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把新科状元给忘了?
心思流转间,玄帝眯起双眼,顺着咳声望过去。
“可是状元郎周疏?”
听见自己名字,周疏手握空拳,以拳抵唇,站了出来。
面对玄帝,诚惶诚恐地拱手作揖。
“回陛下,正是贱民。”
“上前说话。”
周疏身子弯得更低了。
双手维持着作揖的姿势,行至大殿前方,朗声:“贱民周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边说边跪地叩首。
对她恭敬且不敢见天颜的态度,玄帝很是满意,充满算计的眼里闪过一抹赞许。
“起来吧。”
话落,竟心情愉悦地让人搬了把椅子到大殿中央,让周疏坐下说话。
如此狂悖的行为周疏可不敢,又忙诚惶诚恐地下跪。
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发没有血色,就连嘴唇也一片青紫,身体更是哆嗦个不停。
显然是被吓坏了。
她这番胆小的样子,惹得玄帝开怀大笑起来,挥了挥手,又让人把椅子给搬走了。
“哈哈,都说状元郎身体羸弱,为人谦恭仁厚,今日一见,传言不假。”
紧张的气氛缓和,百官也跟着假惺惺地关怀了周疏一番。
周疏一一谢过,面上始终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引得玄帝又另眼相看了两分。
赞许地点头,对周疏的称呼也由之前的状元郎,改成了现在的周爱卿。
“周爱卿,方才众人的争执你可听清?依你之见,朝中何人可堪此重?”
她自是听清了。
泗溢县灾情有数月之久,闹得沸沸扬扬。
听闻月余前,朝廷拨下七万两赈灾银,与数万石粮食,一同运往湘州泗溢县。
物资到达泗溢县,其县令李林与县丞张茂安,以及主簿秦槐玉,三人一同清点。
七万两灾银分毫不差。
当时天色已晚,张茂则安提议第二日再将赈灾银分发下去。
李林应允,便将七万两赈灾银锁在县衙仓库,钥匙由他保管。
可第二日,众人前往仓库,七万两白银却不翼而飞。
县令大惊,忙上报于湘州刺史孙垚。
此事事关重大,孙垚不敢隐瞒,层层上报,告知天听。
朝廷震怒,便派钦差大臣前往湘州泗溢县调查。
而在钦差大臣到达泗溢县的前一晚,县令李林被发现自缢于家中。
其妻儿老小皆不知所踪。
调查数日之久,此案迟迟未破。
七万两赈灾银也毫无下落。
泗溢县百姓疾苦,朝廷深感痛绝。
方才两派争论,便是为了派何人前去为好。
周疏握空拳抵唇,思索良久,才小心翼翼回答道。
“回皇上,依贱民之见,此人不需雄韬武略之才,只需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尚可。”
“朝中大臣皆食民禄,均亦有忠民之事之心,故以不论派谁前往,于百姓获益,于朝廷安心。”
“哼,状元郎这话说得倒是乖巧。”
周疏话刚说完,杨亭礼便冷哼一声,嘲讽道:“众人皆言你谦恭仁厚,如今一看,却也是左右逢源的圆滑之辈。”
玄帝刚夸赞完她谦恭仁厚,现在杨亭礼却说她是左右逢源的圆滑之人。
这无疑是在打玄帝的脸。
大殿最上方的人面色阴沉下来,双目怒瞪,下一刻就要治杨亭礼的不敬之罪。
而下方,周疏不卑不亢地朝杨亭礼拱手作揖。
“杨侍郎这话,莫不是觉得朝中大臣皆不可委以重任?”
“你……”杨亭礼被噎得哑口无言,礼节都顾不上了,粗鲁地用手指着她,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这一顶大帽子戴下来,无疑是将他与所有朝臣对立。
原本还站在杨亭礼这边的官员,皆像吞了苍蝇般恶心,不悦地甩动衣袖,回去朝列里了。
而万家这边,本就看不惯杨亭礼,此话一出,更是看他不顺眼,一个两个皆鼻孔朝天,不屑地朝他冷哼。
杨亭礼自觉失言,明明是早春时节,额头上愣是冒出了一行热汗。
他频频拿袖子拭汗,不时去觑自家父亲杨远山的脸色。
见杨远山一派老神在在,毫无半点想为他解围之心,又不由得对周疏心生怨恨。
都怪这无礼宵小!
目光恶毒,直挺挺射在周疏脊背上。
她感觉到慑人的目光,平白打了个寒战。
被上方的玄帝全然看在眼里。
关心道:“周爱卿可是觉得冷?”
