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大力关门声,和李观棋的声音和在一起,屋门无情地关住了。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但这一次,甄来顺脸上的怒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慈眉善目的笑容,他笑呵呵地说道:“好小子!刚才啊是对你的考验!”
他从屋里走了出来,慈祥地拍了拍李观棋的肩膀,道:“姑父没看错你!”
他一出来,视野就变得好了很多,看屋里就看得很清楚,兰惜借机扫视了一圈,还特地瞅了瞅床那里,没有人。
李观棋点头哈着腰,很是谦卑,他对甄来顺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关心,“姑父,天凉,快进去,莫要生病,晚上好酒好肉伺候您!”
甄来顺这笑起来的嘴角就没停下来过,他又重重拍了拍李观棋的背,“好!好!好!”
这才背着手满意地回了屋子。
见门关严实了,李观棋小声地问道:“他屋里真有女人?”
“没看见。”兰惜低声回道。
“肯定有!他刚才离我比较近,那一身的酒气和胭脂气,臭死了!”李观棋嫌弃道。
兰惜刚才离屋门比较近,她没有闻到屋里有很明显的酒臭味,而且扫视了屋子一圈,屋里还是比较整洁的,并没有随处可见的酒坛子,就连桌子上也只是整齐地摆放着茶具。
回想刚才见到的甄来顺,他昨夜一定是喝了许多的酒,说不定还有女人相伴,可是跟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的房间,整洁有序,床铺也没有很乱。
兰惜陷入了沉思,觉得这事儿古怪得很。
李观棋走在一旁,看着兰惜眉头紧锁的模样,闹着玩儿似的推了她一下,撒腿就跑。
兰惜被他这么一推,差点摔倒,反应过来的时候李观棋早跑出去十几米,他还不忘回过头扮个鬼脸显摆。
兰惜满脸黑线,他不会觉得自己会追他吧?
李观棋一路跑到干活儿的地方,跑得满头大汗,等到他耀武扬威的回头看时,兰惜正慢悠悠地在后面走着,全然没有理他的意思。
兰惜走过来,看着不可置信的李观棋,上去就是一脚,还讽刺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观棋的头顶有一道巨雷劈了下来,劈得他脑袋轰隆轰隆的。
兰惜走过他,搬起了砖,后面陆陆续续的上了人,大家也都有条不紊地干起了活儿。
兰惜之前没有告诉甄小五,放置砖的时候要铺上一层细沙防粘,也没告诉他砖一定要阴干而不能暴晒,再加上他们和得泥越来越糊弄,今天要搬得砖能用的基本没有,放在太阳下暴晒的砖中间有深深的裂痕,放在棚下的砖因为泥不够粘连也变了形。
最近匈奴频繁以游击战的方式抢劫边境,为确保万无一失,萧自衡请旨检查修缮多处边境的城墙,皇上批准,南州距离边境是相对较近的,所以承担了大头的数量。
这种情况下,是万不能耽误的,越早将砖全数运出越好,否则到时候打起仗来城墙有问题,官窑首当其冲会被问罪。
兰惜知道这个命令的时候,就写信告诉了萧自衡,阐明了现在官窑的情况,不可能如数将砖造出,让他提前做好其他的准备。
南州官窑四个大窑洞,其中有两个窑洞烧出来的砖,根本就不能用于城墙上。
兰惜看着眼前的砖,满是憎恶,现在烧的每一块砖明明都会有更大的使命,说不定在危急关头可以救一个人的性命,如今却被人如此不认真地对待,当真是可恶至极。
她下手的时候重了许多,导致砖在跟地面剥离的时候失败,本身变得残缺不全。李观棋也是如此,下手的时候也很重,两人现在脚边堆满了废砖,板车上没有一块砖。
窑洞里接砖的人就是甄鹏,见兰惜他们迟迟没有来,跑了过来,看着空无一砖的板车,问道:“咋回事儿啊这是?”
李观棋偷偷扫了一眼后面,又害怕又为难地说道:“不行啊,哥,你看看,真拿不下来啊。”
甄鹏看着地上越来越有问题的砖,他不是不知道这运过来的砖越来越不行,有些砖运过来的时候勉强能看,放进窑里烧出来之后也根本不能用。今天这砖更是不行,连型都没成。
“你们干什么呢?”甄小五正好弄着新的砖模走了过来。
甄鹏笑着说道:“小五,咱们最近这砖不太行啊,是泥不行吗?还是有什么问题?”
甄小五没有回答甄鹏,而是斜着眼凶狠地看向兰惜他们,“你们在后面说小话儿了?”
“我们可没有。”李观棋否认道。
甄鹏来到了中间,笑眯眯地说道:“没有没有,大家都是一家人,怎么会这样呢,我就是看砖一直没运过来,过来问问。”
甄小五无赖地说道:“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把它放在地面上的时候,它是一块砖。”
就在这个时候,张晨阳发着疯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窜,他窜到了李观棋的身后,冒出了头。
后面追着他跑的就是刘存,刘存手上拿着一块砖,骂咧咧道:“艹了,你个惹祸精,你给我站住!我今天要打死你!”
