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在假山的阴影后头,再仔细分辨了那头的几张面孔,前面带路的太监大气也不敢出,陆夜两人没动,他也不敢动弹,只等着陆夜定夺。
林黛玉抓着陆夜的衣袖,鼻子嗅到一股血腥味,她心中泛起酸涩,“是不是不大好了,我看那小孩儿都不动弹了,这宫中刑法,动不动就要人的性命的吗?。”
陆夜说,“可能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说着,自己也不确定地再看了一眼,一脸惨白的小太监被堵了嘴,看上去还不到十岁,如何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陆夜转头问林黛玉,“你想救他?”
林黛玉抬起头,还没开口,陆夜接着道,
“原本可能是不成的,我和司礼监的人有仇,我要是出面,只会火上浇油。”
“但今日这个,是李德海的徒弟,李德海疼惜他,或许有救。”
前头的太监跪下来,瑟瑟发抖,似乎不敢参与任何一派的争斗。
刚才他一眼就看出来,正在受刑的是李德海养了两年的小徒弟,干儿子一样疼惜,从来不肯放离身边的,如今却被司礼监的人提溜到这里来,显然就是要下死手。
陆夜没理会跪下的太监,自拉着林黛玉往另一头走了,宫中势力错综复杂,司礼监和御前井水不犯河水,司礼监突然对李德海的徒弟下手,陆夜一边走一边细想他在宫中可用的人脉,终于将消息传到了李德海耳朵里。
~~~
李德海正找自己的小徒弟找得着急,终于紧赶慢赶,在小太监一口气咽下去之前将人抢了下来。
抬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小太监,李德海瞬间落了泪。
这该死的司礼监,前日才收了他的礼,原本以为从前恩怨一笔勾销,没成想又将手伸到了自己徒弟跟前。
这个小徒弟,从进宫第一日开始就是他带在身边的,后头认了干儿子,是准备一手带着好继承自己的衣钵,以后好为自己供奉香火的。
做太监的人,不能真正有后,但对香火继承供奉这样的事看得虔诚,李德海自己孤身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有眼缘的,性子也敦厚良善,以为百年后有了指望,没成想三两下就要断在司礼监袁意春那些人手里。
跟着李德海抢人的其中一个太监将刚刚救回来的小太监安顿好,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
“祖宗,这怕是不大好了,烧起来了。”
小太监口中只顾一味喊疼,意识都不清醒了,李德海一边叫拿了帕子浸了热水来,一边叫人去御医所求人。
“祖宗,如今那头的门早就落下来了,如何肯为了个小太监再打开。”
李德海心中一痛,知道这话虽然扎心,却是事实。
他正伤心担忧间,床榻上的小太监忍着浑身疼痛,睁开了眼,见了李德海,犹如回光返照,一边咳出一口血沫一边道
“干爹,我好疼啊。。。。。。浑身都疼。。。。。。骨头都像不是自己的了,干爹,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小太监又冷又热,脊背的骨头传来的剧痛叫他张开嘴的时候舌尖都忍不住打颤,说一两个字都得停一会儿,但他不敢停,怕以后再也讲不了话了。
他没活够,他还不想死,他出生就不受娘亲疼爱,娘亲死了之后亲戚也不管,他饿得受不了了,自己把自己卖进了宫里,用一刀换了个安稳的生活。
他不聪明,但活得小心谨慎,李德海对他好,他也感恩戴德,为他端茶送水捶背洗碗,他今日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被巡防营的人抓住,叫司礼监的人直接上了刑。
他不明白,为什么日子会过得这样难受辛苦。
“干爹。。。。。。”
他这一声,叫得李德海的心都要碎了,李德海咬咬牙,“你没做错什么,是那群杀千刀的要拿你做筏子,你放心,干爹绝不让你白遭这桩子罪。”
李德海以为小太监受刑,是袁意春收了礼还是记旧仇,全然没想到事情根源,会在这小太监的身份上。
外头突然有人掀了帘子,小声道,“门开了,有医官赶过来了。”
李德海大喜,那人对着李德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德海眼中闪烁,拉着小太监的手安慰他,
“撑着,你是个有贵人运的,这条命,还丢不得。”
~~~
袁照惴惴不安地跪在袁意春跟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袁意春连打都懒得再打他了,胸口起伏中差点气岔了气。
这玩意儿刚刚说什么来着?原先叫他照看的小子生母去世,无人照看,为了混一口饭吃,在两年前进了宫?
一个小孩儿进宫,还能做什么?那可是留着皇族血脉的孩子啊,竟然成了他们一样的人?
