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寂嗯了一声,“先放外面吧。”
随从放下了食盒,急急忙忙地走了。
隔着纱帘,他并不知道与指挥使大人纠缠在一起的女子是谁。然而那节玲珑窈窕的身段,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感叹一声娇美。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偷偷问船上的主事:“指挥使大人……可有家室?”
主事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人,当即往随从头上敲了一记,“放肆!以后休要议论此事!”
里头的那位,那是能猜的吗?陛下还没点头呢,要真传出什么,十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的。
不过,那位敢做出偷偷上船这种事,也不知道陛下发起怒来,会怎么处置他们这批船员……
这边是君令,那边也是君令,难,难啊。
随从一头雾水地捂着脑袋,乖乖闭上了嘴。
虽然随从已经离去,舒窈还是倍感羞耻。而且撑了这么久,她的手臂也乏了,干脆换了个姿势,在李明寂身边躺下,充满嫌弃:“这船舱真小,还没本郡主卧房一半大。”
李明寂:“嗯。”
“床也小。”
李明寂赞同地点头:“嗯。”
舒窈一尴尬就想说话,叽叽咕咕地把房间的刺挑了个遍,身侧的青年翻了个身,高大的身影覆了下来。
舒窈呆了呆:“你做什么?”
“郡主可知,做人不能半途而废?”
她哪有半途而废……
青年的唇却已经靠近她,随后不容抗拒地压在了她的唇上。
他说得不错,上了他的床榻,的确很难下来。
少女湿漉的眼眸仿佛晨间雨雾,唇被吮得发麻,连开口说话都让人充满了不自在。罪魁祸首不紧不慢地拭去她唇瓣的晶莹,贴在她耳边问:“臣的服侍,郡主可还满意?”
舒窈:“……”
他果然被狐狸精夺舍了吧。
读出她眼中的控诉,李明寂不禁莞尔,抱着她低笑出声。他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可有小郡主在身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状若无意地问:“皎皎怎么上船的?”
舒窈抬了抬下巴,那是千娇万宠之下的骄矜,“这皇城中,就没有本郡主不能去的地方。”
便是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上船,也没有一个人敢拦她。
至于舅舅那边……
没办法,她实在舍不得与李明寂分开这么久,舅舅肯定能理解她。
李明寂失笑,唇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皎皎说的是。”
船舟顺水而下,大半月后,终于抵达了南巡的第一站,扬州。
舒窈幼时去过一次江南,但那时的记忆已经近乎其微。像这样出远门,一走便是几千里,还是头一回。船在扬州运河码头停泊时,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舒窈戴上李明寂给他准备的幂离,几乎迫不及待地走出船舱,欣赏两岸的美景。
四月的扬州,桃花始盛开,间或有杨柳垂下。两岸都是店铺,高挂的商幌五花八门,酒店、包子铺、羹店、药铺、茶坊,市人穿行其间,热闹非凡。
码头已经被清场,现任扬州知州林宗甫亲自率一众官员接见。林宗甫头戴青黑色幞头,宽长的衣裾仍遮不住他挺起的肚腩,与摇晃的幞头一配合,看起来颇为滑稽,舒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林宗甫先向李明寂行过礼,注意到他身后的舒窈。虽然戴着幂离,却隐约瞧得出是位年轻的小娘子。他眼睛犀利,看得出小娘子不论是身上的绫罗,还是腕上的首饰,都不是俗物,显然不是一般人家。
林宗甫早早便打听过这位神秘指挥使的背景,只得到寥寥数语,且并未提及他的家室。难道这娇俏的小娘子,是指挥使大人的宠妾?
第157章 交锋
那就好办了。
雍帝突然下诏要派官员南巡,南方各路人心惶惶,摸不准雍帝打的什么主意。
南方与北方不同,有长江天堑阻拦,鲜少受战乱影响,生活优渥,百姓富足。朝廷对南方也一直持以放任的态度,只要每年的税收给足,不影响卫氏政权的统治,便什么也不会管。
至于北方那些世族大姓,也没少得到南方的好处,给南方的官员行了许多方便。因此这么多年,南方几路地方官员都由本地出身的士人担任,朝廷的手,一直没有伸到南方来。
只要是人,都会有需求。有人谋名利,有人求钱财,有人好享受,有人贪美色。最怕的是那些无欲无求的廉官,油盐不进,一点突破口都找不到。好在这位指挥使大人南巡,身边还跟了位娇俏美人,看起来也是世俗中人,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神秘。
只要哄好了指挥使,让他早早离开,危险就解除了。过去那些官员来巡视,他们一向都这么处理。
林宗甫心念微动,看了舒窈一眼,“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他眼里的探究让人不悦。舒窈没搭理他,李明寂抬手,将舒窈挡在身后,嗓音淡淡:“这应当不是林大人需要关注的吧?”
