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只有几瓶冰水,她拧了拧眉,只好烧热水泡泡面。如果不是肚子太饿已经咕咕叫向她提出反抗意见,她其实也没有很想吃东西。
至少,真的不太想吃泡面。
冯希一边吃面,一边刷手机。她不怎么热衷于网上聊天,微信里的联系人大多都是最近的同事。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打开电话联系人,划到H、分屏,很快用电话号码搜索到了想要的微信账号。
账号人的昵称是遂,头像是一张卡通飞机照片,点进朋友圈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没有申请添加好友,而是放下手机,专注地吃起了面。
晚上,冯希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她坐在中考考场上,心情既紧张又兴奋,眼睛忍不住四处瞟。贺流逸就是那时候走进来的,两人刚好四目相对。考官检查完毕,他放下双臂走向她,然后坐到她身旁。冯希小心地瞥他,看他把笔袋放桌子上,他转过头对她笑,“同学,你有多余的2B铅笔吗?我这里面的笔芯没了。”
他们之间有太多事、太多的回忆了。
但也只剩回忆了。
这十年来,冯希一直靠着回忆品尝曾经的美好与痛苦,她从没有走出过那场大雨。
记忆在渐渐模糊,她也在渐渐遗忘。
她已经不记得许多人的样子了,于是每次当她感到自己在遗忘的时候,就会翻出那次大家去游乐场的合照。
赵芸芸和舒清越站在她身旁比爱心,贺流逸面对镜头微笑,周楠和刘仲奇握手搞怪。一看这张照片,她就会心痛得厉害。
再也回不去了。
舒清越死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冯希如常去上班。
今天钱峰竟然来得格外早,赶在了冯希的前头。她看了看他一眼,有些意外。
钱峰站起身,招呼道:“学姐好。”
“你去哪里?”冯希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本子和笔上。
“去找贺队长,想详细了解一下昨天的案件的情况。学姐,你不知道,贺队长好牛,昨天晚上他分析线索锁定了目标嫌疑人,今早DNA比对就出了结果,刚好比中。他们已经出发去抓人了。”钱峰有些兴奋。
他昨天加了贺队长电话就又加了对方微信,然后不厌其烦地骚扰对方,想探听案件进展。尽管他已经21了,但中二少年梦依旧不死,梦想成为一个破案高手。
“真相无所遁形!”他咬牙切齿。
下午,刑警队的人回来了。
在现代科技的支持下,DNA的比对就是证据,铁证如山,杀人凶手刚开始还一个劲地狡辩,后来知道自己的结局无可挽回才将事实真相说出。
“我判断熟人作案是根据案发现场的情况推测出来的,黄国亮家里被洗劫一空,但不是简单的入室抢劫,因为现场很整洁,只有装有财务的柜子才被翻找过,甚至有些房间对方都没有去,说明他熟悉这个房子,更熟悉黄国亮这个人,熟悉到了解对方藏钱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作案时间是凌晨,他家养狗,但狗没有叫。据村民说,他家的那条狗可不是个不叫的傻狗,攻击性非常强。你们到的时候,因为那条狗攻击性太强,我已经叫人把他牵走了。”
食堂内,贺流逸坐在冯希身旁,看着对面的钱峰解释道。
公安局刑警队院子里有食堂,大部分时候冯希和何建树会来食堂吃饭。可能有时候对方回家吃饭,冯希还是会来。
今天下午,冯希和钱峰来食堂吃饭就遇上了贺流逸。
钱峰对人招手招呼,贺流逸脚步顿了顿,然后来到两人面前,坐在冯希身旁。
“黄国亮有个弟弟是个赌鬼,几年前就因为赌博而被人砍掉了一根小指头。后来跟着他哥生活,前年两人大吵一架,他就搬出了黄家村。一个月前突然回来看他哥,没想到再回来就是要他哥的命了。”
“还是因为赌博?”钱峰问。
“嗯”,贺流逸点头,“据他自己交代,他本来只想要钱,但他哥不给,便想到了入室抢劫这一招,没有想到他哥醒了,两人起了冲突,他一时情急直接杀了他哥。”
钱峰拍手,“贺队长,你好厉害!”
