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今日从坤宁宫出来时,她对这件事已经有些松口,可方才听见许明舒无意中提起的事不免担忧起来。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是三岁四岁不记事的孩子,不会那般容易的接受她这个养母。
自她入宫后,从未见过那位程贵人,宫人只说程贵人犯了错事惹得龙颜不悦,连同着生下的皇子也不讨皇帝喜欢。
说来奇怪,宫里常有宴席,各宫嫔妃皇嗣无论出身位份都会一同参加,就连那位七皇子她也是见过许多面的,可唯独没有见过程贵人,一次都不曾有过。
宸贵妃不禁暗自猜测,倘若其中有一丝丝她不知道的隐情,或是程贵人母子身上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她冒然认了七皇子做养子,兴许会惹来一身是非恩怨。
思及至此,宸贵妃捂着心口后仰了几下。
许明舒眼疾手快地揽住她,问道:“姑母,你没事吧?”
门前候着的柳姑姑闻声赶过来,“娘娘,您......”
宸贵妃侧首快速地同她交换了个眼神,皱眉痛苦道:“回来路上被那狸奴吓着了,方才掉了茶盏,老毛病又犯了。”
柳姑姑心领神会,忙搀扶起宸贵妃道:“奴婢扶您去休息,叫太医过来给您请脉。”
宫女三五个上前搀扶起宸贵妃,她挣扎着扭回头嘱咐道:“明舒,姑母老毛病犯了身体不适兴许好几日不能见客了,你同柳絮一起多替姑母操心打点着点昭华宫。”
许明舒点点头,将宸贵妃臂弯交到宫女手中。
她侧首看向方才掉落的茶盏,滚烫的水渍蔓延开浸湿了桌案上的书页。许明舒将两本书拾起,匆匆装入了自己带来的行囊之中。
第18章
御书房内,皇帝倚靠在龙椅上,眉头紧锁的看着面前几本内容大致相同的奏折。
内侍沏了盏新茶送了进来,高公公隔着杯壁试探了下温度,方才送上前轻声道:“陛下,看了一下午了,喝盏茶歇歇吧。”
光承帝接过茶盏不耐烦地饮了一口,低头揉着自己的眉心。
桌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高公公瞥了一眼,劝解道:“陛下还是在为让宸贵妃娘娘协理六宫之事烦忧吗?”
光承帝合眸道:“早在朕册封她为贵妃时,就有人上书称她无子嗣无资历不可身居如此高位。如今前朝后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昱晴性子清净,若非皇后执意托付,朕也不想强她所难......”
高公公迎合道:“奴婢明白陛下是为了娘娘着想,要不然又怎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替娘娘筹谋。”
闻言,光承帝睁开眼,问道:“萧珩那边如何了?”
高公公一脸犯难,犹豫道:“进展不太顺利,七皇子殿下怎么也不肯相信程贵人是自尽,奴婢接连去劝了好几日也没能开导好殿下。”
光承帝坐直了身,一双锐利的眼看向高公公,看得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还不都是你办事不利。”
高公公连忙跪下哀求道:“陛下,奴婢也不知道七皇子殿下会这么快就回来啊,守门的侍卫说殿下平日里都是亥时方归,奴婢也没想到竟叫殿下当面撞上了。”
这事儿的确是不巧,没人想到萧珩会提前回宫不说,更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背着咽气的程贵人拼死往宫外跑,迎面撞到了在宫道口,坐在銮驾上等候消息的光承帝。
如此一来,没能骗得了萧珩生母是自尽而死外,还叫这对父子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行了!”
光承帝被他吵得心烦意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若是个识时务的,就该明白有些事过多计较只会害了他自己。”
高公公颤抖地站起身,用衣袖不断擦拭着头上的汗水,迎合道:“陛下深谋远虑,也是为了七殿下能有个好的出身和靠山,日后在这宫里便不会被人肆意欺辱,奴婢想着七殿下迟早能明白陛下您的良苦用心。”
光承帝站起身,朝窗外眺望,院中树枝已经有抽芽的迹象,初春将至。
良久后皇帝开口问道:“太医院的人今日去昭华宫请脉了吗?”
高公公小步上前躬身道:“去过了,今早奴婢还带着内廷司的人替陛下到昭华宫给宸贵妃娘娘送补品过去。太医说娘娘是受了惊吓引发心疾,仔细着养养精神便能好转。如今娘娘尚在休息,昭华宫内一切大事小情都交由许姑娘打理了。”
“许姑娘?”
高公公点点头道:“对,就是靖安侯的独女,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女许明舒许姑娘。”
光承帝脑海中飞速思索了一阵,的确是想起靖安侯有个年幼的女儿,生得还同许昱晴十分相像,随即问道:“今年多大了?”
高公公按着生肖一阵推测道:“虚岁有十三了,哎呦陛下您是没看见,到底是侯府里养出来的姑娘,贵妃娘娘卧病在床这几日许姑娘将昭华宫上下打点的仔仔细细,宫里人人都夸赞她,那气度做派一点也不输宫里的公主和娘娘!”