竟是连介绍一声都不肯,指挥使大人对这小娘子,看得可真紧啊。
林宗甫赔笑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逾越了。诸位舟车劳顿,下官已经为准备好宴饮住所,请随我来。”
舒窈对这一顿饭期待了很久。
一路上吃食有限,远不能做到郡主府那么精致。这一次出行,舒窈又只带了相对不那么靠谱的春蕊,把做得一手好膳食的松针留在京城看家,路上的膳食只能由船员安排,偶尔让李明寂给她开个小灶,实在是委屈极了。
扬州这么繁华,她倒是好奇,能准备什么美食佳肴来招待他们。
等到了知州府,看见宴席的规模,舒窈大失所望。这宴席的配置还比不上京城贵人的赏花宴,膳食也中规中矩,皇宫里的扬州厨子都做得出来。至于林宗甫安排的那些歌舞表演,更是让人昏昏欲睡,提不起半点兴趣。
看着这滴水不漏的安排,李明寂把玩着茶杯,唇边轻轻勾起一抹笑。
便是到了府中,李明寂也不曾摘下面具。青年的气质本就冷淡,配上这半张银面,便显得愈发瘆人,好似有洞悉人心的魔力。林宗甫悄悄瞥去一眼,恰好撞进他深如幽潭的眼眸,心跳漏了半拍。
却听见他问:“林大人用的是什么茶?”
宴席本该用酒来招待。但李明寂说他不饮酒,恰好遂了林宗甫的意,便换上了茶。林宗甫早就注意到,他身边那小娘子品了一口就放下了,显然对这茶极不满意。
他笑了笑:“只是本地的春茶。最好的那一批都送给皇宫的贵人了,留下的都是些寻常茶叶,让指挥使大人见笑了。”
“用邢窑的白瓷来盛普通春茶,”李明寂笑,“大人好雅致。”
身侧的周溶沉吟道:“可是梁朝的邢窑?”
梁朝统治前期,北方的邢窑是天下最负盛名的瓷窑之一,与南方的越窑并驾齐驱。有人云:“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瓷类雪,越瓷类冰,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1】,可见其地位。不过战乱之后,邢窑被毁,雍太祖召集擅长烧制白瓷的能工巧匠,重建瓷窑,也就是现在闻名天下的定窑。
原先邢窑出产的白瓷只供给梁朝皇室,民间几不可寻,大多又毁于战乱,能保留下来的寥寥无几。舒窈记得太后宫里好像有一套,她十分珍视。
林宗甫扶了扶幞头,“二位大人实在抬举。这套瓷具产自定窑,乃下官偶然所得,平时也十分珍爱,今日特意拿来招待诸位。邢窑的白瓷几近绝迹,如何会出现在我这小小的知州府?”
李明寂的手指轻扣杯壁,笑道,“听说只有邢窑的白瓷能敲出玉声,没想到定窑的白瓷也做出了如此工艺,是我眼界窄了。敬林大人。”
林宗甫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暗道这关总算是过了。
李明寂并不是第一位从细节上刁难他的人,可扬州是林宗甫的地盘,他从未担心过这些,身居高位,哪个官员手脚干净,睁一只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只是这皇城司指挥使实在有些玄乎,就这么轻飘飘地扫来一眼,倒叫人汗毛直立,这样的眼神,林宗甫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一顿晚膳有惊无险地用完,明明李明寂与林宗甫只是普通地交谈,周围官员却觉得冷汗涔涔,便是上早朝也没有这么大的压力。难怪陛下要委任这年轻的指挥使代他南巡,可真不是一般人。
不过……
瞥到李明寂旁边头戴幂离、便是用膳时也没有将其摘下的小娘子,官员们暗暗摇头,指挥使大人看着稳重,怎么就做出了带爱妾随行这种荒诞之事呢?
少数对真相心知肚明的官员则眼观鼻鼻观心,但求陛下不要一道圣旨追到扬州,把这小祖宗逮回皇宫,不然他们可要跟着遭殃了。
结束了宴会,林宗甫亲自带李明寂到他安排的住处,是知州府里的小院。知州府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秀气雅致,江南水土养人,府上的婢女也个个灵动娇美,身姿婀娜,唤李明寂时,嗓音柔媚婉转,叫人酥了半边身子:
“大人请。”
从几个婢女身上扫过,李明寂轻轻挑了下眉。
可别说,林宗甫的动作很快,一顿饭的功夫,找来的婢女个个与小郡主身段相似,连气质都有几分相仿。
只是故作娇态的婢女,与皇家千娇万宠滋润的小郡主,有着本质不同。小郡主天真烂漫的姿态,任谁也模仿不来。
身侧的小郡主好像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一双杏眼蓦地瞪大,让李明寂想起圆滚滚的河豚,朝敌人亮出身上的小尖刺。
第158章 好酸
他不禁莞尔。
旁人未必留意,可一直盯着李明寂的舒窈怎会错过他表情的变化,当下瞪直了眼,他还笑?是不是觉得这里不是京城,她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奈何不了他了?
便是还没有摘下幂离,李明寂也能猜到小郡主一张脸应该已经气成了包子,叫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他轻轻摩挲着手指,却是问林宗甫:“林大人这是何意?”
