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哦,那是以前江城电视台主持人陶文倩,我家从前的邻居。”
想到什么,他看向朋友,拿腔弄调地补充一句:“她都三十了,成功女人,有名有钱,看不上你这种除了够色一无是处的小子的。”
同学:“……”
“我就说有点眼熟,”同学讪讪,转而又压低声音,八卦地道,“我记得小学时看报纸,当年有传言说她是双……”
陆意也想起这个传言,以及有关陶文倩的另外两件事。
一是她早亡的妹妹陶文怡。
陶家从前和陆家比邻而居,陶家大小姐陶文倩比陆念大十岁,但二小姐陶文怡与哥哥陆念年纪相同,也都十分早慧,一路跳级。周阿姨有意把两人凑一起,可大哥和那个女孩并不对付,见面就要打打架。
而且那个女孩比起男生,似乎也更偏好女生。
二是陶文倩一直想从大哥手中买的那栋楼。
大哥手里有一栋祖母留下的楼,是当年一个儿童乐园项目开发失败后剩下的。祖母生前十分喜欢大哥,竞标那块地盖楼开发儿童游乐购物大厦也是为了大哥。因为一些原因,那个项目中途流产,后来祖母也过世,楼留给了大哥,一直荒废。
那栋楼原本在江城无人问津的一个郊区的中心,十多年过去,城市扩张,那片区域也火热起来。陶家想开发那块地,少不了要买走大哥手中的那栋楼。但陆家不缺钱,大哥也不缺,可能为了留一个念想,大哥一直不愿卖。
陶文倩踩着高跟鞋,优雅地攀上最后一节台阶,也看到陆意。
“几年没见,小意都长这么大了啊。”她抚抚栗色发尾,化着淡妆的脸庞雅丽迷人。
陆意有点拘谨地说:“陶姐姐好。”旁边,他朋友望着打量女人味满满的陶文倩,露出花痴表情。
陆意瞥到,恨不得再给他一拳。
陶文倩又要再说话,余光扫过阶梯下方,将一人的身影收入眼中。脸色一变,她不再置一词,匆匆往吊唁厅走,如同落跑。
十几米外的阶梯下方,赵金锐已经看见她。
“倩倩!倩倩!”
他着急地跟上来,一步两梯,也跟着进了吊唁厅。
陆意和同学齐齐看向两人背影。
同学:“谁啊?”
陆意也困惑:“不晓得。”
另一个朋友幽灵一般出现在二人身后。
单手推推眼镜鼻架,他用机器人般的声线说:“赵金锐,青年归国美术家,母亲开连锁火锅店,父亲是江城大学美院教授,陶文倩的前前男友,恋爱十天被甩,之后对她纠缠不休,成功打败陶文倩的前前前前前男友,成为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两人都张着嘴巴看他。
小道消息这么灵通啊?
吊唁大厅的门口,陆念笔挺的身影一闪而逝。
眼镜男的目光移过去,继续平铺直叙:“陆念,嘉云大公子,十年前江城有名的神童,父子不和,但因为能力出众还是被召回掌管家务,成为江城择婿的大热门,但似乎君心已属。”
下一秒,他又刷得看向陆意:“陆意,陆家没什么用的二公子,眼神总是充满清澈的愚蠢,宫斗片中活不到结局的那种,唯一的用处可能只有带孩子了吧,才帮继母带大了两个弟弟的他,在哥哥恋爱后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呢,想一想也只能是继续带哥哥未来的孩子了吧。”
陆意:“…………”
他给对方肚子上砰砰两拳。
“嗷!”眼镜男捂住肚腹。
……
宁城,安定医院。
探视时间结束。
程玉珠身穿蓝白条纹病服,抱着门不肯走,眼泪汪汪:“妈,手镯下次带给我,一定要带给我,那个紫水晶的,你保证!”
冯明珍只能先保证答应她:“妈妈下次带给你。”自从那件事发生,她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不复曾经的光彩动人。
程玉珠被护士带回病房。坐在铺陈白色床单的单人病床上,她看向病院特制的夹胶玻璃窗和窗外铝合金隔栅。
这次真的玩脱了……
只能等拿到手镯回到现实后再做打算。
等我回来,我要女主死!
她手指抠紧床沿。
冯明珍走进主治医师办公室。
“是程玉珠的家属吧?”主治医师问一句,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指一下座椅,“坐。”
冯明珍抱着小香包坐上木椅,忧心忡忡:“医生,我女儿的病情好些了吗?”