光承帝思量片刻,道:“靖安侯,可有给他女儿订过亲?”
高公公笑笑,“陛下,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你们先下去吧。”
一众内侍领了命,躬身齐齐退了下去。
高公公不知这话里所指是否包含自己,开口试探道:“陛下,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正欲转身时,听见皇帝叫住他,
“你留下。”
待人走尽后,高公公凑上前几步,“陛下有何吩咐。”
“将幽宫门前的守卫撤走,叫太子萧琅过去。”
闻言,高公公神经一紧。
七皇子萧珩性子倔强一直不肯按照皇帝的命令执行,且他一直住在幽宫也不是办法,若是能有个中间人出来调和一下便再好不过了。
太子萧琅宅心仁厚,待人谦和有礼,平日里对众皇室兄弟姐妹也一视同仁,由他来做,实为恰当。
高公公豁然开朗忙领了命出去准备着。光承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邃的面容上分不出喜怒。
...
月色氤氲,边境四处阵阵寒风呼啸。
运粮车一辆接着一辆有序地行向军营,车轮碾压着冻得半硬的土地,发出阵阵刺耳轱辘声。
许侯爷身边的亲卫长青执勤结束后,接过粮草押运官递来的册子,躬身一头钻进生着火炉的营帐里。
北风吹得他一身铁甲像是结了霜坚硬冰冷,冻得他直打哆嗦,伸手围着火炉前烤着。
邓砚尘坐在矮凳上,给右臂处的旧伤换药,见长青进来扔给他一个烤好的红薯,悠闲道:“今天风大,冻僵了吧?”
长青笑着接过滚烫的烤红薯,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剥皮,“这鬼天气,年前也没见这么冷过。”
说着,他朝邓砚尘肩膀上飞速打量了一下,道:“这几天天冷,你也多穿点别冻坏了,你手上这伤还没好呢?”
“早上出去练功,磨了几下。”邓砚尘放下衣袖,有袖带将腕口勒紧,清瘦挺拔的少年人肌肉线条在玄衣中若隐若现。
他抬头看向咬着红薯的长青,犹豫地问道:“侯爷最近有寄信回家里吗?”
长青摇了摇头,“还没呢,侯爷说不急,等这边都安顿好了在给夫人寄家书也不迟。嗯?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你要给谁寄信吗?”
邓砚尘笑笑,“若是要寄家书,想让送信官带着黎将军的一并回去。”
炉子里炭火烧得正热,长青暖和了过来,朝他靠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小小年纪在京中有了心上人,急着鸿雁传书了呢。”
邓砚尘系着袖腕,没有吭声。
“哎,小邓兄弟...”长青吃完了烤红薯擦了擦嘴,舒展筋骨道:“你来京城也好几年了,京城世家贵族多了去了,你觉得哪家的姑娘最好看啊?”
邓砚尘面不改色,“我不清楚。”
长青发出失望的叹息声,“也是,你整日留在校场练枪,估计除了侯爷家爱女也没加过旁人......”
“其实说起来这些年跟在侯爷身边出入宫里宫外的,也是见过许多世家姑娘的,论起容貌还得是许姑娘最出众。”
讲到这里,长青来了兴致又朝邓砚尘凑近了几分,问道:“你见过宸贵妃娘娘吗,我曾远远瞧见过一眼,那叫一个花容月貌惊为天人,当时人人都说京城里最貌美的当属侯爷的胞妹。许姑娘生得像宸贵妃娘娘,我想再过几年这第一美人的名号该让到许姑娘头上了。”
邓砚尘低着头,没有应和长青的话。
宸贵妃庄重,许明舒灵动。
在他看来,许明舒和宸贵妃并不相像。
邓砚尘没有吭声,记忆中初次见面时粉妆玉砌的小丫头短短几年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他想起他受伤宿在靖安侯府这几日,侯府来来往往有许多许侯爷夫妇的旧友带着家眷前来拜访。
席面上,几个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邓砚尘从武场练枪回来,隔着一个长廊看见许明舒被众人簇拥在屏风前,坐在椅子上悠闲地解着九连环。
不知是不是邓砚尘的错觉,明明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这次回来见到的许明舒周身的气质同从前大不相同。
好像短短一年成熟稳重了许多,不再是当年拦着他霸道地朝他要岁敬的小丫头。
她美目流盼,小小年纪却气质出尘,一众锦衣华服莺莺燕燕的女眷中间,她身着一袭月牙白色衣裙安静地坐在那里如深邃苍穹中一轮明月,举手投足间,仿佛有艳光流淌。
邓砚尘用树枝勾了勾火炉里的炭火,不敢再想下去。
见他半晌不说话,长青猛地坐直身拍了自己两巴掌道:“议论起侯爷的家人来了,失礼失礼,小邓兄弟你就当我胡说八道。”
邓砚尘跟着在军中已经好几年了,他一贯话少人又是难得的稳重,长青没将他当过外人,这样一想又胆大了几分,感慨道:“不过小邓兄弟,你说侯爷的爱女日后得寻什么样的人做夫婿啊?听闻当今圣上宠爱宸贵妃娘娘,连带着也十分看重许姑娘,你说不会日后叫许姑娘嫁给太子,培养她做未来皇后吧?”
