哈……”
搭讪美女的眼神，明显从调戏，变成了同情：
“那个……你……也别太难过……”
邓熙明从台面又拿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辣得直吸气：
“你刚刚……是不是说这个戒指很漂亮？”
“啊……就还行……”亮片裙美女已经后悔跟他开始这段诡异的对话了。
戒指盒被“啪”地合上，邓熙明随手朝她一推，面无表情：
“漂亮……就送你了……”
“啊？”美女愣住，“这、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又是不合适……”
邓熙明忽然转过身，认真盯着她，红通通的眼睛里写满委屈：
“怎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求婚不合适，不求婚也不合适，这枚戒指就这么吓人，白送都没人愿意要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邓媛接到电话赶来，刚进门就看到邓熙明好像在跟别人吵架，连忙一路小跑到吧台，“他喝醉了，美女别介意。”
美女看她的眼神有点怪：“你就是那个他要求婚的人？”
不明真相的邓媛当场石化：
“谁？求婚？谁要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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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归单身的过渡期，比杭逸舟预想的还要难熬一些。
邓熙明的东西都没拿走，她原想收拾好，叫他有空过来取一下，谁知消息发出去，只收到一个红红的感叹号。
删的真快啊，看来她把他气得不轻。
她对着手机苦笑，只好作罢，于是那两个箱子，就这么孤零零留在了客卧。
从前冰箱里各种低度预调和黑啤，早都被他换成了果汁。红酒烧了牛肉，黄酒焖了猪蹄，乃至杭逸舟翻了一大圈，只在阳台角落摸出两瓶二锅头，疑似上次跟靳书语在家点烧烤时送的赠品。
她看着那两个玻璃瓶，隐隐有些胃疼。
算了，还是不喝了，他说过，酒精会损害胃黏膜的。
二锅头被丢进垃圾桶，她抱着靠枕窝在沙发，静静望着天花板发呆。
隔壁邻居下班晚，这会儿正热火朝天地炒菜；楼下路灯接触不良，时亮时不亮，映在没开灯的天花板上，有莫名的节奏感。
她望着望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屋里屋外，一片漆黑。
搂着靠枕的胳膊有点酸麻，脖子也不太舒服，脚上没穿袜子，冻得冰凉。
心像是漏了一块，有虚无的冷风灌进来，带着潮湿阴冷的水汽，总之，是不适。
原来，这屋子一个人住时，这么安静。
她以前，竟从没发现过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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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律师也要继续工作。锁桥村的案子如期开庭，过程很顺利。法官当庭宣判霸王合同无效作废，并要求MCN公司将不当收入返还给村民。
小赵和二子妈陪赵老伯过来参加开庭，结束后拉着杭逸舟不住道谢。
“其实，这是我执业以来打赢的第一场官司。”杭逸舟被二子妈温热的手握得鼻子发酸，“所以，我也要谢谢你们愿意信任我，给我这次机会。”
执业啊机会啊文绉绉的，二子妈听不大懂，她只是热情捧出庄稼人的邀约：
“杭律师家去吃饭吧？”
才开口，小赵就打断了她：“家去什么家去，咱们这会儿进了县城，肯定请杭律师在城里头吃好的啊！”
“你懂啥！”二子妈不服气，“今儿先在城里头吃，吃完家去住几天，俺给杭律师攒了好多鸡蛋呢。”
杭逸舟抿嘴微笑：“不吃了，也不住了，我下午就得走，晚上还要赶飞机回南城。”
“这么急啊？”
二子妈有些失望，本想再问几句，却见杭逸舟突然神色一变，捂着嘴跑进了洗手间。
“怎么了这是？”
小赵推她：“你快跟去看看啊！”
“哦哦！”
她一路跟进去，看见杭逸舟扶着洗手台干呕，连忙给她拍背：
“杭律师，你不舒服啊？”
“有点……”杭逸舟呕了几下，倒没吐出什么，“老毛病了，胃不好。”
二子妈狐疑地瞧了她一会儿，问：“杭律师，你结婚了吗？”
“没有。”她打开水龙头洗手，“怎么突然问这个？”
“俺就是觉得……你这样，有点像怀了啊……”
水龙头下揉搓的手顿住，杭逸舟愣愣转头，正对上二子妈小心翼翼的神情。
怀……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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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妊娠十二周，胎儿发育正常。”
医生唰啦唰啦翻完报告，抬头看向杭逸舟，例行询问：
“留吗？”
“十二周？”杭逸舟被震得结巴，“会不会……搞错了？我记得我40天前来过月经……”
她月经虽然一向不大准，但三个月不来这种事怎么会发现不了？
魏医生听完，又回去检查了一遍报告：“不会错，胚芽着床很明显。你上次月经持续几天？量多吗？”
“两天……量不太多……我月经量一直不多的。”
“哦，那可能不是月经。”她推了推眼镜，严肃道，“很多新手妈妈都误把先兆流产当作月经的。你身体不太好，年纪也偏大，孕早期出血很正常。最近没有别的早孕反应吗？比如呕吐？嗜睡？”
“呕吐……有。”杭逸舟觉得，老天在跟她开玩笑，“我以为……是肠胃炎……”
至于嗜睡……那不是全体年轻人的通病吗？
“肠胃炎？”魏医生开始皱眉头了，“你吃药了？”
“没有。以前经常犯，所以……没当回事。”
医生对她的解释没作评价，但杭逸舟分明在她脸上读到一句：你肚子里这孩子，命可真大。
她轻咳一声，试探问：
“医生……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