怕就怕他视而不见,他问起这些婢女,显然是注意到了。林宗甫微微笑道:“大人不必多虑,只是寻常婢女,任凭大人差遣。红菱,好生招待指挥使大人。”
“任凭”二字,咬得意味深长。这哪是什么婢女,是林宗甫让人寻来的扬州瘦马,专门为李明寂准备的。
年轻气盛的青年男子,又到了扬州这样繁华富庶的地方,怎会逃得过温柔乡的诱惑。他只要碰了一个,便有把柄落在林宗甫手中,日后想要拿捏他,就容易多了。
名唤红菱的婢女有一对弯弯的柳叶眉,细眼烟波浩渺,流转着妩媚风情。她盈盈一拜,掐着娇细嗓音:“红菱见过大人。”
她是这批瘦马里最优秀的那一个,曾有人一掷千金买她的第一夜,都被嬷嬷回拒。蓦然接到安排,本以为要服侍的是那些大腹便便的丑陋官员,谁知竟是如此年轻俊俏的郎君,虽然没有摘下面具,可单看那被缂带束起的窄劲腰身,已经叫人脸红心跳。
李明寂重复了林宗甫的话:“随我差遣?”
红菱红着脸:“自然……”
李明寂轻轻一笑,忽然将舒窈揽进怀中,“我身边不留人,去服侍她。”
风掀起幂离,露出少女娇俏的脸庞,明艳若国色牡丹,便是整个扬州城也找不出如此姝丽绝色。红菱忍不住想仔细瞧上一二,却被李明寂扫来一眼。
那一眼极冷,叫红菱心里一惊,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李明寂却没有看她第二眼,转而温柔地看着怀中少女。
舒窈冷哼了声,没搭理他。
林宗甫却不觉得意外。若真有这么好糊弄,先前在宴会上也不会让他心惊好几次,这指挥使确实不简单。
不过,他对他的宠妾,倒是十分纵容……
“那下官就不打扰指挥使大人了。”
说罢,林宗甫并未多留,抬步离开了小院。
舒窈也甩开李明寂的手,进了里屋。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一直忍着没出声的春蕊翻了个白眼,说道:“都跟我来。”
春蕊之前一直不说话,几个婢女险些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听她一开口,才发现她气场十足,极具威慑力,让人忍不住想要顺从。她们下意识看向李明寂,青年只是掀起眼皮,冷淡地扫来一眼,“去服侍她,听她的话,需要我说第三遍么?”
冷淡的嗓音透露出隐隐不耐,哪有半分在舒窈面前的温柔可言。几个婢女这才意识到面前是京城传闻中残忍嗜杀的皇城司指挥使,不是什么温柔好说话的郎君,纷纷低下头,不敢造次,嗫嚅道一声“是”。
红菱不甘地咬了咬唇。
屋内,舒窈摘了幂离,站在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翻看。扬州的市民文化繁荣,书架上放的都是通俗话本、地理风物志,纸张很新,与寻常人家的宅院并无区别。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倒是记得她曾经训斥过他,让他走路留点声音,不要总神不知鬼不觉靠近别人,怪吓人的。
李明寂唤了一声:“皎皎。”
手里的书翻过一页,舒窈不为所动。
李明寂叹了口气,状若苦恼地捏了捏眉心,“皎皎可否告知于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消气?”
舒窈自然清楚这不是李明寂的错,要怪只能怪那扬州知州趋炎附势,偏要去踩舒窈的底线。只不过在亲近的人面前,总要任性一些,舒窈一贯如此,身边的人也乐意纵着她的脾气。
她转过头,颇为挑剔地看了李明寂一眼,手里的书一卷,抵着李明寂的面具:“怪你的脸太招人。”
说得理直气壮,好似完全不记得自己一开始被李明寂吸引,也是因为他这张清俊淡雅的脸。
李明寂握住书卷,思索片刻,给舒窈出了主意:“皎皎若不悦,这张脸毁去也无妨。”
他掀起面具,袖中的匕首已经冒出寒光。舒窈被他认真的举措吓了一跳,赶忙阻止他:“不许!”
他还真想把自己的脸给毁了?
“你现在是本郡主的人,”舒窈瞪他,“没我的允许,不准乱来,不然唯你是问。”
李明寂笑着道好。
他仪态从容,完全看不出刚才差点对自己下手的狠心模样,反倒是舒窈一脸紧张。舒窈差一点就忘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受多重的伤都一声不吭。
被这么一打岔,舒窈也懒得再与李明寂置气,绕过他走到前厅,看见春蕊指挥着那几个婢女,把她带来的东西搬进来,忙上忙下。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这是郡……这是娘子最喜欢的梳妆盒,从京城带来的,你知道这琉璃有多名贵吗?够买你好几条命,弄坏了怎么赔?”
“娘子经过的地方,至少要擦八遍,每一个角落都要收拾干净,你会不会干活?擦不到就跪着擦,谁让你站着了?”
她嗓门大,语气凶,训起人来毫不心慈手软。几个婢女被训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擦桌脚,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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