张晨阳躲在李观棋后边张牙舞爪,还不忘扮鬼脸,一副有了靠山的样子。
刘存跑了过来,抬起砖头就要往张晨阳脑袋上拍。
甄鹏和兰惜都赶紧迎了上去,谁知这刘存看着瘦杆儿一个,胳膊上的劲儿却大得很,挣脱了束缚,吼道:“今天谁也别拦我!我非得弄死他!”
张晨阳就以李观棋为盾,抓着李观棋来回转,李观棋被转的眼冒金星,只能好言问道:“哥,有话好好说啊,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刘存折腾的也有些累了,他叉着腰,不停地喘着粗气。
他喘了几口气,才冒火道:“你们过去看看!他糟蹋了我多少还没放干的砖!这砖要得有多紧你们不知道吗!”
“消消气,消消气。”甄鹏走了过去,拍了拍刘存的肩膀。
刘存可不吃这一套,当即甩开了甄鹏的手,指着张晨阳骂道:“我们天天要死要活的赶,你什么都不用干!还有什么不知足!”
甄小五见甄鹏受了委屈,当即不干了,他推了一下刘存,威胁地说道:“你找死吗!”
这冷不丁地一推,刘存没设防,踉跄了一步,正好看到地上形状各异的残砖,眼都直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地上的砖,整条胳膊都被气得不停地抖,嘴也气得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整话,“这就是你们的砖?”
“是啊!怎么呢!”甄小五气也不顺,今天犯了什么冲,所有人都挑他的毛病。
刘存碰上这态度,直接照着甄小五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问候了他不知道多少祖宗。
甄小五一听不干了,就要往上冲,被甄鹏拦了下来。
刘存指着甄小五说道:“我就说四个窑怎么就要累死我们!原来你们天天玩儿呢这是!等着吧!我要去找管事!我要去找管事!”
刘存气冲冲地就走了。
事情似乎比兰惜预想的有了更好的效果。
第45章 南州官窑
兰惜唯恐天下不乱,拉着李观棋在一旁看热闹。
甄鹏看着刘存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的火瞬间起来了,一掌拍在了甄小五的背上,甄小五摔了出去,栽进了之前兰惜他们堆得残砖堆里。
一些残砖应声而碎,一些顽固存留的残砖划破了甄小五的手、胳膊等露在外面的皮肤。他难以相信地看着甄鹏,大声吼道:“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在惹麻烦!”甄鹏也吼了回去。
“惹麻烦怎么了?我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甄小五梗着脖子叫嚣着。
清脆的一声响,甄鹏狠狠扇了甄小五一个嘴巴子,叱责道:“你给我住口!”
甄小五的火气也烧了上来,烧得他双目猩红,就像地狱里的一直恶鬼,他一个打挺站了起来,扑上了甄鹏,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
李观棋正看在兴头上,兰惜拉了拉他,道:“别干看着,做做样子。”
他恍然大悟,手舞足蹈地喊了起来:“打架啦!打架啦!快来人啊!”
兰惜就站在一旁装作焦急地四处张望,双手扥着衣角,咬着自己的唇角,装得要多蹩脚就有多蹩脚。
李观棋来来回回跑着喊着,跑到兰惜身边的时候,小声吐槽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喊?”
兰惜也低低地回道:“我就这样,不能喊,你快使劲喊,能喊来多少人喊多少人。”
李观棋抽空白了一眼兰惜,声音又大了些,“哎呀!快来人啊!救命啊!要死人了!”
兰惜来回张望着,看到刘存和甄来顺一起从远处快步往这里走,刘存显然很生气,他一边比划着一边不知道在跟甄来顺说些什么,空气中能看到他发亮的吐沫星子,甄来顺听着他说话,眉心处的“川”字越来越深,脸也变成了茄子紫。
见到这边先来了人,兰惜拉住了来回奔走的李观棋,指了指甄来顺来的方向。
李观棋秒懂兰惜的意思,秒换成看到救世菩萨的表情,奔向了甄来顺,嘴里还大喊道:“姑父!你可算来了!”
他迎上甄来顺,拉住他的衣角,着急地直跺脚,指着兰惜那边说道:“他们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甄来顺没停留,一边走一边阴沉地说道:“我不瞎,我看得见。”
他仰起头伸着脖子大声斥道:“甄鹏!甄小五!还不快给我松开!”
