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靳听完小童的诊断,将脑海中的记忆串成一串,喃喃道,
“何至于此啊。”
父子相残,何至于此啊,还要用这样隐晦的手段,这样毒的招数,如今显出来已经是不大好,若是再晚些发现,就真的药石无医了。
可是那个时候,崇文帝明明还没有对陆夜起疑心,他仍是他手上最锋利的刀。
即便如此,也要下这样长的一步棋,丝毫不给活路吗?
蔡靳原先不是没听过皇室中人手足相残的故事,但今日叫他亲眼看一遭听一回,仍旧觉得毛骨悚然。
至高无上的权力,真的会蒙蔽人的心智,磨损人之所以为人的良善濡沫之情。
陆夜面色照旧冷淡,心里却沉到了底。
猜测被坐实的滋味并不好受,有时候聪明带来的清醒和伤害更加令人刻骨铭心。
他的心原本就在记忆恢复的时候选择了母亲,如今更是坚如磐石。
只是仍旧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和不甘心,他原先渴盼的亲情,原先以为至少有两份真心也不过都是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有时候知道真相和接受真相,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要用一次次的剜心割肉来填平。
小童子惶惶看了几人面色,开口道,
“这病我治不了,对不起。但你别灰心,等师傅过来,他一定治得了。我曾亲眼见师傅救回命垂一线的病人,陆哥哥的病,不会比那个更难治。”
“我在院子暗格留了纸条,师傅一回来就能看到,这毒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大发,平日里仍然与寻常无异。师傅来之前,我先呆在府上,偶尔施针缓解,等师傅来了,就一切都分明了。”
陆夜点点头,问他
“最近几日我还能跑马吗?”
小童子小声道,
“只要不是搏命疾行,一向的饮食活动都不受限的。”
长安自安置了小童,蔡靳又呆了一会儿,才从陆府离开。
明明是正午大太阳晒在身上,却无端生出了两分凉意,这凉意在踏进自家院子的那一刻,在他母亲惊喜的
“回来了!”
一声呼唤中渐渐被磨平。
蔡靳笑着说,
“回来了,煮点滚烫的面条吃吧。”
蔡母一边从屋内出来,一边朝他挤眉弄眼,
“回来的真巧,媒人正在家里等着相看呢。”
蔡靳心里的暖意被掐断,忙不迭失地往外退,
“我突然记起来,衙门的册子还没整理好呢,我得赶紧去一趟。”
他逃避亲事态度过分明显,蔡母在后头叫他他也不回头,想起此前媒人给他塞的那些个姑娘,接连两个都落了空,最后商定日子等成亲的空当跟别人跑了去,这两次下来,他都有心理阴影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八字不好,找不着个好媳妇,肯踏踏实实跟着他过日子。
~~~
庄子上送了羊肉来,长安张罗着吃羊肉火锅,想用温热滚烫的汤锅子让陆夜好受些。
陆夜看他在厨房里跟着厨娘一起忙,将新鲜的羊肉分切成薄片,问
“今日吃羊肉锅子?”
长安笑着回头,
“好久没这样热热闹闹吃上一顿了,赶上今日羊肉新鲜,我用上次您夸鲜的那汤头,等下好好熬煮锅底。”
陆夜说,
“别忙了,把东西切了装好,和我一道出门去吧。”
长安一愣,马上反应过来,
“去林府?”