主治医师握着圆珠笔:“程玉珠的妄想症很严重……”
,
结束对话,走出安定医院心理大楼是半小时后,丈夫程仲良打来电话,询问女儿的情况。
冯明珍边回电话边往停车场走:“医生说不是很好……玉珠一直想要那个手镯,但我不能带给她……”
……
集训为期大半个月多,划分为六十进十五,十五进六的两场选拔赛。等江恬顺利晋级,拿到最终七月份的国际数学奥林匹克参赛名额,回到宁城,已是三月中旬。
绿化带里的西府海棠开出大片粉雾。
生活和以往几乎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去学校上课,偶尔给邹燕、施云和其他来请教的同学讲讲题。至于家人们,郝佳在江城上班,继母何向红仍然一边在宾馆工作,一边打零工,江爸爸也仍然经常出差。
江恬敏锐地发现爸爸有心事,暗地里忙着什么。即使在家的少数日子,他也常常发呆,愁眉不展。但她去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江敬业强颜欢笑:“都是工作上的烦恼,恬恬好好准备七月份的比赛,不用担心爸爸。”
江恬只好作罢。
另一个变化是陆意。
陆爸爸的追悼会上两人加上社交账号,可能出于拉进关系的想法,混合那日突然出现的愧疚,陆意非常积极地找她聊天,向她分享在国外留学期间的日常,跟她说陆念以前的事。
到后来,关系熟络后,就变成打陆念的小报告。
江恬也终于知道,曾经与陆家比邻而居的那户人家姓陶,陆念已去世的青梅叫陶文怡。
好几次,江恬心里又酸又涩,想询问更多关于两人的事,但都在最后一步止住了。
她不想找虐。
四月末时,陆意发来消息,告诉她:【我哥把宝嘉区的那栋楼卖了。】
江恬:【?】
陆意絮絮叨叨地告诉她那栋楼是奶奶留下的,对于陆念来说很重要,陶文倩很久之前就想买,但陆念说什么都不肯卖。
陆意:【也不知道她这次怎么打动哥的。】
江恬不太想听到关于陶家的事,很快转移话题。
陆念那里也有变化。
自从陆爸爸去世后,他似乎更忙碌了,虽然只要给他发消息,他看到就一定会立刻回,但也做不到次次都秒回。同样,也不能像之前几个月一样,经常以来宁城看望外公的名义看她。
江恬才发现有多么想他。
……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恬对于陆念的心态处于一种十分矛盾的状态。
她依然喜欢他,想见到他,可随着毕业日子的临近,口头约定确定关系的那天的逼近,却又心有不甘。
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接受,对当了替身这件事过往不究。
就好似,从前所有的坚持都成了一场笑话。
可又不想像邹燕曾经建议的那样,毕业即反悔,借着去首都上大学,与他分道扬镳。甚至暗示告诉自己:他是喜欢你的,即使初始目的并不单纯,但现在他喜欢的是你。
江恬不想承认,但清楚自己心底里隐隐有一个期冀。
期待着发生些什么,给自己一个即使心存芥蒂,也必须要与他在一起的理由。
如若这般,就好似放弃坚持,与他在一起,完全不是出于她本身的意愿,而是上天的旨意,是命中注定的被迫。
但这听上去太不切实际。
果然,直到六月初高考结束,去学校拿到毕业证,也什么都没发生。唯一的变化是,爸爸依旧好像背地里忙着什么,但不再那么愁眉不展。
六月二十二号,高考出成绩,邹燕和施云都如愿上了重本线。
七月一号,两人请她去冰室吃冰,为她即将的出征践行和加油。
这年的国际数学奥林匹克比赛将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举办,从七月十三到二十四号,为期十几天,其中正式比赛是十九号和二十号两天。
施云舀了一勺芒果牛奶冰进口,羡慕地说:“我长这么大,还一次没出过国呢。”
邹燕说:“我也是啊,我连护照都没。”
施云小小地举了举手:“我也。”
又聊了会天。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邹燕随口说:“那江恬,等你比赛回来,是不是就要跟陆念提半分手呀?”
江恬一顿。
施云给邹燕一个“我很无语”的表情:“什么叫半分手呀?”
你又创了什么新词?
邹燕耸耸肩,低头用塑料勺捣弄化了小半的西瓜冰:“江恬又没和他正式好,算半正式好,那对应的不就是半分手?”
