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才起,这日下午,顾芙便遇见了陆雪棠。
第零六章
这日楚楚拉着顾芙出来玩,先去逛了胭脂水粉铺子,又去瞧了瞧布庄与成衣铺。顾芙对这些一向没什么特别的兴致,楚楚倒是有兴致,兴高采烈地逛了一圈,最后买了一堆东西。
顾芙只买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件新衣裳,楚楚极力劝她买下,说非常衬她,非常好看,夸赞之语若是能写下来,起码得洋洋洒洒几页纸。
楚楚说:“芙姐姐,你若是不买,我便买了送给你好了。”
为着楚楚这些话,顾芙点头买了。另一件,则是对新的耳环。
顾洛平清廉,除了自己的俸禄,没别的收入,一大家子都靠顾洛平的俸禄养着,顾家其实条件不大好,但他们从未短过顾芙的吃穿用度,尽力给她最好的。顾芙心里也清楚这些,从来不会要求太多,她的贵重首饰自然也不如旁家贵女那般多。就那对白玉耳环,她平日里参加一些重要场合戴得最多,既好看,又不会失了面子。
当日她在气头上,命素月拿去扔了,气消下去后又觉得有些可惜。可若要她心无芥蒂再用,她也做不到,索性今日出来逛街,便买了对新的珍珠耳环。这对新的珍珠耳环,珍珠圆润且色泽明亮,成色上佳,虽不及那对白玉耳环,顾芙也挺喜欢的。
虽说顾芙不似旁家姑娘那般爱俏,可女孩子家家得了喜欢的首饰,多多少少会觉得欣喜。顾芙面上展露出笑意来,与楚楚说话。
楚楚一向爱热闹,又充满好奇心,与顾芙说起一些女孩儿们的八卦。
“芙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康宁郡主前些日子在追求三皇子。她性子傲,一向自视甚高,认为自己生得美貌,家世一流,认为比咱们都高上一等,哪里想到会在三皇子那里碰一鼻子灰呢。”楚楚不大喜欢这位康宁郡主,如楚楚所言,康宁郡主的性格也的确在女孩子们中不讨喜欢,不止楚楚不喜欢她,很多人都不喜欢她。
顾芙对这位康宁郡主倒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一贯觉得不是一路人,不必深交。
楚楚提起康宁郡主的事,忍不住笑:“听闻最开始是那天三皇子凯旋,康宁郡主也与咱们一道瞧了热闹,对这位三皇子一见倾心。可是芙姐姐,三年前,康宁郡主对三皇子的态度可糟糕了,她也真好意思。
我记得有一回,康宁郡主在街上遇上了三皇子,还骂了他是野种,当时三皇子的脸色便难看极了,冷冰冰地盯着她,我都吓了一跳。她怎么会觉得,如今她眼巴巴凑去三皇子跟前,三皇子便会接受她的表白?”
“三皇子定然还记着从前的仇呢,所以故意给她难堪。庆功宴那天,她差人给三皇子递消息,结果扑了个空,后来拦住三皇子质问,又被三皇子阴阳怪气了一番,她气得不得了。可惜我当时没能亲眼瞧见,不然真是大快人心。诶对了,那天芙姐姐也在吧,你有没有瞧见?”楚楚忽然问。
顾芙一愣,摇头:“没有。”
楚楚自顾自说下去:“后来有一回,她拦住三皇子,给他送什么礼物。大庭广众之下,三皇子就这么僵持着,不肯伸手接过。康宁郡主当时脸色铁青,问他是什么意思。三皇子反问,不知郡主是什么意思?康宁郡主说,你瞧不出来么,这是本郡主抬举你,本郡主看上你了。三皇子又道,原来如此,那真是多谢郡主抬举呢,只是本王看不上郡主。”
楚楚绘声绘色地向顾芙复述当时的场面,又忍不住笑意。在这段故事里,按理说,康宁郡主不是该被同情的那一个,可顾芙讨厌陆雪棠,甚至于隐隐地对这位康宁郡主多了些许怜悯。
他本可以有风度地拒绝,却偏偏用一些恶劣的方式。顾芙对这人的印象更坏一分。
当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是呼吸。
顾芙在心里想着,忽地听见楚楚惊呼一声:“那不是三皇子的马车么?芙姐姐,你瞧。”
听见这话,顾芙心猛地一跳。她顺着楚楚的目光望去,果真瞧见了陆雪棠的马车,与她们的马车朝两个方向去。她心又松下来,只要他没看见自己,这也算不得一场相遇。
正欲垂落帘栊,便见对面陆雪棠的马车上,帘栊半挑,露出半张俊俏面庞,一双狭长的凤眼半藏在轻纱帘栊之后,目光定在顾芙脸上。
顾芙下意识地避开他视线,赶紧将帘栊垂落。
又是那样的眼神。
轻佻的、浪荡的、多情的,仿佛志在必得。
顾芙低下头,听见楚楚说:“诶,三皇子似乎在瞧芙姐姐。”
顾芙勉强笑说:“怎么可能?我与三皇子并无交情,恐怕不过是随意一瞥。你不是说要去尝尝天香楼的新品么?再不快些,可就赶不上了。”
天香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饭菜一绝,且不会墨守成规,尝尝会开发一些新菜品。新晋便出了一道新菜,广受好评,楚楚好奇心重,自然不愿意错过。
被顾芙一打岔,楚楚急道:“哎呀,这时辰也不早了,快些去天香楼。”
顾芙轻叹一声。
楚楚早预定好了天香楼的位置,她们到时人还已经很多,楚楚火急火燎拉着顾芙往楼上跑。顾芙没她好动,跟得勉强,跑得急了,与人撞个正着。
“对不住。”顾芙低头道歉。
“无碍。”一道清冷的嗓音,令顾芙整个僵住。
陆雪棠……
又是陆雪棠……
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顾芙咬住下唇,“见过晋王殿下,臣女一时着急,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莫怪。”
楚楚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赔罪,陆雪棠只淡笑了声,抬手叫她们走:“去吧。”