陆夜点点头,
“把锅子也带上。”
他想在这样内心寒凉的日子里,去让他觉得安心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一段健康的,完整的父子亲情,他既想去看看林姑娘,和她说说话,也想去看看,正常又健康的亲子关系,该是如何的令人温暖向往。
林如海在门口看到提着锅子带着羊肉上门来的准女婿,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叫人进了门。
在院子里布置好吃羊肉汤锅的用具,三个人分开坐了,因为林如海在场,林黛玉不好和陆夜过分亲密,两个人都有些拘谨尴尬。
好在锅里的汤此时开了,林黛玉为了缓解尴尬,便招呼林如海和陆夜两个汆羊肉。
羊肉下锅,原本清亮的锅底飘起了一层白色的血沫子,红肉瞬间变色,不过数秒已经散发出新鲜肉味。
林如海在一旁替林黛玉打了碗料子,招呼她
“蘸着吃,小心烫。”
林黛玉一面笑,一面说,
“我都多大的人了,父亲还当我小孩儿一样。”
陆夜看着他们自然亲切的互动,眼神不觉有些怔怔。
林如海将他的碗也捞过去,极其自然地撇开锅里漂浮的白沫,为他呈了一碗汤。
陆夜漆黑的眸子闪了闪,林如海将碗搁在他跟前,
“刚刚一见你就觉得你心里存了事,才多大的年纪,倒比好些年老的还要老气横秋。”
“我知道有很多事你不能直接说出来,但也要找个法子将心中的郁结之气都发散了去。”
陆夜将手搁在林如海递过来的碗上,温热的触感烫在掌心,终于将他周身的温度都拉了些回来。
他透过羊肉锅子氤氲的热腾腾的雾气,看着林姑娘吹这碗里的羊肉,抬头冲他笑,看着林如海深邃温和的眼神里头,不掩关心,终于抬了抬手指,笑着回林如海,
“我找到法子了。”
让我心安的法子。
底下的小白猫喵呜一声,也被肉香吸引,林黛玉悄悄夹了递过去,小白猫欢快地接下,过了两秒,又转到陆夜脚底,眼巴巴地看着他。
喵~
【两头都要,两头都得给我肉。】
~~~
一顿吃完,林如海送了陆夜出门,长安照旧抱着锅跟在后头,眼见前头的年轻人分明比来的时候轻快,林如海也放了心,叫关了府门。
回房间的时候,林如海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陆夜眼巴巴看着自己,叫自己选他。
如今不是他选了陆夜,而是林黛玉自己选了,作为一个父亲,林如海能做的,就是主持林黛玉的一切选择,不叫她难过纠结。
更何况,林如海点上灯,脑中浮现今日陆夜上门时候失魂落魄的模样,说是无处避雨的小兽也不为过,他不清楚今日陆夜究竟受了什么打击,只觉得应该给这样的孩子一点甜头。
何况这孩子还是他的准女婿,是连着姓名,写在一起的至亲之人。
~~~
林如海洗漱完,照旧找了王嬷嬷来问了林黛玉今日起居饮食,后头才熄了灯,渐渐睡了过去。
梦中林府正门突然出现在眼前,来往的行人中,突然多出一张怨毒的脸,这张脸林如海十分眼熟,正是贾雨村!
林如海从梦中惊醒,脑中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挥之不去。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上,他连早膳都没用好,急匆匆就去了衙门。
之前发出去叫地方监察官员上门查询贾雨村被参奏的事有了眉目,那头回了信来,说贾大人本身没什么不妥,投诉状子上的事都是无中生有胡乱攀咬。
林如海揉揉额角,看着纸上写的无中生有、胡乱攀咬几个大字,觉得满纸都写着吃人。
他猜想,地方上这个监察官员因为一些不明不白的原因,已然和贾雨村站到了一处。
石呆子等人的性命,就这样黑白颠倒,成了个胡乱攀咬。
林如海不信这一纸定案,但又不能拿自己做了梦看到贾雨村将人下放至监狱恶意抄家一类说辞当证据。
林如海抬手抚了抚头上官帽帽沿,心中不平愿让事情就此结案。
他提笔上书,请了亲自去金陵应天府探查。
梦中已将贾雨村的恶意提示无疑,但林如海舍不下心里的道义,明知有险要得罪小人也要走这一遭。
监察御史,查尽官场不干净之人,斩断利益勾结的藤条,他无惧一切怨毒的眼神,愿赴真相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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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顺天府,贾雨村正招待当地的监察巡按使一起为贾政送别,贾政做完了工部的差事,马上就要赶回京城。
这次这地方监察巡按使恰好是京中荣国府的旧相识,贾政才能如此顺遂,解了贾雨村的困境。
如今探查的本子递上去,将投诉的内容翻过来,贾雨村反而成了无辜之人。
贾雨村笑盈盈替地方监察巡按使倒了酒,
“多亏大人高抬贵手。”
又小声道,
“那些东西,已经悄悄换了现银,如今已经送往大人府上,大人回去的时候,便能见着。”
那人笑着摆摆手,转而敬了贾政一杯
“贾家大娘娘如今圣眷正浓,后头回京考校定级一应事宜,还有劳烦的地方。”
贾政将酒喝了,心里一半是得意一半又有些不安。
他原本不是铁了心要走这条路,非要帮着贾雨村行这不白之手段,但那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会儿被挑起对林如海的妒忌,一会儿被一句兄长交得起了怜意,糊里糊涂半推半就就造成了今日局面。
如今入局已深,想要抽离也不成了。
贾政想起之前升工部员外郎的时候母亲的叮嘱,叫他不要结交些不善之辈的叮嘱尤在耳边,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违背了贾母给他画的这些底线。
好歹还有宫里的娘娘,叫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他此前刚刚收了信,贾元春有孕,崇文帝大喜,又想起她还有个在工部的父亲,也叫拟了旨意,升了一级。
