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舟似乎不想吃饭,绕过一层的自选,径直上了二楼。
在旋转楼梯口,正碰上两个穿着蓝衬衫的男人,梁书舟喊他们“老师好”,池学勍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叫,低着脑袋躲在梁书舟身后一句话不吭,好像这样那两人就看不见她一样。
蓝衬衫见了梁书舟笑得很开心,拍了拍他的肩膀,“书舟啊,还没吃呢?”
梁书舟一笑,“刚下课,您吃好了?”
他们站在楼梯口随意聊了几句,问梁书舟的科研和教学,他都是笑着回,说话气度温文尔雅,那两人直乐呵,“年轻人,大有可为。”
池学勍抱着花花绿绿的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然后落在梁书舟的衬衫上,他也穿的衬衫,白色衬衫,下摆扎进黑色西裤里,扎了一条黑色的皮带,浅浅的,透出一点叶子形状的纹迹,也有点像散落的花瓣。
这时候就听见蓝衬衫八卦地问:“这是哪位?”
梁书舟平心定气地回:“实验室的,在帮我做些事。”
做事?做什么事?
池学勍尚在神游。
梁书舟轻咳一声,公文包敲在了她的手臂上,吓得池学勍赶紧从他身后迈出脚,心脏扑通扑通的,对着二位颔首弯腰,小声喊道:“老师好。”
等他们走了以后,梁书舟微微侧着身子,低头看向她,觉得纳闷,“又不认识?”
“嗯?”
“你只喊老师好。”
“嗯——”
池学勍怔愣,她确实不认识。
梁书舟转身继续向前走,解释道:“你们院院长和书记。”
“唔!”
二楼有一家面店,梁书舟把职工卡从卡包里取出来,自己点了一份清汤面,便把卡递给池学勍,“自己点。”
池学勍没有吃过这里,也没什么胃口,看着窗户里边的大厨在抻面,找了半天没找见窗口上贴着的二维码,问了大厨,才知道这个食堂不兴用,最后还是刷了梁书舟的卡,点了一份一样的。
瞅见他卡里余额三千多块钱,她还小小惊叹了一下。下意识去看梁书舟,他坐在就近的一张四人位餐桌上,正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稿在翻阅。她索性站在窗口等了一会儿,师傅出了两份餐,各是一碗满满当当的面,就是那碗,颇大,颇大。
“……”
她跑了两趟才端完。
第二趟去的时候,隐约瞧见梁书舟一双眼里带着点笑意,回来的时候,第一个盘子里多了两柄勺子和两双筷子。
池学勍是个实打实的颜控主义,跟梁书舟这般皮囊好看的人吃饭本应当是愉快的,毕竟秀色可餐不只是说说而已,但跟顶着梁书舟皮囊本囊吃饭,那又是另当其说。
更别说还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食,外加堆成尖的绿色葱花。
“不对口味?”
梁书舟吃饭的时候,倒无所谓对面有没有人,只顾吃自己的,没有一点动静,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抬头看见对面仍是一碗面。
显胃口小也不是这么个显法。
池学勍没去细看他眼底的不认同,嘴里咬着一根面条,只摇了摇头,瞥见他放下筷子,也跟着放下。
梁书舟没有再问,说去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两个蓝色的小盒子。
池学勍仰着脖子在喝水,一口气喝了半瓶,抬眼看见梁书舟立在一旁还有一些尴尬。
梁书舟收拾收拾文件,问她,“中午要回家?”
池学勍摇头,“我回科技园。”
“送你过去。”
左右走过去又要好久,开车却不过十分钟,还有这么大的太阳,池学勍想想刚才自己脑袋里的那些毫无逻辑依据的,没有拒绝。
一回生二回熟,池学勍再次握着安全带的时候,已经有了闲心思打量他的车子。车里干干净净的,也没有什么香水味和装饰品,像刚买的新车,倒是一股浓郁的带着奶油的香气,甜腻腻的,她没忍住皱了皱鼻子,看向窗外。
梁书舟开车自然是平稳的,尤其是在校园里出行,车速控制得比较慢。
“最近工作怎么样?”
“嗯,还行。”
“忙得过来吗?”
“……”
这要怎么回答?
说不能显得自己工作能力不足,说能又显得自己还有时间让领导压榨。
霎眼静默,梁书舟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转头看她,浅笑:“私事,想请你帮忙。”
池学勍纳闷,她能帮什么忙?
“记不记得上个月初,你顺路送了一个女孩儿到吉安一中。”梁书舟坦言,“那是我的外甥女。”
池学勍怔了怔,上个月初?她顺路送去吉安一中的孩子多了去了,隔三差五都是不同的,今天早上还一个呢。
就愣了那么一会会儿,梁书舟明白过来,“不记得。”
池学勍歪了下头,“不记得。”
梁书舟倒是有些讶异她的平静干脆,换个学生,可能不记得也硬说记得了。
他收回目光,打灯转向,“不碍事,她就想找你做家教,问问你愿不愿意。”
就为这事?