这两个人已经急了眼,哪里还能听到甄来顺说话,就算听到他们肯定也就当他是放了个屁,放了就放了。
兰惜也装作焦灼的样子,来回踱着步,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了别人。
“梆梆”两声清脆的声响,打斗的声音戛然而止。
兰惜纳闷地回过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是之前在食堂见过的那个留着小八胡子的男人,后来兰惜打听过,此人现在叫甄四。
甄四手里还残留着砖渣,他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拍掉了手上的砖渣,一口方言说道:“起来。”
甄鹏和甄小五的头顶有鲜血留了下来,两个人眼睛一时之间也难以聚焦,他们反应了一下,才撑着地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站起来之后还都有点摇摇晃晃的站不太稳。
甄来顺可不管这个插曲,上来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骂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比方才刘存骂得难听多了,兰惜光是听着都生理不适,有点想吐。
不知道骂了多久,甄来顺才停了下来,叉着腰,来回走了几步,猛吸了几口气,指着地上的残砖说道:“你们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你们现在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已经是你们祖上冒青烟了!看看地上这些砖,你们就是这么干活儿的嘛!瞅瞅你们这烂样!还成天想要钱!放她妈的大臭屁!吃屎吧你们!钱!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们!”
甄小五跟甄鹏都看甄四脸色行事,眼见甄四没有说话,他们两个人就低着头站在一旁,眼神却已经要将甄来顺剥皮抽筋了。
甄四的脸也板得臭的不能再臭了,眼底里全是狠色和忍耐,他一直等到甄来顺发作完,才说道:“这件事是我们的问题,不会再犯。”
他这样一说,倒让兰惜高看了他一眼,怪不得是老大,能屈能伸,是个狠人。
勇猛是不破的法门,但忍耐才是长久之道,厚积薄发会让勇猛变得更有力量,一招毙命。
但是对于甄来顺来说,他是万万容不下这个甄四的。他们之间积怨已深,就看什么时候能到这个点,兰惜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推波助澜,下了一剂猛药。
甄来顺冷嗤了一声,“等着吧,我要让你们全部滚蛋。”
而另一边,今天的甄各庄也打破了往日的平静。
甄诺诺没有准时出现在女塾。
甄各庄有两个私塾,又分为男塾和女塾,男塾教学识,女塾教舞乐。
她们这一辈儿里面,甄诺诺是佼佼者,一汪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红的小嘴就那么一点点,乖巧又惹人怜惜。
她自然而然成为了重点培养对象,所有人都在盼着她快快长大,除了她的母亲,冯柳。
冯柳本身也是一个可怜人,她是蜀州人,那里本就是一个蛮荒之地,他们村子更是穷乡僻壤,村子里平常都看不到外人,离着他们最近的村子也在五里以外了,他们家原本就靠着一亩二分的地活着,结果还被村里的恶霸抢了去。她家里人还多,基本上只能三天一揭锅,喝着半清不白的米汤,就着苦野菜吃,她母亲死的时候连个卷尸体的破草席都没有,家里的破草席如果卷了尸体,一家人就只能睡在土炕上了。
庆幸村里靠山,他们平常就去山上挖野菜吃,也不敢走的太靠里,怕被狼盯上。长时间吃着单一的野菜,没有主食和肉吃,冯柳他们一家人的脸都在隐隐发着绿光,没有一点人该有的血色。即使有野菜吃,饿死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在某一天的清晨,那天天气极好,鸟儿在唱着歌谣,阵阵微风拂面,带着花香和草香,冯柳靠在院子的死树旁,想着要是能再看见这满树海棠花开就好了,可是再也不会了,她闭上了眼睛,想着如果可以死在这样一个好的天气里也挺好的。
她突然闻到了米粥的香味儿,很浓很浓,不像她之前喝过的米汤,锅盖掀开除了铁锅的味道什么也闻不到,那是实实在在的大米的香气。
这大米的香气钻进了她的鼻子,顺着咽喉一路向下扩散,最后到了肚子,从未有过的饥饿感牵动着她的胃,一阵绞痛。她猝然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一个男人端着一碗粥站在她的面前。
这个男人就是甄小五。
甄小五见她睁开了眼睛,就把粥递得更近了些,温柔地说道:“吃吧。”
冯柳不受控制的把粥抢到了手里,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感谢,狼吐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吐,样子狼狈极了,但是她根本顾不上,只想着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甄小五相中了冯柳,求了亲,给冯家留下了粮食和钱财,就这么带走了她。
冯柳一直认为自己是幸运的,甄小五救了她,又对她很好,短短一年就把她养了回来,她看着镜子中精致的脸庞,她知道这都是甄小五对她的好。
甄小五没有看错人,冯柳是个美人坯子,是那种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的模样,我见犹怜。
冯柳每天都是快乐幸福的,因为她发现村里的男儿郎可以读书,女孩子可以学琴棋书画,虽然村里不让随便去外面走动,但是这跟这些比起来,微不足道。
等她身子养好后,很快就有了身孕,村里的每个人都过来看望她,还给她送来很多补身体的好东西,去大厨房吃饭大家也会额外的照顾她,这让她觉得自己活在天堂。
然而她的美梦没有持续太久,碎得很完整。
那是甄各庄的一场名为“祈福”的宴会,最开始冯柳以为是大家一起烧香祈愿,可是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不是的,村里的小姑娘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台下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那些人带着奇怪的假面,身上着黑袍,手上拿着红色、绿色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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