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棋连忙附和:“噢噢噢,原本来如此,大厨房,第一次听说。”
女孩倚着门,眨了眨无辜的眼睛,“这是奶奶说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观棋拍手称赞:“好一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了,怎么没看到你父亲啊?”
女孩刚想说话,就听到院门口的大门响了,她转过身叫了一声:“娘亲。”
小五媳妇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女儿什么时候出来了,“诺诺,你出来干什么了!快进屋!”
等到她走进看清诺诺的打扮后,一步上前抓住了诺诺的胳膊,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睁得老大,失控一般地喊道:“为什么这么打扮!为什么!我是不是说过不要这样!有没有说过!有没有说过!你为什么不听话!”
她使劲摇着诺诺的肩膀,诺诺小小的身体随着她的力来回晃动,头上本就不太坚固的发髻散了下来,诺诺被吓得哭了起来,小五媳妇也哭,她眼睛里此刻的红血丝分外鲜红,整个眼睛都显得特别红,泪水爬满了她的脸颊,她疯一般地拿自己的手不停抹着诺诺的脸,诺诺脸上的胭脂被她抹得哪里都是,像个鬼一样。
诺诺哭得更厉害了,一抽一抽地说道:“我、、、我错、、、错、、、我、、我错了。”
小五媳妇一把将诺诺抱到了怀里,眼泪流过脸颊滴落到诺诺的肩膀上,“是娘不好,是娘不好,是娘保护不了你啊。”
院门口响起了敲门上,“小五媳妇,怎么了?”
小五媳妇一把推开诺诺,惊恐地望向大门的方向,她转头对着诺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对她说道:“进屋去。”
诺诺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吸一顿地往屋子走去。
小五媳妇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深呼吸了几下,大步朝着院门口走去。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大厨房的管事甄珠,她手上拎着食盒,朝院里探头望了望,“刚才听到了哭声,发生了什么事?”
小五媳妇接过食盒,吸了两下鼻子,道:“诺诺摔了一跤,摔得疼了,就哭了起来。”
“噢,你得小心点,诺诺啊,长得好看,将来啊,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婆家!你啊,可等着享福吧!”甄珠满脸笑意,脸上全是自豪。
小五媳妇紧紧捏着食盒,在黑暗中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却隐没在了甄珠的笑声里。
甄珠笑得有些累了,她清了清嗓子,准备离开,又想起来了什么,拍了拍食盒说道:“一定要看着他们吃了。”
小五媳妇端着食盒来到了偏房,李观棋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她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请用。”
李观棋笑着道谢:“非常感谢,只是我的银两刚才都给了奶奶,现下实在拿不出什么了。”
小五媳妇面孔呆滞,毫无表情,“不用。”
李观棋其实觉得小五媳妇是个突破点,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个村子在从小教女孩一些特殊的东西,养大后便把她们卖去赚钱,不然一个山里的村庄怎么可能家家户户都能住得起瓦房呢?看着那个叫诺诺的小女孩,应该是已经到了年龄开始“学习”了,再看刚才小五媳妇的反应,她是不愿自己的女儿走这条路的。
这样大规模的有组织的,背后一定有人操纵。
李观棋明白她心里一定有诸多顾虑,便话里藏话道:“那这样吧,您要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告诉我,我啊做生意这么多年,也算有些人脉,没准就能帮到你呢。”
小五媳妇本来麻木的脸上,忽然有了神色,不过转瞬即逝,她看向李观棋,没有说话。
李观棋也没打算她一下就能说出来,他打算明天出去后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打定主意后,他拿起筷子,想要夹一口菜吃,小五媳妇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第29章 甄各庄(二)
晚上,李观棋和书忠、书义躺在炕上,三个肚子此起彼伏,饿得咕咕叫,睡也睡不着。
李观棋回想起小五媳妇说这里面下了迷药,然后就将桌上的饭菜全都重新放回了食盒拿走,他就觉得自己更饿了,其实饭菜里要是放了迷药,倒也无所谓,吃了就睡呗,反正也没啥事。
他坐了起来,想要去喝口水垫垫,谁知他刚起身,就听到院里有人说话,“饭菜他们都吃了吗?晕过去了吗?”
小五媳妇说道:“吃了,应该都晕过去了。”
那个人又说道:“不行,我得去检查一下,万万不能出差错。”
李观棋一听,连忙躺下,书忠和书义也赶紧闭上了眼,三个人一起装晕。
门“吱扭”一声开了,屋里响起了人的脚步声。
一个人走进了炕边,一巴掌拍在了李观棋的大腿上,闷沉闷沉的一声。
他强忍着大腿传来的痛感,连个表情都不敢有。
看着李观棋没反应,她又挨个给了书忠、书义一人一下,这才呵呵笑了两声,“这药挺管用。”
她又爬上床上挨个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彻底放了心,她跳下床的时候还忍不住调侃道:“你别说啊,这有钱人就是讲究,睡觉连个呼噜都不打,想当初我家那死鬼,他在东屋打呼我在院里做饭都能听到!只要他从窑上回来,我就一顿好觉别想睡!”