贺流逸摇头,“熟人作案是所有命案里最简单的一类,只要凶手和受害人之间有联系,哪怕隐藏得再深,细细搜寻总会寻得些蛛丝马迹。一个小细节,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人是群居动物,只要生活着,除非深山老林,就会有人际关系,而熟人作案就是最容易破获的案子。”
“真正难的是陌生人案件,脱离人际关系,就很难找凶手的杀人动机,案件的侦破就难以进行。比如大部分有名的连环杀人案,凶手随机杀人,死者具有不确定性。可能十年前的一个案子就和今天的某一个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们往往难以发现。”
“诶,贺队长,你以前是市局的,是不是接手过很多重案大案呀,可以讲给我听听吗?”钱峰眼睛亮亮的。
冯希起身打断他们,她礼貌微笑:“不好意思,我吃完了,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贺流逸转身看向她,视线追随。
终于,等冯希走出他们的饭桌,贺流逸看向钱峰,“抱歉,我现在有事,我们下次再聊吧。”
他走到冯希身前,止住她的步伐。
冯希抬头看着他。
她想过很多两人再见时的景象,或许激动、或许流泪、或许沉默。但绝不是昨天那天,相见无言,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而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食堂里人不少,大家不约而同将视线投注到两个人身上。
冯希和贺流逸都是局里有名姓的人物,他们对冯希已经熟悉,但对这个新来的中队长却很陌生,有很大的探究欲望。
冯希认识贺流逸?
“我们出去聊聊。”贺流逸开口。
冯希感受到四周的视线,点头同意。
两人出去后,一些人立马移到钱峰身旁,“冯医生和贺队长认识?”
“我也才知道。”钱峰也很惊讶。
“两个人看起来神色很……复杂,关系不一般呀,刚刚你们聊了什么?”
“就……破案的事。”
他眉头一皱,“太奇怪了,既然认识为什么要装不认识,不会是前男女朋友吧?”
“闭嘴!”
“闭嘴!”
男女声都开口怒斥他。
第37章 归途
冯希沉沉地注视着贺流逸的面容,他们太久没见了,大家都变了好多。他身上少年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男人的强硬和冷峻,右眼处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唯独那双望向她的眼睛,依旧保留着柔软与忧愁。
他们对视着,沉默无语,气氛沉寂。
“贺队长,你有什么话就开口吧。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冯希冷静道。
“好久不见,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贺流逸只说得出这些话了。他们实在太多年没见,许多问题翻涌在心间,却开不了口,只能问一句,你过得还好吗?
十年,他们之间太陌生,连问句都要再三揣摩,生怕唐突对方,又闹了笑话。
冯希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过得很好,大学、读研、工作,一路都很顺利,谈了恋爱、有了未婚夫。我一切都好。”
“你呢?”她问。
像是客气的含蓄,大家公平地打个来回。
贺流逸眼睫微颤,缓缓露出微笑:“我也很好。听说你过得好,我很开心。”
说完,他转身要走。
“贺流逸。”她喊住了他,声音很冷。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微笑,“听说我过得好,你很开心?你有什么资格开心?你是我的谁?你有什么资格为我开心?”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难受,于是就把怒火对准他。
“十年,你从来没找过我吧。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你不觉得你打扰我了吗?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我过得好,你很开心?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她声量拔高,尖叫地歇斯底里,往日冷静自持的做派都丢到了脑后。
冯希也不想这样的,她不想在他面前像个疯子一般狼狈,可是她忍不住。忍不住怨怼、忍不住恐惧、忍不住发怒。
就像被长久忽视的小孩,会委屈的哭,然后拿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上摔,为的就是吸引人的注意力。
食堂里的人都走出来,他们站在一旁围观,觉得大吃一惊。冯医生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两人之间怕是瓜葛甚深。
贺流逸看着冯希,嘴唇颤抖。
他向前走一步,冯希就后退一步。
“对不起,我很抱歉。”他轻声开口。
沉默良久,冯希整理思绪,平复心情,抬眸瞥他,“不要向我道歉,我们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你不用说太多,以后也别说太多。十年了,我们都该往前走,希望你也是。”
好一会,贺流逸点头,“好的,我以后会少打扰你。”
冯希微笑,“希望你说到做到。”
回了家,冯希从冰箱里拿出冰水,倚在冰箱旁,一口一口往肚子里灌。直到她肚子有些难受,才放下水,倒在沙发上。她脱了鞋,蜷曲着身体将自己抱住,眼泪止不住地流。
其实她懂得,当初她那一走,就意味着要和之前的事做个了断,把他们都放下,所以她连贺流逸都放弃了。
她骗自己,也骗贺流逸,问:“你还会来找我吗?”
两人都心知肚明,不会了,不会再见了。
所以这十年,冯希从没去寻找过贺流逸,她想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于是不回良州市,连回一趟老家都要从其他市绕路,就怕遇见熟悉的人。五年前爷爷奶奶死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很多人,她想见,也恐惧见面。
她尝试和其他人交往、谈恋爱,想要开启下一段崭新的人生。她本来不该来这里的,她本来不该与他再见的。
她后悔了。
一年前,冯希准备订婚事宜。
她选了婚纱,和朋友去酒店吃饭。朋友去外面打电话,冯希坐在原位。一群少年少女从她的桌子旁走过,她听到了陈淼的名字。
她转过身,视线紧随,终于从人群里找到了那个娇艳明媚的少女,她笑得有些夸张,声音也甜的腻人,在一群人中当配角捧场。
冯希起身,走到他们桌子旁,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陈淼?”
