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下巴冲她抬抬:“点吧。”
江恬平时不怎么听歌,一时想不到。她说:“你随便唱一首吧。”
陆念:“那我随便唱了。”
江恬:“嗯。”
陆念继续弹起电吉。
少年坐在那里边弹边唱,偶尔低一下头。背景的粉色海洋早已融入灯光,将他的周身也镀上一种梦幻的色彩。
他正经时是清冷声线,带着磁性。
江恬看着他,微微出神。
他很会唱歌,这也是上辈子江恬所不知道。
他的生日她也不知道。
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少年弹唱的动作忽然一顿。
忽然,他抬头,有点坏地笑一下:“色眯眯地看着我干嘛?”
江恬:“……”
江恬:“你还唱不唱了呀?”
于是陆念低头,继续按弦把这首歌唱完。
等最后一个音符的旋律消失在空气中,江恬想起什么,担忧道:“电吉他声音这么大,会不会吵到你爸爸?”
陆爸爸还在生病。
陆念说:“他不在家,在医院。”
江恬犹豫一秒,问:“你爸爸还好吗?”
“不太好,”他说,“医生说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
江恬沉默。
陆念:“我其实有点害怕。”
江恬看向他。
少年还怀抱着电击他,微微垂着眼睛。他周身还是梦幻的粉色调,却仿佛一瞬间落满苍寒大雪。
“不想害怕也不能害怕,但还是有点害怕。”他低声。
江恬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忽然,陆念又垂着眸,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但他要是死了,我是不会为他哭的。”
江恬一顿。
陆念抬头:“他再婚的时候我就当面跟他说过,等你死了我是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的,还要开两箱最贵的香槟庆祝。”
江恬:“……”
江恬:“你爸爸没当场打你呀。”
“又不是谁都像你那么暴力的。”他抱着电吉他抬眼觑她,理所当然地说,似乎这是什么众所周知的事情。
江恬:“……”
陆念:“我很多年没哭过了,”
江恬说:“上次你哭了。”
“哪次?”
“你喝醉我去看你那次。”
江恬还记得他红着眼圈的样子。
陆念:“那肯定是你趁我喝醉把我打了一顿,把我打哭了。”
江恬:“……”
陆念:“难怪后来醒了发现身上青青紫紫的。”
江恬:“……”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我呢?”少年盯着她看,唇角微勾,面不改色地说。
江恬:“……”
她忍不住小声反驳:“明明是你喜欢欺负我。”
少年随意又拨弄下吉他的弦,等音符停歇后他说:“我怎么欺负你了,KTV出来那一次,不是你打了我一巴掌?”
江恬确实理亏,无力反驳。
她轻声道:“对不起。”
陆念:“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计较。”
江恬:“……”
陆念:“刚才那首歌喜欢吗?”
“喜欢,”江恬说,“是什么歌?”因为是粤语,她一个字没听懂。
陆念:“《我们的天空》,歌迷纪念黄家驹的歌。”
江恬:“Beyongd的主唱?”这位歌手很有名,不常听歌的也知道。
“嗯,”陆念说,“我最喜欢的歌手。”
陆念让她点一首Beyongd的歌。
江恬第一个想起的是那首如雷贯耳的海什么,但她突然记不起全名,于是点另一首同样有名的。
江恬:“《真的爱你》。”
陆念坏笑:“我不信,除非你证明一下。”
江恬:“……”
……
十六寸的蛋糕太大,江恬吃了一小块,把剩下的分给了省队的其他同学和带队老师。
第二天早上是开幕式,结束后她独自去附中看了考场,静待二十八号的考试。
二十八号一早,考试正式开始。
和历届冬令营一样,考试分两天举行,每天三道题,限时四个半小时完成。第一天的三题是两道证明和一道求解,几何题证明四点共圆、数列题证明无穷多项是素数,求解题则是在指定条件下求绝对值的最大值。
从考场出来拿回手机,群里有消息不断弹出,都是在谈论题目的。江恬没参与。
既然考完,她就不去想。
二十九号早八点,考试继续。
这一天同样有两道证明,外加一道综合题,但难度增大。
考试结束后是午餐时间,江恬带上餐券去酒店的自助餐厅吃午饭。
又碰到季烨。
看到同桌,他远远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端着餐盘走过来,在江恬身边坐下,温声说:“今天又这么巧。”
因为滤镜破碎,江恬看到他很不自在。
但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季烨:“写的怎么样?”