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叫崇文帝听到一星半点儿的风声,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蠢货,蠢货,我如何教出了个你这样的卧龙凤雏来!”
好好一桩差事,叫他一个差池,办成了这副样子。
“干爹,干爹,你想想办法,救救我,每日交到我手里的东西这样多,宫里宫外一件件事都要我过手,其中难免有纰漏,我也不想啊,谁能想到这小孩儿,,他居然。。。。。。”
袁意春操起桌上的杯子砸在袁照身上,
“还敢找借口!照看不周叫人落入宫中,这是其一,今日贸然处决还被人发现救走,这是其二,一桩桩一件件,我是想都想不到的错,都叫你一个人犯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的脑袋长来是干什么用的。。。。”
“干爹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退一步讲,今日我虽然没能将他灭了口以绝后患,但寻常人照旧想不到他的身份,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知道,后头咱们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袁照抱着袁意春的大腿不撒手,袁意春自己缓了下来,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冷哼一声,
“你最好祈祷没人怀疑到他的身份上。如今只能先按下不动,好在圣上再没提过找他的心。后头若是再提起,也只能用别的话搪塞了。年前瘟疫闹得这样厉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也死在瘟疫里,也不是不行。”
“你给我好好呆着,别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露出马脚来,这些日子手上的差事也放一放,全心全意守着贾贵嫔宫里,钦天监看了相,说是个男胎。等她这一胎安安稳稳生下来,咱们才算真的放了心。”
~~~
陆夜送林黛玉回了林府,刚回自己府上,长安就迎上来道,“蔡大人来了,在房中等了好久。”
陆夜点点头,抬脚进了书房,蔡靳已经喝完三杯水,见了陆夜,明显有些亢奋,
“大人你总算来了,原先你叫我跟着问的事,有眉目了。”
“巡防营的人一路要找的,是个带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死了三年了,那孩子么,听说没人管,有的说早就饿死了,有的说自己寻了门路,进宫做太监去了。”
“我就奇了怪了,他那样小的年纪,自己怎么知道门路进宫做太监去的?”
进宫,做太监?
陆夜将一切都想通了,为今日那孩子略微难受了一会儿,这么小的年纪,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卖自己这样的路来。
陆夜觉得荒谬极了,想想又觉得讽刺极了。
那个人的孩子,一个两个争权夺利的、想复仇想疯了的、无人照看不能堂堂正正为人的、还有自己这个只配做一把刀的,都被养成了什么样子?
人,真的可以毫无良心和责任的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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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078
林黛玉回府的时候,海氏正送了东西来。
林如海离开京城这些日子,白日里海氏总是过来坐一坐,明里暗里帮着照看,总怕林姑娘一个人受委屈。
林黛玉和她相处的时间多起来,越发觉得性子相宜,关系更加亲厚。
林黛玉见了海氏,连大氅都来不及脱,先小走了几步,拉了海氏的手,海氏笑着帮她将大氅的绳子解开,交给一旁的碧纹,
“听说你今日进宫参加家宴,我总是不放心,于是过来看了一眼。”
林黛玉笑着拉她进了内堂,
“多谢姨母记挂,我原先也是紧张的,后头才渐渐适应了。说起来皇家宴席,归根结底也是一家人在一处吃饭说话,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更何况,陆夜他,他很好,总是能叫我安心。”
林黛玉这后几个日说得小声了些,想起家宴上陆大人的百般维护,一低头,是少女的甜蜜和欲语还休。
海氏如何看不出来,终于放了悬起来的心,说,
“听你这样说,我已经知道你和他是如何的两心相通互相维护了。那倒真的没什么值得担心了,无论世事变化、情况转移,只要你们总能这样互相扶植,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了。”
林黛玉笑着将海氏拉到自己房间,
“姨母说话,总是这样温柔又好听,听得人心里熨帖又充满希望。今日宫宴,实际算不得一帆风顺,但有人在身边,总算不觉得孤立无援和难堪。”
“姨母今日和我一处睡吗?”
