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却:“明后日都好好歇着,读书也不差这一两天。”
林晏安点头:“我明白了,父亲。”
林却带着李暮要回去,林晏安突然又叫住了李暮:“母亲。”
李暮回头,看见虚弱的林晏安对她笑着道:“谢谢母亲。”
李暮以为林晏安是谢自己照顾了他一天,可实际上李暮一直在隔壁,练字看书也没落下,还让林栖梧和李云溪都忘了他,不免觉得这一声谢受之有愧。
李暮也说不出这么多,索性嘱咐:“你好好休息。”
林晏安:“是,母亲。”
李暮和林却携手离开后,林晏安让照顾他的人都退下,自己靠着后背的软枕,闭着眼低着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牙关紧紧咬着,眉心也皱得很紧。
突然一抹温热触上了他的眉心,是带着薄茧的指腹,试图将他眉心抚平。
林晏安倏地一下睁开眼,对上了林栖梧不耐烦的脸。
林栖梧也是要睡了才想起自己好像光顾着嫂嫂做的手链,忘了关心便宜大侄子,于是大半夜跑过来趴在床边,手上用了力,往他眉心狠戳几下:“别皱了,看着真闹心。”
林晏安愣愣地看着她,不像看见林却那般露出笑容,反而落下泪来。
林栖梧吓得缩手,蹭蹭蹭往后退:“哭了?真的哭了?为什么哭?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林晏安抬头看着她,也不求她靠回来,而是说:“我做了一天的恶梦。”
林栖梧难以理解:“就因为做了恶梦?”
林晏安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是很可怕的恶梦,你梦你也哭。”
林栖梧慢吞吞凑回来,撇了撇嘴:“我才不会哭!”
林晏安:“我梦到去年年底,梦里我还在扬州,赶回来时,父亲没了。”
林栖梧猛拍被子:“那是梦,大哥好好的呢!”
“嗯。”林晏安说:“父亲好好的。”
你也好好的。
第三十三章
“到底要找什么?你跟我说, 我来替你找也行啊。”
猎场内,七皇子顾禹文陪着林晏安找到前日他们避雨的山洞,见其提着早就备下的灯笼在昏暗的山洞里摸索, 忍不住发出疑问。
顾禹文本来是去探望林晏安的, 打算到了地方, 把今日的功课交给林晏安, 再讲讲先生说的要点,略坐一下就走。谁知道一过去就撞见林晏安换好了方便骑马的衣服,准备往猎场来。
他劝了几句没劝动, 怕林晏安出什么事, 跟着一块来了。
“母亲送的玉佩,”林晏安撒谎,“今早我才发现玉佩不见了,昨日我生病没出门, 想来想去,应该是前日躲雨的时候掉这了。”
说话间, 林晏安掌心还捏着出门时藏进手中的玉佩, 显然一开始就准备了这套说辞。
“燕王妃送你的玉佩?”顾禹文想起昨天晚宴上发生的事情,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我听闻……燕王很爱重燕王妃?”
他委婉了措辞。
林晏安想也不想:“那是自然。”
顾禹文:“燕王妃的话, 连燕王都要听?”