江恬本能地说一般。
季烨自我感觉还不错,安慰她道:“说不定结果还可以,不要提前灰心。”
江恬点点头。
季烨又问她下午要不要出去玩:“晚上出去吃火锅?就当落后两天替你庆生了,刚好考完了无事一身轻。”
江恬摇头,找到拒绝的理由:“成绩没出来,我不大有心情。”
季烨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失望。
再次抬起头时,他表情如常,微笑着问:“那明天闭幕式后出不去去玩?”
江恬打马虎眼,含糊道:“看成绩再说吧。”
匆匆吃完午饭,她用餐巾纸拭拭唇,与季烨说再见,起身离开自助餐厅回到酒店客房。整个下午江恬在看电影中度过,晚上则早早入睡。
第二天还有闭幕式。
三十号早上,冬令营闭幕式在师大附中的大礼堂准时开始。
闭幕式上,举办方当场宣布考试成绩并举行颁奖仪式。冬令营与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类似,设出金银铜三项排名,每项数人。
排前六十的参赛者可以入选国家集训队,获得高考保送的资格。
江恬拿到金奖,顺利晋级,而季烨感觉良好,但最终真实成绩一般,无缘集训队和保送。
上台领奖前,江恬远远看他一眼,抿抿唇,心中莫名有一种“明明准备充分考得不错,但成绩出来前非要垂头丧气说感觉一般”的心虚感。
江恬记得上辈子这种会被骂学婊。
但让人高兴的是,季烨似乎不再有心情找她玩了。
闭幕式结束后是合影,结束后江恬独自回到酒店客房。手机里,省队群中有人组织下午出去玩,落选的人都不大有心情。
组织者一个劲地劝“来都来了”。
关掉会话,江恬打电话给爸爸还有班主任报喜。等和班主任的通话结束后,她想一想,也拨打陆念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少年低低的嗓音传来:“喂?”
江恬告诉他结果。
陆念听完,先是恭喜她,又随口问一句:“那下午回去?”
江恬:“下午不回去,太匆忙了,明天早上和省队一起回去。”这是集体活动,要一起来一起走。
陆念嗯一声:“那下午干什么?”
“还没想好。”江恬说。
她想起群里的活动,顺口又道:“群里有人组织下午去市中心玩,在犹豫去不去。”
附中不在中心区。
陆念停一下,然后,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都有谁啊?”
江恬微顿:“不知道,我看一看。”
她缩小通话界面,打开省队的群。
组织者的劝说下,大部分人都报了名。季烨居然也在。到现在,只剩下她和隔壁市高级中学的一个同学还没回复。
江恬回视频页面:“几乎都去。”
“你同桌也在啊?”少年冷不丁问。
江恬一愣,说:“在的。”
陆念:“你要去?”
江恬没有立刻作答,她还在犹豫去不去,毕竟是集体活动。
下一秒,陆念突然说:“山城不好玩的。”
江恬:“嗯?”
“我以前去过几次,去了就再也不想去,”陆念煞有其事道,“夏天热冬天冷,也没什么好玩的,路还陡,坡子也多,你体力多不行你自己也清楚。”
江恬:“……”
这一年的山城还没有成为网红城市,但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旅游目的地。何况,她也没有那么菜吧?
江恬小声反驳他:“山城的旅游还挺有名的。”
陆念不动声色:“都是媒体骗你的,专门骗你这种没怎么出过远门的无知少女,我去过的地方比你多,比你清楚。”
江恬:“……”
他就是不想她和季烨出去,单独不行,集体活动也不行。
江恬说:“好,那我不去了。”其实她比较宅,也不怎么喜欢出门,尤其和一群陌生人一起。
那头传来少年心满意足的一声嗯。接着,陆念又问:“保送资格什么时候下来?”
江恬:“大概十二月或者一月的样子吧。”
“那之后你不就不用去上课了吗?”
“应该还要的,还要拿高中毕业证。”
“那集训呢?什么时候?”他追问。
江恬思考一下:“还不清楚,但一般都是三月份或者四月份。”
“不用担心高考,集训又在三、四月份,那明年寒假你是不是挺闲的?”少年忽然懒洋洋地冒出一句。
江恬:“嗯。”
怎么了吗?