海氏看看林黛玉的眸子,眼巴巴的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讲,她笑着应下来,差人去柏府传了话,又吩咐底下人
“姑娘今天晚上跟着我,你们都过来服侍。”
夜间换衣裳,两个人同床睡了,熄了灯,还在讲悄悄话。
林黛玉的声音清甜,讲的又是少女的心事,听得海氏也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林姑娘轻声道,“我原本是个心思多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比旁人多了几分考量,父亲也常说,我是多生了个心窍。因这多出来的一窍,我总比人多想些,多怀疑些,多生气伤感些。但是陆大人,总是能叫我完全信任,和他在一块儿,我是安心的。”
林黛玉将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缘分隐去大半,只说了内心最直观的感受。
海氏笑,
“傻姑娘,能让你安心,这便是最好的亲事了,可见他时常将你放在心上,事事处处为你考量,才能叫你完完全全信任心安。你找到这样一个人,姨母也为你开心。”
林黛玉点点头,又提起一个人来,“此前柏安哥哥说在寻一本古书,恰好我昨日得了一本,姨母可以带回去,叫他凑成那一套,他一定开心。”
海氏轻轻将林黛玉搂在怀里,“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好孩子,你不要自责,也无需替他担心,他早就看开了,以后你们就是兄妹了,能互相记挂,多个依靠,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也是开心的。”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几话,直到更深露重,才渐渐合了眼睛,睡了过去。
~~~
小太监总算保住了性命,夜间退了烧,李德海才叫人在他屋子里重新搭了个软垫子,叫小心守着,他赶回去照看崇文帝,心里却开始为小太监盘算起出路来。
他叫自己一声爹,自己少不得要多为他考虑两分。
原本看他呆呆的,也不敢贸然叫他在崇文帝跟前露脸,怕触犯天威。
眼下遭了这样大的罪,说不定后头还得被司礼监那些人针对,还不如将他推到御前,在崇文帝跟前留下名字,也好叫那些人再下手时忌惮些。
李德海想了这一通,天明时听底下太监悄悄来递话,说熬过来了,也知道喝水进食了,才念了一声佛。
李德海念完这一声佛,自己也觉得好笑,心中骂自己一句,真把自己当成人家亲爹了不成。
已经到了崇文帝起身的时辰,李德海不敢耽搁,又急急忙忙进了里间等候,等着崇文帝唤那一声起。
后头司礼监的人没再来追究,这桩事就这样淡了下去。
~~~
后几日陆夜再进宫面圣的时候,李德海小声提醒,“今日圣上收了北边来的折子,边境状况不好,正动气呢。”
陆夜点头道了谢,李德海将他引进去,陆夜有些惊讶地发现,今日在崇文帝身边当值的,正是之前那个小太监,生死一线养回来之后,人也显得沉稳机灵不少,看崇文帝对他的态度,还是颇为满意。
陆夜看看李德海,又看看那小太监,知道这是他们为自保能找到的最好的路了,在圣上跟前做事,让圣上记住姓名,比什么保命符都管用。
崇文帝手边丢了几本折子,陆夜进来行了礼,看到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都来了,自找了位置立了。
大皇子先开口,“羌族此次发难,不过因为他们近日遭了雪灾,活不下去了,原本并不是刻意要与我们争领土争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何必大动干戈,将大批人手派出去。”
三皇子冷笑,“大哥真是仁慈,连过境犯民这样逾越底线的事都能容忍,事事讲一个和气,样样都说要调停,这事是调停得了的吗?
也不想想后头他们气焰渐渐起来,还是小打小闹的事?今日他敢来抢东西,明日就敢越境攻过来。今日我们以和为贵忍让这一次,来日他们得寸进尺大军来犯,到那时候,还要一忍再忍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吗?”
大皇子拍案,“如今到了那样的地步吗?你又何必来危言耸听!开战两个字说得轻巧,其间人物、粮草,涉及多少事?
之前北境边境的事牵扯着国公几位大臣,兵器一项如今都没拉扯清楚,黄河水患的银子东拼西凑才拿出来,哪里有这些兵马人力银钱支撑战事?”
三皇子突然笑起来,“问你舅父要,不就有了吗。谁不知道明大人做内阁辅臣,和户部一道,将国库的银子都掏了个空。”
大皇子不甘示弱,“我看你就是想让父皇复用国公,谁不知道国公对北边战事最为熟悉,若是开战,必成挂帅不二人选。”
陆夜听明白了,这北边的一点儿星火,又成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派斗法的导火索,两边儿都想让自家原先最大的助力重新复起,尤其是三皇子,国公在军部的势力,是他一直耿耿于怀不肯舍弃的。
但好不容易才让两边都损兵折将的崇文帝,怎么可能重新用回他亲自削掉的力量,陆夜和五皇子对视一眼,五皇子今日戏看得够了,正在轮椅上无聊拿手指画圈。
“五弟怎么看。”
陆夜不轻不重丢出一句话,瞬间将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五皇子身上,陆夜嘴角勾起,心中笑道,谁也别闲着,都给我卷进来。
五皇子手指一顿,抬头,看了陆夜一眼,心里骂了一句狗。
然后挑拣了两句,左右拉扯,谁也听不明白他到底主战还是主和。
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楞了一瞬,待要再问,陆夜已经朗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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