林晏安笑了一声, 透着往日没有的爽朗:“母亲平日不爱说话, 但凡她提的,父亲总是会听。”
又忍不住举了个例:“我自幼入宫惯了,第一天入宫为你伴读时家里都不觉得有什么, 唯独母亲非要父亲送我到宫门口,父亲没办法, 天不亮便起身送我,路上好一通抱怨,说我又不是孩子了。”
顾禹文的重点不免从燕王惧内,转移到了林晏安阖家美满上,略微……有些羡慕。
林晏安余光将顾禹文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眼帘一合一张,掩去眼底的冷意。
他再三确认这就是前天躲雨的山洞,里头还留着那日他们躲雨留下的痕迹,且地面墙壁上都没有异样。
山洞没有突然消失,也不像奇闻异志里写的那样有什么神秘的符文图样,怎么看怎么普通,让他有些不太确定那场梦到底是上天给他的警示,还是说,仅仅是一场虚无的梦境这么简单。
要说是警示,来得未免太突然,且跟已经发生的事情对不上,要说是梦境,那也太详细了,环环相扣,没有半点梦境该有的跳脱。
刚从梦中醒来时,他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才是梦,梦中的他对义安教的了解也远远超过现在,因为梦里的他在父亲死后隔了一年又继续回到义安教,原本他是想捣毁这个邪/教的,后来又试图掌控它,让它成为自己和祖母手中的一枚棋。
这个过程中他接触到了义安教的教主,发现了还活着的伊王世子,知道了伊王世子曾经做过的事情。
林晏安当然不会放过他,还专门为他搭建了戏台子,热热闹闹地揭穿了他的身份和他利用义安教对付燕王的原因,言明他为一己私欲害死了许多教众,又翻出义安教早年建立的初心,请出几位德高望重的教中老人,煽动起昔日的仇恨。
最后伊王世子死在了他视作蝼蚁任意利用的百姓手中,被放进缸里活活煮死,叫群情激奋的义安教教众分食殆尽。
而林晏安则根据伊王世子当年追杀无渡的路线一点点查找下去,花了几年的时间才在归德府沙岭寨找到无渡。
梦里父亲已经去世,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留下无渡,他预感无渡还有用,果然许多年后他诈死用上了无渡。祖母被他从狱中偷换出来,也是叫无渡救的……
“找到了。”
实在看不出这山洞和他那场可怕的恶梦有什么关系,担心父亲知道他没好好休息派人来逮他回去,林晏安拿出手里的玉佩,装作是在山洞里找到的,和顾禹文一块离开了猎场。
路上顾禹文同他说起了先生今日讲的课。
能为皇子讲课的先生,自然是来自朝中的大臣,林晏安仔细听着,时不时问上一句,态度和原来有了明显的不同。
就连顾禹文也说他病过一场,看着比原先更加开朗了。
林晏安原来的样子是在模仿旁人口中年幼时的父亲,自然更加温和有礼些,那场梦后,他突然看清了自己,觉得还是梦里自己长大后的模样更加适合他,也更好骗人,最重要的是,那样的他应该不会再被母亲哽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很好吗?”他对顾禹文说,态度坦然不遮掩,顾禹文便也觉得不算什么,没将林晏安转了性情的事放心上。
……
那边林晏安没在山洞找到任何端倪,这边李暮难得睡了个懒觉,起来发现自己被林晏安传染了,不仅低烧,还鼻塞咳嗽,说话都带着闷闷的鼻音。
林却给她端了药来,她接过药碗让林却离她远点,小心也被传染上。
林却:“一张床上睡了一宿,要过病气早过了。”
李暮难受,说话也不大客气:“让你远点就远点,别我一好你又病了,全家排着队送。”
说完又让林却把窗户都打开,通风。
林却听话开窗,可就是不想放李暮一个人待着。
李暮缩在被子里:“一个人也没什么,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她穿越前生病都是这么过来的,去医院开药回来,吃药睡觉,实在难受得不行就骂几句脏话,家里没别人,骂起脏话来也不怕影响谁。
挺好的。
林却毫无形象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把手伸进被子,握住她的手:“可我身体不适的时候,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当时我总会想,有你在真好。”
“所以你也让我陪着你吧。”
李暮:“……找无渡给你开副药,喝了预防一下。”
林却:“非得喝吗?”
李暮:“出去。”
林却:“喝喝喝,我这就去叫无渡。”
林却叫来无渡,无渡也觉得林却可以先喝一副免得染上,于是开了药性温和的方子,叫刘嬷嬷煮了端来。
喝完林却就彻底守在床边不走了,对比一下,李暮越发觉得自己昨天对林晏安的看护不够用心,想起林晏安真心实意的道谢,李暮忍不住踹了几脚被子。
林却不明所以:“干嘛呢?”