“……”
犹豫一刻,池学勍眨着睫毛瞄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愿不愿意影响我的月末考核吗?”
少见的,哪有人这么问的,还颇显天真,梁书舟觉得稀罕,不禁莞尔,“你不归我管,不影响。”
什么叫不归他管,虽然事实却是如此,他只挂个职,不负责事。
池学勍没了心理负担,拒绝道:“那我不愿意。”
没来由的,他哑然失笑,倒把池学勍给笑悒闷。
下车的时候,梁书舟把蛋糕递给她,“就当是谢礼。”
池学勍决定不客气到底,照收不误。
隔着后视镜,那姑娘掂量着蛋糕,扒拉着盒子缝隙在看什么,而后踩上台阶,脚步轻快。
应该是喜欢的,梁书舟收回眼,车子开过大门,给梁瑜回了一个电话。
这一届新生军训,就挑着九月下旬两个周,王茜去年支教一年,保研本校,同时兼任院里新生辅导员,忙着上课、开会、看人,忙得跟陀螺一样团团转。
杨硕带的那一届学生搬到了康城校区,两个城市来回跑,也是挺忙。
池学勍把那一堆文献资料做完整理汇总,发邮件给她的时候,她连连应着,忙了两天,才想起这事,又转发给梁书舟。
池学勍忽然闲下来,再去实验室的时候,发现有两个高个子在门口踌躇着,一男一女,问了才知道是梁书舟新招的研究生学生。
算了算还蛮长一段时间不见梁大教授再送样品过来分析检测,许纯明因此还给了她好些白眼。
方辉说,“老师仪器又坏了,不知道怎么了,才修好没多久。”
顾悦补充道:“梁老师说可能是人为的操作失误。”
“那些天都没人碰过那仪器,人为的还差不多,怎么会是操作失误。”
“……”
池学勍不是爱过问的性子,给他们盯了两眼操作,回答了几句话,就坐下翻实验记录本,想着明天她应该做些什么。
方辉和顾悦都是个自来熟的,一时看池学勍人长得漂亮,又没有攻击性,问她好些问题,她都有问必答,不一会儿,已经从气相色谱仪的工作原理聊到了玫瑰园里那家水煮肉片的色香味俱全。
这样热闹好说话的性格,池学勍不知道梁书舟是否知道,反正他组里升研二研三的学生们都是老沉的,学了他几分稳重,又不够他自如,少了些适性任情。
也就是刚想到他,以前是一分一秒都没念过的,下一刻,方辉接了电话,气粗胆壮地喊了一声,“老师好!”
怪把池学勍吓了一跳。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方辉皱着粗眉毛,“啊,在呢?哦,哦哦,哦。”
一连好几个“哦”,挂了电话对着手机微信犯傻,而后一脸茫然地问,“小姐姐,你认识池学额,京……力……吗?”
池学勍:“……”
第6章 香气伊人
好在方辉和顾悦一人一辆小电驴,池学勍搭了一程,到化工南楼的时候,梁书舟的一整个课题组仍在开组会。
研二的学生毕业论文的选题方向将要定下,一个个轮番上阵,整个会议室气场严肃,一个学生支支吾吾讲完,被台下骂得狗血淋头,好比阎罗王开的课题组。
池学勍当时就慌了,没敢进去找人,杨硕给她推了梁书舟的微信,她磨蹭着现在才申请加好友。
里面那人居然不是专心的,几乎秒同意,发来信息,“去办公室等着,404。”
池学勍想,我疯了才去。
下一秒,信息又发过来,“桌上的文件,先翻译着。”
“……”
转到梁书舟的课题组工作,从来都不在池学勍的计划内,而杨硕一句“他是老大他说了算”,后边还跟着个哭唧唧的表情包,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将就着,就来了。她想左右在哪都是混实验室,不管研发创新,只顾着负责分析检测任务和实验室管理工作,轻松又能挣钱。
然而,事与愿违,梁书舟似乎更看重的是她的软件翻译能力?
池学勍不考研,对专业名词的英文词汇也不敏感,甚至可以说是茫无所知,她想梁书舟可能是高看她了。
对于梁书舟给的翻译任务,她自然是打开手机,拍照,扫描识别为文字文档,再发送到电脑上,打开WPS自带的翻译功能,一段一段,复制加粘贴。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他们的组会还没开完,正迟疑着走还是不走,办公室半开的门被打开。
是梁书舟。
“不吃饭?”