方才她让杨亭礼吃瘪,玄帝龙心大悦,此刻面对她越发和颜悦色起来。
“周爱卿若是觉得冷,朕让人去取个手炉来,卫奕,去,去偏殿给状元郎取手炉来,另外再拿件厚点的披风。”
后面半句话是对他身边的大太监卫公公说的。
卫奕领了命当即要下去偏殿,被周疏给及时阻止。
“陛下,无妨。”说着,又朝卫奕一拱手,“劳烦卫公公了,周疏自幼体弱,方才只觉一道寒风刮过,顿感刺骨,却令陛下担忧,周疏惶恐。”
有才学,又谦卑恭顺。
这下不仅是玄帝,就连卫奕也对她青睐有加了。
“周爱卿,你是我大梁国栋梁之材,可要保重身体。”
对玄帝关切的话,周疏受宠若惊,“谢陛下关怀。”
说着,突然双膝跪地。
“陛下,周疏一介书生,幸得陛下抬爱,如今泗溢县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陛下为之夜不得卧,寝食难安,周疏无雄韬武略之大才,惟愿能为陛下、为百姓尽绵薄之力。”
她已拒绝与杨家的婚约,又在大殿之上与杨亭礼据理力争,此番已彻底得罪杨家。
若仍留在京城,难免引来杀身大祸。
况且,七万两赈灾银不翼而飞,此中牵连必然甚广,她正好也趁此机会好生谋划一番。
“周疏自知论才能比不上朝中大臣,资历尚浅,可泗溢县的百姓如今正处水深火热之中,若多耽搁一天,百姓便困苦一分。”
“周疏自幼勤学诗书,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力,为百姓效力……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又咳嗽了起来。
咳声剧烈,连眼角都泛起了红。
眼里噙着一抹水光,目光坚毅,身姿挺拔。
玄帝被她的话打动,连说几声:“好,好,好,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郎。”
第四章 受伤
玄帝龙心大悦,当即下旨封她为泗溢县县令,三日后前往湘州赴任。
周疏领旨谢恩,出大殿时,杨亭礼行至她身旁,假模假样地道:“状元郎,此去湘州路途遥远,跋山涉水,你这身子骨可要好好保重啊。”
说完,如只斗胜的公鸡,趾高气昂快步离开。
听懂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周疏抿了抿唇,握着圣旨的手下意识收紧,另一只手虚握成空拳放至唇边。
“咳咳——”
因咳嗽,她身体微弓,步子放得很缓,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缓步至宫门口。
秋旻一直侯在宫门外,见她出来,立即迎上去,唤了声:“公子。”
然后扶着她上去马车。
坐进马车里,周疏神色立即冷了下来。
明黄的圣旨被她搁置在桌子上,身体斜倚,指如削葱根,手撑着额头,另一手指尖不轻不重地叩击桌面。
如今朝堂局势波云诡谲,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却暗藏汹涌。
后宫万贵妃独得圣宠,又向来与杨皇后不合,朝堂上杨家与万家也是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而看似惜才的玄帝,却亲手将她推至杨万两派系之间。
若不是她自请前往湘州,留在西京城,她迟早会成为党争的牺牲品。
只不过,此去赴任,势必要与万家交恶,往后要走的路,只怕是更加艰难了。
周疏想得入神,这时,马车外响起一道疾驰的马蹄声。
马背上的人,一身枣红色劲装,束发戴冠,好不意气风发。
他出现得突然,身下红棕马的速度又快,秋旻看得心惊胆战,手用力勒住缰绳,往一旁避让。
男子见状,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只听“聿聿——”一阵马嘶吼声。
马被惊扰,马车顿时朝一个方向倾斜倒去。
马车内周疏意料不及,小脸“唰”的被吓白了。
双手紧紧攥住两侧的护栏,因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
声音慌乱。
“秋旻,发生了何事?”
“公子,您先坐稳了。”
秋旻飞快回答完,翻身下马,扶住快要倒地的马车,用力勒紧缰绳。
几声高亢嘶哑的叫声过后,马车终于平稳了。
方才那一变故,把周疏吓得手脚发软。
她迅速吞咽着唾沫,待心情平复,撩开帘子,刚要查看发生了何事。
就听马车外秋旻语气严肃地教训人。
“你这人好生狂妄,竟敢在大街上纵马伤人!”
“你一个小厮,也配教训本侯。”狂妄至极。
刚巧周疏撩开帘子,往这边看了过来,见她被刚才那一幕吓得脸色苍白,又冷笑道:“哟,这是哪家弱不禁风的公子?”