李暮憋出一句:“没什么。”
之前总是忍着,林却也不知道李暮被记忆攻击了有踹被子发泄的习惯,然而有一就有二,之后又多来了几次,林却便晓得他家王妃踹被子代表她想到了什么心里过不去的事情,可以哄着人把话说出来,细心安抚,实在哄不出来,就同她聊几句别的,别让她钻牛角尖就成。
李暮的病和林晏安一样,都很轻,歇上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她还有些咳嗽,又喝了几天炖梨才好全。
七月初七乞巧节,本该是女孩们凑一块验巧的日子,因为林栖梧掏出了喊打喊杀的捉匪牌,行宫内的节日气氛愣是被带跑偏了十万八千里。
七月初八李暮生辰,林却给她送了一匹黑色的小马驹
李暮对其爱不释手,想了几天,翻了无数诗经典故,写了无数或风雅或霸气的名字,最后咬咬牙,还是决定顺从本心,给马儿取了名字叫“芝麻糊”。
行宫的院里不好养马,李暮又不想出去遇到人,总盼着能快点回王府去,好不容易才让她盼到八月,御驾回京。
又是十几天的路程,回到王府正好赶上中秋,林却照例带着李暮和林晏安去了隔壁长公主府吃蟹宴,见到了去年见过一面的怀淑长公主。
李暮发现怀淑长公主好像和她一样宅,林却说了才知道,怀淑长公主曾被先帝送去和亲,后面两边又打起来,昭明长公主违抗圣旨带兵压境,将怀淑长公主平安带了回来。
回京后的怀淑长公主受了不少冷嘲热讽,更有姐妹姑母责怪她没有尽到和亲的责任,竟然还有脸回来,昭明长公主把那几个姐妹姑母家的男人都揍了,才让她们学会闭嘴。
先帝有心为这个和过亲的女儿赐婚,要将她指给当时的安国公幼子,可因为她养起了男宠,这桩婚事最终不了了之。
外头关于她的风评不大好,她便也不爱出门,在公主府里过自己的日子。
是个很潇洒的女子——李暮觉得。
另一边,林晏安则因为那场梦,对怀淑长公主的裙下之臣充满了好奇。
梦里他断尾求生,手中除了蛰伏下来的义安教和沙岭寨,剩下的一大助力就是怀淑长公主府,这位长公主府里当真是什么人都有。
可惜……
梦里怀淑长公主想帮失去血亲还背负叛国骂名的姐姐振作起来,拿起刀杀回去,可她也知晓自己什么都不会,为此她杀死了自己,伪装成顾禹文所为,让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都将顾禹文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也叫昭明长公主重新握起了大刀,去讨回本该属于她的公道。
梦里的林晏安知道怀淑长公主是自杀,可他没说。
他与祖母一同谋划,花了八年的时间,结束了这一切。
祖母登基为帝,他在旁辅佐,一年大雪,梦里已经生了白发的他觉得有些困,闭眼睡下后梦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母亲。
……
昭明长公主最不耐烦剥蟹,又喜欢吃蟹肉,从来都是叫旁人替她剥,偶尔怀淑长公主兴致来了,也会替她剥上一只。
螃蟹性寒,最好是配热过的黄酒,秋珠端来一壶刚热好的,昭明一边喝一边等肉吃,注意到身旁的妹妹坐不稳当,总要动上这么几下,还时不时用手捶后腰,担心妹妹身体不舒服,就问了一嘴。
怀淑长公主笑着,低声同她说:“没不舒服,就腰有些酸。”
她面颊泛起微微的红,心情不错道:“府上新来了一对双生兄弟,虽出身草莽混迹江湖,可那样貌是真真的好,身子也壮实,兄弟俩比阿池小一岁,遇见我前还是完璧呢,又爱吃醋,别提多有意思了。”
昭明:“……”
我就多余问。
第三十四章
有时候, 耳力太好也不行。
带着淡淡菊香的夜风中,林却一边剪下蟹腿,一边想到。
跟昭明长公主不同, 林却有点洁癖, 宁可不吃, 也不会让别人替他拆蟹, 所以他更喜欢自己动手,而不是让别人替他。
去年中秋宴吃蟹的时候,他还特地教过李暮怎么拆蟹, 眼下李暮手边也摆着一套工具, 正认认真真地开蟹壳,去蟹胃蟹心蟹腮。
别说她心无旁骛在拆蟹,她就是仔细去听,也听不见怀淑长公主与昭明长公主的低声私语, 只有林却听见了,不太好说是什么心情。
怀淑姨母的喜好他作为晚辈自然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的, 他也懒得去管, 就是对比姨母的纵欲,他这边的禁欲难免显得凄惨了些。
更何况他想要的也不似姨母那般多, 就一个微曦, 他只是想要他的微曦, 偏偏不行, 心里当真是难以平衡。
林却一点点把蟹拆干净,把蟹肉挖出来,回头看李暮还在跟蟹奋斗, 问了声要不要帮忙。
李暮倔强摇头:“我自己可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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