房中,楚楚在说话:“这位三皇子,似乎人还不错,方才没同咱们计较。”
顾芙还在走神,听得楚楚唤她几声“芙姐姐”,才茫然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楚楚问。
顾芙摇头,只说没什么。
目光却缓缓落在左手上,方才临走时,陆雪棠勾了勾她的手指。
她心里一阵一阵的反感,此刻只觉得这只手都不舒服。他太不规矩了,哪怕公务繁忙,也没忘调戏她。
隔壁房里的食客大抵多喝了两杯,嗓门忽然扯得很高,慷慨激昂地讨论着京中的新鲜事。男人们一向对政事有兴趣,讲的自然也是与朝廷相关的事,说的是吏部尚书那事儿。
“这位三皇子可是个狠人,到底在军营里待了几年,对付人的手段那是一套一套的……”
他们说着陆雪棠的事,讲他如何手段狠辣,逼人招供,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目睹过似的。那些话听着将三皇子贬得很低,楚楚对他颇有好感,不忿地与顾芙辩驳:“我瞧三皇子不是这样的人。”
顾芙道:“未必不是。”
她认为陆雪棠是彻头彻尾的小人,而小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三皇子不是就在天香楼么?说不准待会儿这话落进他耳朵,他便叫人将隔壁的人带走。”顾芙不怀好意地揣测。
楚楚笑:“不会吧。”
正说着,忽然有匆匆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来,似乎正停在她们隔壁的房间门口。顾芙与楚楚对视一眼,差婢女去打探情况。
顾芙压低了声音:“可别让我说中了……”
楚楚已经没那么笃定:“不会吧……”
隔壁的动静又大起来,似乎是发生了冲突,没一会儿,出去打探情况的婢女回来,说是隔壁那几个人被人押走了。
“瞧着是三皇子身边的人。”
楚楚脸色不大好看,“不至于吧……不就是说了他几句不好听的话……”
顾芙道:“方才你不还说,三皇子爱记仇么,他记康宁郡主的仇,自然也记旁人的不是?好了,别说这些了,待会儿他若是听见了,可别把我们也记上。”
楚楚撇嘴,没再继续说下去。后来没多久,小二便来上菜,那道新菜品与另几道天香楼的招牌菜。
小二同她们介绍:“二位,这便是我们天香楼的新菜品,你们别瞧它看着平平无奇,里头啊,可是大有乾坤呢。林大厨早年间曾去云州游历,这道菜便是结合了云州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想出来的。”
听到云州二字,顾芙眼神闪了闪。
三年前,她离京去往均州玉贞观,曾途经云州。听着小二的介绍,顾芙仔细打量那道菜,试图从中看出些云州的东西,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记忆。
在云州时,顾芙曾遇过山匪。
山匪穷凶极恶,抢夺了她们的财物,顾家家世虽说出来有面子,可因着顾父清廉,钱财并无多少,山匪们的目光便落在了顾芙身上。十三岁的顾芙虽还未长开,但已经是美人胚子。她自幼被保护得很好,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那些人的眼神……她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便是龌龊。
当时顾芙的母亲病重,她心里本就难过,又遇上这样的事,心中便愈发慌乱。她只记得,当时的婢女极力拖住那些山匪,让她快跑。她便往前跑,一直跑。
山匪们骑着马在身后追,她是闺阁小姐,怎么可能跑得过骑马的山匪?就在快要被追上的时候,有一个少年从天而降救了她。
那张脸,她记得很深刻,与陆雪棠很像。
第零七章
所以当日在街上看见陆雪棠的时候,顾芙惊住了,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曾救过她的少年。
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眼看着身后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顾芙跌了一跤,摔在地上,被他们的马围住。他们一群人哄笑着,渐渐逼近,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顾芙仍记得他们说:“这小妮子生得十分美貌,不如大哥带回去好生玩玩。”
“可以,等老子玩够了,再把她卖去窑子里,狠狠赚上一笔。”
……
顾芙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想求他们放了自己,想说她还要为娘祈福,可是那一刻她太害怕了,以至于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甚至不敢看他们的眼睛,那算是第一次她这样直白地接触到这人世间的恶。
就在那样绝望的时候,少年出现了。
只听见咻地一声,一支箭不知从何处飞来,划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定在那帮山匪头子的脖子上。太快了,快到他们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
许久之后,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老大!”