小五媳妇只是平淡地说了句:“快到时辰了吧,走吧。”
那人嫌弃地“啧”了一声,语气不善:“你这人啊,太闷,跟你说啥永远跟个木头一样。得,我也不跟你唠了,这个东西你拿着,把它点在这屋里。”
“这是什么?”小五媳妇接了过来,故意问道。
“迷香,奶奶说的,确保万无一失。今夜这几个人绝对不能醒过来。”那人坚决地说道。
屋里响起了窸窸窣窣地动静,然后就有一股香气飘散了出来,李观棋把头偷偷埋进了被子里,屏住了呼吸。
一直等听到关门声响起后,书忠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将香碾灭了,而书义则迅速打开了炕边的后窗。
三个人一起趴在窗户边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书义拍了拍李观棋的胳膊,轻声说道:“王爷,你看。”
李观棋顺着书义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那边有一小片天空红彤彤的,在这黑夜里格外显眼。
李观棋想起刚才那个妇人说过的话,那口气就像是今晚有什么大事一样,他思考了片刻说道:“去看看。”
他们借着黑夜的掩护,跟着光亮东拐西穿,终于来到了附近,他们找到一个可以掩身的草垛藏了起来。
那边围了许多的人,应该是村里的妇人们,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个正在燃烧着的火把。
作为一村之长的奶奶就坐在高处的一把椅子上,冷眼看着中间的一个妇人,那个妇人被吊在一个木架上,头发乱蓬蓬地盖在脸上,身上是一条叠着一条的伤口,她双腿吊离了地面,下面高高厚厚地垒着许多树枝。
奶奶目光凶狠,威严地说道:“小杰媳妇你可知错!”
头发遮盖着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痴痴地笑着,越笑越疯癫,“我有什么错?错的是我吗?错的是你们!”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她身体抑制不住地抖,她抬起头,眼睛里装满了愤怒和怜悯,她一个一个扫过围观人的脸庞,人群中有些人偏过了头,不愿与她对视。
奶奶拿着拐杖,猛敲击了两下地面,一副痛心疾首恨其不争的样子,脸上满满的惋惜,说出来的话却如冰刀一般:“你怎还不知悔改啊!你可知能够生在甄各庄可是小楠的福气!在这里她可以山鸡变凤凰,飞上那高枝,这都是祖上冒青烟了啊!你怎么还想着带着她逃跑呢!”
小杰媳妇听后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到身体都打起了蜷,吊着她的木架也摇晃了起来。
下一秒,她的笑容又忽然停住了,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这青烟不如冒到你家的坟上吧!她才十二岁,你们就要把她卖给那些人了吗!”
一旁的甄珠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杰媳妇,嫌弃道:“小杰媳妇慎言,不是卖,况且高大人可是破天荒都下了聘礼的,这是多么好的荣光啊,这足以可见高大人对小楠的喜爱,这进了门还不是天天享福!”
小杰媳妇睨了一眼甄珠,“我宁愿小楠这辈子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她成为你们卖来卖去的东西!”
甄珠一听抚掌大笑道:“哟,你现在说这个了,给你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大口吃肉的时候怎么不说?你现在开始折腾,无非就是嫌高大人年岁已大罢了,拿钱办事天经地义,高大人就看上你家小楠了,他也承诺会给你更多的好处,见好就收吧。你真当你们家小楠条件很好吗?不如看看小五家的诺诺,那样的长相才会嫁得更好!”
“行了行了,”奶奶又敲了两下地面打断了甄珠,她对着小杰媳妇痛惜地说道:“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知道错了吗?”
小杰媳妇抬头望着被火把照亮的橙红色的天空,坚定地说道:“错的是你们!该死的也是你们!”