“那就得尽快预约手术。”魏医生熟练调出手术室预约系统，边查边说，“12周已经是孕早期末尾了。拖得越久，对你身体伤害越大。”
“另外，”她随即又补充，“手术后三年内不建议再次怀孕，你的子宫需要时间恢复。”
“哦……”
“医院手术室最快下周有空位，”魏医生转头问她，“今天要预约吗？”
“今天？今天……先不了吧……”杭逸舟失神喃喃，“让我再想想……”
见到她这副神情，魏医生微微勾了下嘴角，随手关掉预约系统，把就诊卡和报告递了过去：
“可以，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但是记得要尽快。如果决定留下，需要准备早期排畸孕检了。”
杭逸舟接过报告，朝门口走了两步，很快又转回来：
“医生，像我这个年纪，如果这次不要，是不是以后也很难怀上了？”
“这种事情不太好说，很多有流产史的大龄妈妈，也能通过自然受孕平安生下孩子。不过流产手术确实会对你的宫内环境产生影响，具体情况还要因人而异。”
报告单在她手里绞成一个纸筒，她抬头，笑容有些勉强：
“明白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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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医院门诊楼与住院部中间，有个小花园。
树荫下，童童曾经坐过的那把长椅，杭逸舟在那里，从艳阳高照，坐到日渐西斜。
她把手放在小腹上，试图找到一点里面有条生命的证据。
十二周，在她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它竟然已经悄悄到来三个月了。
是浴室那次。那天，他们情绪都有些激动，一时上头，忘了做安全措施。
只有一次而已，她以为，一次并不会……
偏偏，就有了。
手里的B超单被她展展折折一下午，折痕边缘都起了细毛。她手指抚过画面中间的小草莓，竟见鬼地觉得，它长得很好看。
邓熙明身高有一米八六，相貌堂堂，医学博士，善良正直好脾气。
他的基因，肯定很不错吧。
她放下报告，拿起手机，给靳书语拨了一个电话。
“喂，舟舟？”
杭逸舟清了清嗓：“我……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
她看着B超单，缓缓道：“……我种草了一样东西，有点小贵。”
“呦，逛街呢。”对面乐呵呵回答，“买啊，难得有看得上眼的，挣钱不就为了花嘛。”
“但它……比普通的贵，还要再贵一点点。”
“你看上什么了？包？鞋？首饰？”
“……都不是。”
靳书语想了想，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只好说：
“你要问我啊，我觉得还是买。你又不是乱花钱的人，头一回见你为了个东西纠结成这样，那肯定是打心眼里想要啊。错过这次，万一以后再也遇不到了呢？大不了，买完吃几个月土呗。”
嗯，说的很有道理。
错过这次，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人到中年，心动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也是她这场不期而遇的心动中，最宝贵的纪念。
于是，魏医生下班前，再次见到了中午那位粗心的孕妇。
“医生，我决定了。”她递来就诊卡，郑重道，“这个孩子，我要。麻烦你，帮我约一下孕检。”
魏医生挑眉：果然。
“最早的时间在后天，可以吗？”
“可以。”
电脑噼里啪啦一阵响，打印机很快吐出四五张单子。
“后天早上直接去三楼导医台，刷完卡等叫号就行。”她把单子递给杭逸舟，叮嘱道，“注意休息，多喝水。”
杭逸舟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好像，早就猜到我会留下这个孩子？”
“不难猜。”
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微微一笑：
“不想要的，一般当场就会决定。说要回去考虑的，十有八九，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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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周孕检有NT筛检，来之前杭逸舟在手机上查过，这东西不太好做，运气不好的话，要跑三四次。
幸运的是，她竟然一次就通过了。
她捧着检查结果，心情极好，掏出手机给季老师打了个电话。
还没跟她说这件事呢，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吓到。
接通电话后，杭逸舟差点被季老师的大嗓门震破耳膜：
“喂？闺女？怎么啦？”
她握着手机，底气不是很足：
“妈，有个事……还挺大的，我想跟你说一下。”
“啊？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那边风声呼呼地刮，也不知道季老师此刻身在哪个考古基地。杭逸舟抬头四顾，医院走廊上写着鲜红的大字：保持安静。
她只好抱着手机溜进厕所，用尽量大又不是那么吵的声音问：“这样能听见吗？”
“哦哦，比刚才强，你说吧，什么事。”
“我吧……嗯……我……”
“什么？是我信号不好吗？你再说一遍？”
杭逸舟眼一闭、心一横，攒足力气对着麦克风吼了一句：
“我怀孕了！”
对面一片安静，只剩“希拉希拉”风扯帐篷的声音。
“喂？妈，你刚才听见了吗？我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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