紧跟着,又是几支箭射中了那些山匪,顷刻间倒下好几个。剩下的那几个也慌了手脚,环顾一圈,顾不上顾芙,骑着马跑了。
身边陡然间安静下来,顾芙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
他们死了吗?
那几个人的尸体就在顾芙不远处,鲜血涌出来,她只敢看一眼,便吓得不敢再看。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还有别的人在?是好人……亦或者,是更坏的坏人?顾芙理不清思绪,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心跳声扑通扑通敲着耳朵。
理智在说,她应该离开了,可是腿好像还不听使唤,无法站起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顾芙耳边再次传来马蹄声。
她一惊,抬起头来,眼神仿佛受惊的小鹿,望向声音的来处。
那是一匹瘦弱的小红马,驮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少年。
“还不跑?等着他们回来追你?”少年的嗓音清冽,带着些低沉的沙哑。
顾芙如梦初醒,吞咽一声,“我……我腿麻了,没力气……”
少年翻身下马,朝她伸出手:“小白兔。”
他对她做出评价,柔弱的、无辜的眼神,毫无反抗之力,遇到危险只能等死,一只小白兔。
顾芙没听明白他的嘲弄之意,只是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问:“刚才是你救了我吗?多谢你。”
少年轻笑了声,拉住顾芙的手拉她起身,将她带上马,往前走。
顾芙坐在他怀里,脑子还是懵的,就看着小红马一点点地往前走。
很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问少年:“我们要去哪儿?”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笑说:“你难道不应该问,我要把你带去哪儿吗?”
这话听来不怀好意,顾芙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来历不明,其实并不完全可以信任。而她,已经跟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顾芙慌乱起来,落在少年眼中,少年笑意更甚。
他说:“小白兔,现在问已经晚了,我打算把你卖了。”
顾芙先是慌乱惊讶,片刻后定了定心神,不大确定地说:“我……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如果你是的话,刚才就不会救我了。”
少年笑声更大,跳下小红马,将马拴住,“下来吧。”
顾芙搭着他的手跳下马,听见他说:“天色不早,明日一早,我再送你去找你的家人。”
顾芙哦了声,笑眼弯弯:“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少年半边身子倚着树干,双手抱在胸前,饶有趣味看着顾芙,“小白兔,你还真是小白兔。”
她难道不应当担心,他们今夜要孤男寡女一起度过?他会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会不会伤害她?
顾芙这回终于问:“小白兔,是什么?”
少年转过身,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只是说,他要去找些吃的,让她待在原地不要乱跑。顾芙看着少年消失在山林之中,只余下山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
她有些无聊,只好看向身边那匹瘦弱的小红马。
“小马儿,你饿了吗?”她不知道这算不算自言自语,毕竟马又听不懂她说什么。
少年这一去略有些久,久到顾芙开始怀疑,他会不会就这么一去不返。这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她否决。
“你主人肯定不会一走了之的,毕竟你还在这里,对吧?”顾芙与小红马说。
小红马看她一眼,自然无法回答。
回答她的是一声嗤笑,“它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若真有事,自然不可能为了它如何。”
顾芙愣住,她一向是乐意以善意度人,在她看来,这马不止是少年的工具,也应当是少年的伙伴。可少年的话,似乎只把它当成一件可以随时舍弃的工具。
顾芙为它不平:“可是……它是你的马。”
少年穿过树丛,走近来,将手中带着血的山鸡扔在地上。顾芙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往后躲了躲。
顾芙偏过头问:“这是什么?”
少年说:“山鸡。”
她没开口说话,但眼神与肢体动作都已经将话讲得分明,她在可怜一只山鸡。
少年又笑了,他的眉眼狭长而多情,笑的时候尤其好看。
“小白兔,弱肉强食是生存的道理。”
他说着,撸起袖子来处理山鸡,动作干净而利落,是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气质。顾芙看着他的背影,他穿得破旧,应当家世不好吧,家世不好的话,就需要早早为生计而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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