原先只是有些影子的升迁瞬间成了真,贾政心里难免恍惚得意,杯酒下肚,越发少了敬畏顾忌。
贾雨村在一旁,高谈阔论吹捧贾政前程,贾政心里舒坦,结结实实喝了这一顿酒,又歇了一天,才启程回了京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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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075
荣国府,贾政刚刚回了家,在老太太跟前将特意买回来的特产呈了,又往王夫人、赵姨娘处转了一圈,阖家上下正安心欢喜间,外头有人匆忙进来,呈报,
“宫里太监老爷来降旨了”
贾老太太急忙招呼了众人,摆了香案,在中门跪着接了旨意,宫内太监一行,领头的刘公公满脸笑容,走进厅堂,朝着南面站立,开了口
“特旨,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完,朝着贾政一笑,贾政心里顿时有了底,知道是好消息,当即就更换了衣服入朝。
贾老太太和王夫人一行在家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贾政喜气洋洋回了家。
贾政命下人关了门,和等在厅中的众人走到内间院子,才开口,
“沾了宫中贵嫔娘娘的光,刚刚升了从四品的工部学士。”
此话一出,贾老太太和王夫人几个没有不跟着高兴的。
王夫人念了一声佛,自觉丈夫近些时候才开始得了运,从此官运亨通也不全无念想,后头她也能摸一摸诰命的边儿,贾宝玉的亲事上余地也更多,可以说是从此升了天。
老太太连说了几声好,知道原先悬在心上的贾政的升迁一事终于落了地,当即就吩咐下去,先不必张扬,就在府上关起门来乐上一乐。
消息一出,府中上下个个都欢喜踊跃,面上皆有得意之状。
消息传到贾赦院子,贾赦正跟此前收的小妾欢声笑语,一点儿不知疲惫,听了底下人传的消息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满府的资源都叫他这个弟弟占尽了,老母亲又是个偏心的,只肯在他的官职升迁上下功夫,不知道用了多少脸面,见了多少原先的旧交,他这个承袭爵位的大儿子倒被撂到脑后去了。
贾赦心里不痛快,伸手拂了小妾递过来的瓜果,将人打发了出去,才刚刚坐起来,恰好刑夫人进来说老太太开家宴一类的事。
贾赦一边穿鞋,一边说
“他也不过是借着女儿的势,如今才能登上这个位置。想他之前,也不见多么出色受重视,到了这般年纪才堪堪给了个工部员外郎的位置,如今倒是平步青云起来了。也算他命好,生出了个娘娘来,这才能跟着鸡犬升天。”
刑夫人小心看看四周,自觉贾赦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但也不敢开口拦他,反而上前帮着他整理了衣裳,笑着劝他,
“说到底还是一家人,今日又是老太太攒的局,不给他面子,也要给老太太的面子不是。何况他的女儿,也是咱们的侄女不是,后头。。。。。。”
贾赦不屑哼声,“侄女哪有亲生的来得亲近,宫里那位不是咱们院子里出来的,有什么好事,难道还会惦记咱们不成。我也有女儿,犯不着做这些美梦,我的女儿虽不争气,进不了皇宫这样尊贵的地方,但好歹也还有些用处。”
贾赦想起孙家送来的五千两银子,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坐地起价,将贾迎春卖一个更好的价钱,也不枉费自己养育她这些年。
刑夫人说,“说起迎春丫头来,孙家那头最近又在催了,说后头接连都是好日子,早点办了事抬进去的好。”
刑夫人说着孙家,心里也忍不住为迎春叹了一口气,孙家这样的人家,哪里是什么好相与的,贾赦又收了人家不少钱,这样嫁过去的女儿,能得敬重过得顺快才怪。
不过她不是迎春亲生母亲,也没有多少养育的恩情,加上这亲事是贾赦应承下来的,她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
贾赦扣好扣子,“孙家又在催?叫他们再等两日,如今咱们大娘娘正得势,要想娶我们家的女儿,可不得再多费些功夫。叫他后头直接来找我吧,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刑夫人应声,和贾赦两个一前一后来了贾老太太设宴席的地方,那里早已三三两两聚起来,热闹得很,贾老太太招手,叫把贾赦贾政两个的位置设在她左右两侧。
~~~
后头没两日,贾迎春的出嫁日子匆匆忙忙定了下来,贾迎春虽然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但仍旧照着规矩拜别了贾母、贾赦、刑夫人一众人等,只带了司棋一个,决绝出了门。
她的心逐渐改变,如今已经知道她口中的母亲不会帮她,她的父亲只管自己享乐,老太太有心无力,往后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个罢了。
孙家这个的名声和德行她原先打听过,心里已经有了数,孙家没一个能管住这个二世祖的,她也不报什么浪子回头的幻想。
她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若是有人不叫她安稳,她也就跟他闹个鸡飞狗跳罢了,她这么多年的逆来顺受换来今日这个下场,若是再忍气吞声,那就真的太憋屈太无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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