他低笑一声:“寒假来江城找我玩,江城才好玩。”
江恬:“……”
第87章 葬礼
十二月一号一大早,冬令营闭幕式的第二天,江恬随省队坐飞机回省会,又独自坐大巴回宁城。
在家修整半天后,二号星期四她正常回学校上课。一边上课一边忙保送的事情。
等到了月末,保送的资格正式下放,她确定保送的是首都大的数学系。班主任老李要求江恬正常上课,但允许她不再参加月考和晚自习。
邹燕羡慕地要哭了:“我也不想上晚自习,不想月考。”
施云嚼着零食,含糊不清插一句:“但燕燕我们还要高考啊。”
邹燕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颓废完后她抖擞精神,在第二节 课的课间操后拉着江恬,迎面堵住正要回教室的张雪。
“张雪!”操场上,邹燕热情十足打招呼。
张雪见了鬼似的瞪她。
她也清楚邹燕特别讨厌自己。
邹燕挽着江恬的胳膊,嘹声说:“恭喜你啊张雪,我们江恬今天确定保送,以后都不参加月考了,你又能当回老二了!”
周围散操的学生们闻声望来。
一瞬间,张雪的脸色涨如猪肝。
以前她和江恬在成绩榜上平分秋色,但江恬突然开了窍似的,英语突飞猛进,从那后她就只能当第二,可自打隔壁班转来那个姓季的男生,她连第二都保不住,只能屈居第三。
恨恨瞪邹燕一眼,张雪扭身疾步离开。
邹燕笑嘻嘻遥望她走远的背影。
一整天邹燕都神采焕然。
她将痛苦转移了。
十二月末是圣诞节,节日过去后没多久,新的一年来了,白梅的冷香萦绕整座东南小城。
继保送的资格确认后,有关集训队的日期终于下来,比预期的早,定在二月二十号,地点在靠海的鹭城。
很快,二零一一年的寒假也如期而至。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江恬收拾好课桌,背着书包和邹燕、施云走出高三的小白楼。通往大门口的水泥路上,邹燕看向她:“难得没有作业的寒假,又没有升学压力,想好去哪里玩了吗?”
江恬手握书包肩带,摇头:“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她不是很喜欢出去玩。
邹燕可惜地说:“我要是你,肯定大玩特玩。”
因为这个话题,江恬想起陆念的邀约:昨天他又提到让她寒假来江城找他。她以今年的集训比较早,元宵节一过就得去集合为由拒绝了。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去江城见了他,在陆父的葬礼上。
除夕刚过没多久,江恬收到陆爸爸过世的消息。
……
二月十八号,江城。
陆启明的追悼会定在正月初十六,元宵节后的第一天,为期三日,地点为郊外的仙陵山殡仪馆。
十八号一大早,陆意随家人来到殡仪馆。
十点追悼会对外开放,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内部的亲属追悼仪式。
主持人发表悼词后,亲属绕遗体一周瞻仰遗容。
绕圈慢走,陆意看到花圈围簇中父亲永眠的睡颜,想起父亲待自己的慈爱往事,不禁悲从中来,泪水盈眶。
他去看对面的陆念,大哥身穿黑色西服套装,胸口别一朵白色纸花,英俊脸庞上的表情平静无波。
陆意心中微微生怨。
他清楚大哥和父亲的关系不好,但父亲过世到现在,大哥一滴眼泪没流,还是让他心寒。
内部追悼仪式很快结束,陆念去确认处理十点后对外开放的事项。
陆意暂时无事,和同样悲痛的继母戴招娣说了几句话后,站在角落给群里的几个朋友发消息。
他们今天会来参加追悼会,但才刚出门,赶来还要一个多小时。江城面积大,有六千多平方公里,仙陵山在郊外,距离城区不近。
发送出一条消息,陆意再次抬头。
继母戴招娣强忍悲伤,正看管着两个双胞胎弟弟,让还不知死亡悲愁的幼小他们不要捣乱,另一边黄白菊花掩映的墙旁,大哥陆念仍在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沟通事仪,冷静从容,面上无一丝悲伤难过。
对比鲜明。
陆意心中的怨念翻腾。
他忍不住给群里的朋友们抱怨吐槽:【我哥到现在一次没哭过,好像我爸不是他爸,他一点都不伤心。】
一个朋友回得很快:【他巴不得你爸死吧,你家现在都是他的了吧,你爸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还把公司和股份都留给他了。】
另一个也说:【你爸那么对他,要我是你哥我也不哭,他是不是还在怨恨你爸呀?】
陆意心里有怨,但也不乐意朋友们诋毁大哥。
他立刻回:【你们别乱说,我哥不是那样的人,再乱说就滚回家别来了,留给我哥当然是因为我哥比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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