奶奶脸上的痛惜一瞬间被厌恶覆盖,“烧了吧,小楠有个这样的娘,只会是个拖累。”
听到这句话李观棋瞳孔一震,就想要去救,可小五媳妇却好像提前预知了一般,她扭过头来,摇了摇头。
李观棋身体一顿,书忠也不知道什么悄然回来了,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王爷,三里外有一支队伍。”
他握紧了手,他知道此刻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只会死更多的人。
木架旁,从甄珠开始,拿着火把的妇人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将手中的火把扔向树枝堆,树堆燃烧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先是将小杰媳妇围了起来,慢慢地越烧越高,将她完整包裹在了里面。
滋啦滋啦的声音伴着癫狂的笑声、哀嚎声、咒骂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李观棋不忍继续看下去,就回到了偏房等小五媳妇。
过了有半个时辰,小五媳妇才回来,她来到了偏房,屋里一片漆黑。
她想要点个蜡烛,就听到李观棋说:“别点了,就这样吧。”
小五媳妇便摸黑摸到了一个凳子,坐在了上面。
“这就是你让我不要吃饭的原因?黑暗中李观棋的声音让房间温度骤减。
小五媳妇镇定麻木地说道:“是,你不亲眼看看,怎么知道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说一句帮轻而易举,你不帮也很容易,可这对于我来说,这是身家性命。我需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帮我。”
李观棋加重了语气,肯定地说道:“我会帮你,我也有能力,但是你得先跟我说一下你们村子到底什么情况!刚才我的人说,三里外有一支队伍,是保护你们的吗?”
他可以发现三里外有人,这说明他可能真的不简单,小五媳妇眼里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她有些紧张地说道:“是,那是一支军队,只要你当时冲出来,马上就会有人发出烟花信号,他们就会冲过来,把你们都杀了!”
竟然是军队?他觉得这个村子可能不止是在买卖女子。
李观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知道你们村子到底在干什么吗?”
小五媳妇手指抠着大腿上的衣服,叹气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她们藏得紧,我只知道村里的男人读书读得好的,可以中榜哪怕是个举人也会有官做,中不了的就会去窑上干活。女人从小就要学习各种琴棋书画,学怎么勾引男人,等出落成大姑娘后,就会被送给有头有脸的人。”
听着这骇人听闻的“村传统”,李观棋几乎脱口而出道:“你们怎么不逃?”
随后脑子跟了上来才明白,没办法逃啊,先不说村里人看的紧,外面还有一支军队,就算这些都能躲掉,又能走到哪里呢?指不定到了哪个县城就能碰到“老熟人”。
“逃不掉的,多少人想要逃,下场你也看到了,不仅改变不了结局,反而会让自己的儿女过得更难。”小五媳妇不知道何时早已泪流满面,那张已经麻木的脸被眼泪融化,全是苦涩。
她小心翼翼,几乎是祈求道:“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李观棋重重地说道:“能!我能!相信我!不过你要把你知道的再多说些给我!”
他希望这样可以增加话语的重量,可以砸开面前妇人眼前的寒冰,让她看到些希望。
小五媳妇也确实感受到了力量,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手握成了拳放在了膝盖上,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受控制地尖了起来,“我知道的真的不多,但是我这些年我就觉得这些事情都跟南州官窑有关系!你们可以从那里入手!”
南州官窑?李观棋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小五媳妇也不敢待太久,怕被人发现,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说出后,就离开了。
等到她走后,书忠说道:“王爷,有一件事也很奇怪。”
“你说。”李观棋说道。
书忠说道:“这妇人说那是军队,可是我看那些人脸上都带着假面,那假面跟京都鬼市的假面一模一样。”
第30章 杏仁(修)
兰惜盯着面前蜜绿色的茶汤,茶汤已经冷了,之前零星溅到桌面上的几滴小水珠也已经干涸了,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小滩的痕迹。
南州官窑,山河关垒建城墙的时候,张承力荐的砖窑。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无形之中让她更加坚信那批有问题的砖可能就出自这里。
她思忖了片刻,问道:“后来呢?你出去后可有查到什么东西吗?”
李观棋说了半天,早就有些口渴了,现下也顾不上茶冷茶热,端起来就喝光了,缓过来一些才说道:“没有,我后来在附近的村子打听过,奇怪的是他们都不知道有甄各庄这么个村子,在南州我也不敢瞎打听,生怕问到不该问的人,打草惊蛇,就赶紧启程回了京都,想寻着假面这条线索来鬼市碰碰运气。”
李观棋说的在理,照那个小五媳妇的说法,南州可能有很多官员都是他们的人,他们现在可以这样肆意妄为,也一定是有人能兜住。没头苍蝇似的问来问去,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说不定李观棋都难以全身而退。
兰惜看向面前的人,打量了起来,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过,你为什么跟我说啊?”
李观棋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语气里都是不可思议,“因为你救过我一命啊,我回来之后听说了你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我觉得啊,这件事说不定跟你有关系呢!之前我原本想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再告诉你,也算能还你一些人情,不过现下看来,我们可以一起,你看,我们多有缘分!”
这对兰惜来说确实是一个切口,如果可以通过这个契机查清南州官窑的问题,说不定她的问题也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再说不定还能查出来一些人来,顺藤摸瓜,总能摸到最后最大的那个瓜吧。
她举起手中的茶杯敬李观棋,“那就多谢王爷给我这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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