他说着话,手里握着好几份演示文稿和一本黑色笔记本,没有笔,脸色不大好,眉头一皱,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又敛下目光,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看上去精神不安。
池学勍心里一咯噔,也不算很久没见,但今天他的气场莫名低迷闷倦,叫她有些不认识,心里头跼蹐。
“这就走了。”
忙从他的办公桌上起身,把椅子推回到角落,又把他的办公椅挪回原地,端端正正。
梁书舟站在一旁,指了指他桌子旁一张摆满一摞又一摞资料的小桌子,“下午整理了,你以后坐这里。”
池学勍连连点头,退出办公室的时候,兢兢翼翼地给他带上了门。
人走了以后,办公室又安静下来,梁书舟才拉开椅子,无力地坐下。
翻了翻柜子,没找到药瓶子,倒是在桌上看见了,摆在翻译文段的旁边,靠着他的黑色玻璃水杯,杯子里空空的。
胶囊外衣黏在嗓子眼,融了之后,苦极了。梁书舟仰头靠在椅背上,阖着眼,面容苍白。
但半梦半醒间,他偏闻到了一抹淡淡的香气,似乎在哪遇见过,仔细想一想,又想到了那天讲座,只顾着扇风的姑娘,玉颈生香,可明明那姑娘,也不坐在这张椅子上。
那是什么香呢?
办公室的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池学勍心下一惊,从一楼大教室狂奔到四楼,一群学生围着办公室,人群缝隙里,她瞅见许纯明半蹲在地上,握着梁书舟的手腕,急切地呼唤他,“梁老师。”
梁老师因长期在科研与教学岗位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劳累过度,得了急性胃炎,住进了医院。
一时间,好多领导老师都去医院看他,听说病房每天都很满,果篮鲜花堆到下不了脚。
还听说,有新闻记者联系要采访他,毕竟这样的人才可不愧为我省杰出青年教师的优秀典范。
……
当然,这些都是听说的,池学勍半信半疑。
比如说许纯明第一个发现梁书舟身体不适,给他买药递水叫救护车这件事。
但人现在是院里的红人,计较这点细枝末节,没什么意义。
池学勍不知道梁书舟口中的整理是怎么个整理法,后来的两天都是找了间教室,默默翻译,那一桌子的资料她也没有碰。
倒是在翻译完来回检查校对了好几遍后,杨硕的电话姗姗来迟,“梁老师住院了?”
“嗯。”
“严重吗?”
“应该不严重吧。”
“谁照顾他啊?”
“医生护士?”
“什么时候出院?”
“不知道。”
“他手机……你……”
“……”
“……”
梁书舟住院的第三天,池学勍下班了才去看他,在医院楼下才想起来是空手去的不合礼数,于是拐去水果店买了一个水果篮,又看看对面花店里,各色娇艳欲滴的花朵,捂紧自己的钱包转头就走。
住院部这个时候很热闹,人来人往,电梯等了两趟才挤上去,对面正中间的医用病床电梯正推出一个床头挂满药水的人,家属哭红了眼。
到了楼层里,反而安静下来,很少人走动。
顾悦告诉她,梁书舟的病房在廊道的尽头,那是一条长长的路,笔直笔直。
池学勍拐出楼梯间,直奔着那尽头而去。
梁书舟身上穿着浅蓝色的病服,与她错身而过,清香浅留,他推着输液杆的脚步一顿,缓缓抬眼,那姑娘已经走出去好远。
“池学勍。”
这一声叫,从她身后迷迷荡荡,钻到耳朵里,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低唤,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池学勍起初以为是幻听,停在原地懵了一下,衔尾相随的又是一声,“去哪儿?”
闷沉沉的。
池学勍回头,一个大高个影子直愣愣怼到她眼前,她吓了一跳,连连退了两步,“梁、梁老师!”
梁书舟右手握拳,没忍住侧头咳了两声,眉头紧锁。
池学勍抱着果篮,手足无措,就搁那干看着他咳。
梁书舟看见了,于是眉头更加不展,哑着嗓子问她,“你是来看我的?”
池学勍睁着大眼睛,承认说:“是。”
梁书舟有些恼,“看我咳嗽?”
她一脸无辜,“我也不能帮您咳啊。”
“……”
梁书舟被她气到回了病房,忘记自己要去做什么,池学勍抱着篮子跟在他身后,摸摸鼻子,觉得今天来的不时候,他看上去比以前还要不好惹。
病房里还有一个中年大叔,身侧围着老婆孩子,餐桌板上摆了好些吃的,香味扑鼻。
池学勍没吃晚饭,还真有点馋。
梁书舟没往那看一眼,回到靠窗的病床上,木木地坐下,看她多望了两眼隔壁的餐食才想起来刚才要干什么。
池学勍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满地果篮鲜花,他的病床床头只有一个玻璃杯和烧水壶,柜子下是一个银色的小行李箱,摆不下别的,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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