施云用行动表示更无语――抢了一勺她的冰。
由于这个提问,江恬陡然又想起和陆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心里乱糟糟的,不太想聊这个,她找了个别的话题把对话岔开。
回到家后,开始准备出远门的行李。
七月十号出门,先去首都集合,再一齐直飞阿姆斯特丹。
七月十三号,开幕式。
比赛即将开始,江恬总算能不去想和陆念之间的事,把全放心神在眼前最重要的竞赛上。
……
一切都特别顺利。
七月二十一号,为期两天的比赛结束后,成绩公布:中国队以一百八十九的总分,获得自□□年以来的第十七次团体第一。六名队员也都囊获金牌。
二十一号,颁奖典礼结束后,江恬回到酒店客房。
学校已经得到消息,校长亲自致电贺喜勉励,随后,班主任也打来电话。等结束通话,江恬还没喝一口水,手机响起,跳进来一条短信。
她看过去。
陆念:【有时间?】
江恬看着那条短信,知道他会说什么,他会恭喜她夺得金牌,也一定会提确定关系这件事。于是,她也不得不想起此刻,至多是拖延几天后就要面对的:告诉他两人不适合,会把手机寄还给他,就此不要再联系。
也就是邹燕所说的“半分手”。
心脏处一阵绞痛,江恬差点没呼吸过来。在床边坐了好半天,她还是决定等回国后再说,把这件事放到几天后。
于是如常地接电话,但对于他提到的确定关系,搪塞含糊过去。
……
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二十四号到了。
生物钟的作用下,早上七点多就醒来,江恬拒绝了这一天集体的外出观光活动,一直躺在床上,既睡不着,也不想起来去餐厅吃饭,脑海里都是大后天回江城的分手。
一整天都过的浑浑噩噩,没喝水没吃东西,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
晚上七点,队里另一个女孩子发消息喊她一起去自助餐厅吃饭:“今晚有不限量的三文鱼。”
江恬一天没吃,没什么力气,但也轻柔礼貌地拒绝:“谢谢你喊我,我不饿,你去吧。”
又躺了十分钟,郝佳打来语音通话:“才看到新闻,恭喜了啊。”
江恬向她道谢,习惯性说不算什么。
郝佳心直口快:“你凡不凡?”
江恬:“……”
姐妹俩关系比上辈子好很多,但也没什么可聊的,郝佳问了她一会国外好不好玩后,直接道:“下次开庭我会陪叔叔去。”
江恬愣一下:“什么?”
郝佳:“就那个画画的官司啊。”
说完,才反应过来,又道:“叔叔没和你说你妈画的那件事?”
江恬还有点懵:“没。”
郝佳:“估计是不想影响你比赛。”
听姐姐说完,江恬知道了妈妈画作被剽窃的事情,而爸爸前几个月的愁眉不展,背地似乎里忙着什么也有了解释。
他是忙着搜集证据打官司。
郝佳:“本来律师说这种官司挺难的,赢的可能性不高,尤其过去了这么多年没什么证据,都是近些年的油画也没法鉴定具体的年代,但叔叔还挺有门道的,搞到了那个小偷的录音。”
和郝佳通完电话,江恬立刻给江爸爸打电话,询问他这件事。
女儿已经比赛完,江敬业本就打算等她回国后告诉她,见她已经知道,便没有什么隐瞒地全盘托出。
江恬也终于知道了妈妈的故事:
小城市重男轻女家庭的女孩,从小拥有绘画的天分,好不容易全靠自己考上全国最好的美术大学之一,却因为一场师生恋,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最后,大她二十多岁,利用她对父爱的渴慕,欺骗了她的身体与感情的老男人没有得到惩罚,依然稳坐教授职位,顺利退休,而二十出头的女学生却不仅因为堕胎,失去了生育能力,也没能毕业,甚至被家里断绝了关系,独身一人来到宁城谋生,郁郁而终。
江敬业说到最后泪如雨下:“我去求了你妈妈当年的同学,还有她那个……那位老师,可谁都不愿意站出来作证。”
江恬也听哭了,为妈妈坎坷的一生。
在女儿面前哭,即使隔着手机,江敬业也很不好意思。
止住眼泪后他感慨说:“这次多亏了陆念那个孩子,他刚好认识那位赵金锐的前女友,就是以前江城电视台的那个叫文倩的主持人,她人很好,愿意帮忙,用她的门路弄倒了他承认剽窃的录音,不然官司还不知道要怎么打……”
……
和爸爸打完电话后,江恬靠在床头,翻阅四月末那次和陆意的通信。
陆意:【我哥把宝嘉区的那栋楼卖了。】
【那栋楼是奶奶为了他建的,也算是奶奶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吧,陶家一直想买,陶文倩找了他好多次,哥都不卖……奶奶是家里最喜欢他的……】
【也不知道她这次怎么打动哥的。】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江恬的眼睛再次模糊起来。
陶文倩不会平白无故帮这个忙。
他为了帮爸爸拿到证据,一声不吭卖掉了奶奶留下的念想。
看完有关的所有聊天记录,按灭手机,江恬知道了自己的决定。
不分手。
她告诉自己,不是我反反复复,而是,在此时此刻让我知道这件事,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此为上天的意志。
握着手机,她的唇角扬起。
也终于感觉到肚子饿。江恬编辑信息发给刚才那个同队:“还在餐厅吗,我也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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