邓砚尘沉声道:“不会。”
见他这般笃定,长青疑惑道:“为什么?”
“当今太子身体羸弱,侯爷夫人舍不得将女儿嫁过去。”
长青点点头,认同他这一说法。
许姑娘出身高贵,嫁的人不需多富贵,重要的是对她好能相伴厮守一生。
听闻太子萧琅打娘胎里出来时便患有奇病,一贯体弱不说,身上若是一经磕碰划伤就会流血不止,难以愈合,靖安侯怎么舍得将自己女儿交给一个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的人身上。
“不过也没什么...”长青突然道:“日后谁当储君这事儿还不一定呢,许姑娘嫁的人怎么也不会是无名小卒。”
邓砚尘盯着燃烧的炭火,一语未发。
营帐被人掀开,有小兵捧着一个包裹走到邓砚尘面前,道:“小邓兄弟,你有东西落在黎将军那里了,将军命我给你送过来。”
邓砚尘道了谢,疑惑地接过包裹打开,从里面翻出两个做得精致的臂缚。
像是用牛皮层层叠加扎的,紧密厚实刀刃无法轻易穿破,内里铺了一层薄棉,减缓了牛皮坚硬的质感,既不会磨伤手臂也能保暖。
长青眼尖地望过来,拿过另一只臂缚上下打量着赞叹道:“这东西做得真好,又实用又好看,如此一来你那胳膊跟着你能少遭点罪了,看不出来咱们黎将军是这么心细之人。”
邓砚尘戴上一只,系腕带时在边角处看见了绣的火红的山茶花图案。
他心一惊,忙从长青手中抢过另一只,仔细观察着正如他猜想的那般,两只臂缚内里相同的位置上都绣着山茶花图案,那是许明舒最喜欢的花。
火炉里的炭火燃得正旺,映照着邓砚尘瞳孔倒映出的火光摇曳着,耳边也被烤得泛红。
在长青不解的目光中,他抱着两个臂缚站起身笑着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
说完转身朝着营帐外走去。
长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呼喊道:“哎,你小子傻乐什么呢马上宵禁了!”
...
这日是难得的一个晴日,萧琅清早晨起时同太医一起替萧珩换了药。
自他被萧琅从幽宫带出来,安置在东宫内已有快一个月的时间。接连数日的疗养使萧珩在幽宫时留下的一身伤得到了治疗和恢复,整个人看着精神也好些,不再如刚出来时那般病恹恹的。
只是萧珩很少开口同人讲话,多数时候都是坐在床上自顾自地发着呆,一天下来一动也不动。
想是还没能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走出来,亦或者是受伤病影响。他不想说话,萧琅也不去逼迫他。
他后脑的磕伤严重,影响到了眼睛,时至今日看东西依旧模糊不清。
萧琅端着药碗递到他面前,轻声道:“七弟,趁热把药喝了吧,喝了药今日皇兄要带你出门一趟。”
萧珩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眼神空洞地望向太子萧琅,似乎想问要去哪里。
“宸贵妃娘娘生了病,各宫娘娘和皇室兄弟姐妹们都过去探望,兴许只剩你我还未到访。皇兄替你备好了礼,今日我们一起过去探望一下贵妃娘娘吧。”
萧琅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萧珩在听见宸贵妃三个字时,一瞬间惨白下来的面色,以及隐在衣袖里紧紧攥拳的手掌。
东宫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朝昭华宫行驶,到达宫门时,萧琅先行下了马车,伸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看不清道路的萧珩下了车。
昭华宫的女官忙上前行礼,身后几个宫女接过他们带来的礼品后,女官带路引着他们进了宫门。
沿路在院中前行时,宫里各个局的女使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路行礼问安。
萧琅正疑惑欲开口询问,侧首透过长廊看见正殿的大门敞开着,身着不同颜色衣裙的女使正依次排列站在石阶上。
房间内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像是在逐一问着话。
“先前送进昭华宫的礼品都放在哪里了?”
为首的女官上前一步,开口道:“按照姑娘的吩咐清点登记后都存放在库房里了,个别不易存放的放置在冷窖中,这是记下的名册,姑娘你过目。”
许明舒接过礼单,逐一看着漫不经心问道:“花朝节将至,给皇子公主准备的礼品都送到了吗?”
女官应声道:“都已经送到了,现下就剩出门在外的成佳公主和四皇子没有送过去,奴婢想着等他们回来再去也不迟。”
“哦?”许明舒手指在礼单上划过,落到了最后一个名字上,“七皇子殿下那边送了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女官左右打量着,并不记得七皇子是哪个,也不记得从前是否给他准备过礼物。
许明舒看向末尾写着萧珩名字的一行小字,在那份礼单上他占用的篇幅极短,宫女给他准备的礼品也显得格外寒酸。
想来是昭华宫的人根本没将这份礼当回事,草草记下了敷衍了事,毕竟她们中人极少有见过七皇子萧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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