少女抬头,旁边人问:“陈淼,这谁呀?”
少女盯了冯希一会,笑道:“陌生朋友。”
她身旁的人笑作一团,反复说:“哈哈哈,陌生朋友?”
她走出饭桌,两人和身后那群人拉开距离。
“冯希姐姐,好久不见。”陈淼甜笑。
“真巧呀,竟然在这遇见了,上海果然太小。”
故人再见,冯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以长辈的方式开口问:“你现在上大学了吗?”
陈淼乖巧道:“大三,高考复读了一次。”
冯希踌躇,慢慢道:“那就好,加个联系方式吧。你要是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陈淼眼睛亮了亮,兴奋道:“我需要帮助呀,冯希姐姐,你能借我10万吗?”
冯希掏手机的动作一顿,有些疑惑:“你要10万干嘛?”
陈淼掰着手指头,嘟嘴,“衣服、包包、鞋子、化妆品、出去玩,这些那些不要用钱?冯希姐姐,你不会没有吧?你都来这里吃饭,怎么的也不应该混得太差呀。”
冯希微微感到头痛,她看着面前的陈淼,觉得时间真是一个改变人的利器,“我可以给你10万,但……”
陈淼挥手打断她,有些不耐烦,“冯希姐姐,十年不见,再相见,我特别感动,你能不能直接给钱,别说些教训我的话了,我听得真的够够的了。”
冯希怔住,一时间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会不给吧?呵,真浪费我时间。”陈淼见冯希不动,双手抱臂,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
冯希喊住她,“卡号。”
陈淼步子停住,换上笑脸。
转完钱,冯希问:“陈阿姨和陈川怎么样了?你们怎么来上海了?”
这十年,陈家究竟发生了什么,陈淼变化也太大了。
陈淼脸色的笑容凝滞,低下头,淡淡道:“我妈嫁人了,陈川出车祸死了。鹊鹊也死了,被卖去了狗肉店。”
她抬头看见冯希脸色的愧疚和怜悯之色,噗嗤一笑,语调轻飘飘的,“冯希姐姐,我发这么多年过去,你没怎变,一样那么善良,喜欢多管闲事。”
“你那么喜欢听我的事,不如让我告诉你贺哥哥的事吧。他高考后就把院子卖了,在北京读刑侦,毕业之后去了滇南当刑警。这么多年,你们之间有联系吗?见过吗?”
她看着冯希的脸色,愉悦地笑了笑,“那看样子是没有,你要去找他吗?”
冯希声音微冷,“没见过,也没有见的必要吧。陈淼,十年了,你怎么还拿以前的事到现在说,未免有些幼稚。我现在都要结婚了。”
“是吗?幼稚?”陈淼嘟起嘴卖萌。
“好吧好吧,冯希姐姐,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要步入婚姻的坟墓了,真可惜,为什么不再多玩几年了?你的婚礼我就不参加了,我可没有钱随份子。祝你和你丈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冯希没有听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笑声、哄闹声在背后响起。
她坐回了座位上,朋友已经等她多时,看她脸色不好问:“你刚刚干嘛去了?”
冯希声音低沉,“见了一个旧人。”
“你们之间有过节?”朋友问。
冯希抬头苦笑,“就是因为从前没有,现在才难看。”
那天以后,贺流逸的名字重新从灰烬处冒了头,一遍遍在梦里拜访冯希。
有时候,她满头是汗地醒来,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梦里一遍遍播放着她十几岁的回忆,一半甜蜜、一半痛苦。
一个月后,她与男朋友分手,订婚宴取消,她来到了滇南。
她怀着侥幸,想要见他,又希望他们不要相见。
真见到了,痛苦大于快乐。
她还要抢在他前头骂他,骂他为什么要出现在她面前,骂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找她。他说听她过得好他也开心,冯希更忍不住要骂。
他为什么不指责她呢?为什么不骂她呢?这样两个人撕破脸对骂、互相指责。她会感觉好过很多,说不定会彻底放下,就像对陈淼失望一样对贺流逸失望。
那样,她会告诉自己,“冯希,你看,你喜欢这么多年的人已经变成一个烂人了,他不值得。”
可是,贺流逸什么都没说,他又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向她道歉。
28/34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