秋旻气极,“你……”
“秋旻。”周疏语气淡淡地阻止,“不可无礼。”
说着,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温昱庭马前,恭敬道:“温小侯爷,我家小厮有眼无珠,若有得罪之处,在下替他向小侯爷赔礼道歉。”
温昱庭原本还想要耍一耍威风,此刻听她说出自己身份,瞬间来了兴致。
眉眼微挑。
“哦?你是如何识得本侯身份的?”
被提问,周疏打量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垂眼道:“世人皆知温家忠良,十六年前,剑门关那一战,温老将军带领温家众人拼死抵抗,虽战败,却全了忠义。”
听她提及往事,温昱庭脸色变得难看。
怒气冲冲地打断,“混账。”
手中的马鞭,差点甩到周疏脸上。
周疏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后背悄然爬上一层冷汗,但并未后退。
“小侯爷,您误会在下了。在下自小就对温老将军充满崇拜,自剑门关那一站,他虽身死,但有如泰山。”
这话温昱庭倒没反驳,他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从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哼出一声。
周疏继续道:“据听闻,温家有一传家玉佩,当年温老将军喜得嫡孙,一高兴,便将那玉佩赠予了小侯爷,方才在下便是瞧见了小侯爷腰间的玉佩,这才斗胆猜测,您就是温小侯爷。”
听她解释完,温昱庭目光落到自己腰间,将玉佩拿起来把玩一瞬。
“你倒是聪明。”
这话算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你叫什么?”
周疏神色不变,“在下周疏。”
周疏?就是那个拒绝了杨亭礼那老匹夫指婚的新科状元郎?
难怪。
这一次,温昱庭看她的眼神有了变化。
目光大喇喇地落在她脸上,把她从头发丝一直到脚趾,从上往下,打量了个遍。
随后,没什么诚意地开口。
“原来是状元郎,方才抱歉了,我这马性子烈,惊扰了你的马车,你没事吧?”
说完不等她回答,又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话落,双腿一夹马肚,“驾。”
朝皇宫奔去。
马匹卷起一阵尘埃,周疏被呛出两声咳嗽。
等止住咳嗽,她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回到马车上。
吩咐:“回家吧。”
秋旻心里不服气,回去路上,冲她不停抱怨。
“什么马性子烈,我看就是他嚣张跋扈,仗着温家的功劳和皇帝的宠爱,才敢这般肆无忌惮,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
“秋旻。”周疏声音沉了下来,“不可妄言。”
“温家满门忠烈,温老将军更是身先士卒,若不是他们在前线拼死奋战,哪有我们这些人如今安稳的生活?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叫我听见。”
被训斥,秋旻这才收了声。
“是,公子,秋旻知错了。”
老老实实驾车。
周疏第一天上朝,周家众人心里不免担忧,倒不是怕她性差踏错,而是担心她身子骨受不受得了。
这不,周晖早早就等在了大门外,远远看见秋旻驾车而来,三步并作两步,急步上前。
还没等马车停稳,便问:“怎么才回来?”
还不是因为温小侯爷在大街上纵马,惊吓到了他们的马匹,差点害得公子摔伤,这才回来晚了。
可秋旻不敢说。
这时周疏撩开帘子,踩着脚凳下来,向自家大哥解释道:“回程路上出了点意外,这才耽搁了。”
“意外?什么意外?”
听到意外两字,周晖急了,拉过她身体,紧张地上下打量。
见她并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质问一旁的秋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气势逼人,秋旻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唯唯诺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兄长,你就别逼问秋旻了。”
周疏替秋旻解了围,让他下去,“兄长,陛下已封我为泗溢县县令,三日后前往湘州赴任。”
第五章 捧杀
“泗溢县?”周晖不确定地反问。
周疏点点头,“嗯,是我向陛下请旨,要求前往的。”
“阿辞你……”
这话着实把周晖给惊到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话说到一半,又想起此时还在外面,压下嘴边的话,左右看了眼,低声怒斥:“简直胡闹!”
明白他为何如此大反应,周疏攥紧他手,强调了句。
“兄长,此番前往泗溢县任职,我自有打算,况且,陛下已经下旨封我为泗溢县县令。”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旁人耳中。
周晖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圣旨,满腔担忧,最终只化为一声无奈地叹息。
“外面天冷,先进去吧。”
等进到书房,没有了外人,周晖迫不及待拿过圣旨,仔细观看了起来。
周疏静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等待他接下来的连番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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