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萧绥缓缓道,“雍朝那个华羲郡主,很宠爱你?”
这是唯一让萧绥意外的地方。
原先世家牢牢把持着朝官,萧绥想送人进来,只能靠收买与欺骗。李明寂却一声不吭,成为了雍帝的心腹,还与雍帝最宠爱的外甥女好上了。
“是,”李明寂平静道,“此次南巡,亦是雍帝对我的考验。他派我调查漕费一事,此外,郡主母亲永宁长公主之死疑似有异,相关人皆是扬州人士,雍帝承诺如果我查明此事,就将华羲郡主许配于我。”
“念你办事留有余地,这次我便不罚你,”萧绥冷淡地看着他,“我会让人帮助你处理这几件事,利用好华羲郡主。你若真喜欢她,事成之后,留下她也无妨。”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现在的他又更像一位父亲。可他心里却想,感情?呵,他自己养大的孩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李明寂的性格,他根本就没有爱人的能力,只会以最病态的方式掠夺、占有,然后毁掉,就像他一样。
……
包间。
吃了七八分饱,舒窈站在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运河,有些食不知味。
什么旧友,要说这么久?而且有什么事不能直接来包间说,把李明寂叫出去做甚?
她再给李明寂一炷香的世间,他要是还不出现,她就……
要是直接回府,李明寂肯定会傻傻地找她半天,算了,还是在这等他吧。
舒窈叹了口气,心想她可真是体贴。
春蕊站在一旁,看着小郡主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嘴角有些抽搐。
总算明白为何松针服侍郡主回来,总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了。
忽地,有人敲响包间的门,舒窈欣喜地跑去开门,抱着托盘的伙计站在门口,与舒窈面面相觑。
舒窈又把门关上了。
“哎!小娘子!小娘子且慢!”
伙计连忙喊住她,舒窈已经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准备把这笔帐也算在李明寂头上。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戏耍她!
还是春蕊重新给伙计开了门,颇为哭笑不得,“什么事?”
小娘子的穿着不似普通人,身边的丫鬟也这么有气场,难怪这么得楼主看重。
伙计赔笑道:“这是我们楼主送给小娘子的东西。”
楼主?
舒窈总算有了兴趣,抬了抬下巴,“什么?”
伙计赶忙把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
一罐御贡的清明春茶、一只莹润的雕花镯、一串镶满了珍珠宝石的织金璎珞,皆出自扬州匠人之手,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春江花月楼也有卖类似的物件,但远不及伙计手中的精致。
“你们楼主就在此处?”舒窈道,“我要见他。”
楼主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他们的管事也见不上几面,可送这么珍贵的东西过来,这小娘子显然也不是一般人……伙计正犹豫要不要通报一声,忽然看见有人走进包间,嘴一快,脱口而出:“少主?”
少主?
舒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进来的人不是李明寂么?
李明寂微微颔首,伙计察觉到气氛不对,赶忙点了下头,快步离开。其实他也是今日才见到少主,这托盘里的东西还是少主让他拿过来的呢……
舒窈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瞪圆了一双杏眼,李明寂就是海上明月楼的少主!
他说春江花月楼与海上明月楼都属于一位扬州富商,那春江花月楼的少主,也是他?
第162章 抱抱
所以她看了几眼,玉兔金簪就送到了她手中,她的画还被裱起来挂在春江花月楼,她每每提起要认识那位神秘的楼主,李明寂总是含糊其辞……
舒窈气得简直不知要说什么,她觉得她应该把李明寂和这伙计一块赶出包间,还没来得及发作,李明寂先她一步,把她抱进怀里。
一个没有旖旎的、真正的拥抱。
修长有力的手指紧扣着她的腰肢,他的怀抱极紧,就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里一般。
他低唤道:“皎皎。”
舒窈愣了愣,靠近一些,才发现他的身体在颤抖,脖颈冷汗密布。
李明寂在她面前一向从容不迫,她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让她想起以前在宫中,见过的那些因恐惧而精神失常的宫人。
“你怎么了?”
李明寂笑,又唤了一声:“皎皎。”
没有人知晓,再一次面对萧绥,李明寂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萧绥对他,就像训犬一样。
童年时期给疯狗套上枷锁,成长之后,哪怕已经能够将枷锁挣脱,身体却已经形成顺从的本能。因此在前世,哪怕他早有与萧绥一击的能力,那种植根于心底恐惧,却阻断了他所有的行为。
前世,就是这个时候,萧绥用一碗药毒哑了他的嗓子。烈火灼心的疼痛,与此后为了发声而做出的种种扭曲而疯狂的尝试,李明寂此生都不会忘记。
萧绥说得不错,他骨子里与他一样狠戾。他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因此也清楚怎样驯服李明寂。
李明寂亦然如此。
但他必须过这一关。
萧绥虚伪自负、狂妄自大,他不相信李明寂有反抗他的实力,同时又忌惮他脱离自己的控制。所以李明寂没有隐瞒小郡主的存在,而是直接告诉萧绥,自己有了软肋,他可以更好地利用他,他仍然是那个听话的义子,是萧绥最趁手的兵器。
若他东躲西藏,回避他与小郡主的关系,才是让萧绥起疑。依他的性格,他会立刻毁掉小郡主,然后看着李明寂发疯。
正因如此,萧绥没有像前世那样对他下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小郡主救了他。
可他依然会紧张。在萧绥面前,李明寂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如果他像前世那样发疯,他要怎么办?直接杀了他吗?这里到处都是萧绥的人,他未必能全身而退,恐怕还会牵连小郡主。
还好。
他回来了。
舒窈是真的被李明寂吓了一跳。
她以为李明寂喝醉了酒,可他身上干净清爽,衣服是与她一样的香气。她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反而比寻常人的温度还要低一些。
她像小猫一样,在李明寂的怀里不安地拱着,这里嗅嗅,那里蹭蹭,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写满疑惑:怎么叙旧回来,人就傻了?
舒窈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比起李明寂欺骗她,她更在意李明寂的身体状态,他不会精神失常了吧?
李明寂唇角微弯,手上放松了力道,下颌靠着舒窈的肩膀,柔顺的黑发蹭着她的脸,“皎皎在生我的气吗?”
那不是废话。
谁被戏耍了都不会高兴好吧。
舒窈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李明寂兴许是受了这么刺激,这种郎中能看吗?
脑子坏了好像很难治……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包间的门没关,春蕊也站在旁边。好在走廊上无人经过,春蕊背过身,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她命令道:“松手。”
李明寂顺从地松开了她。
仔细一看,才发觉他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额角有重物磕撞的痕迹。重视形象如他,却没来得及整理凌乱的下衫,形象堪称狼狈。
舒窈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李明寂这个样子了。
明明做了指挥使,还是舅舅指定的巡视大臣,怎么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
本想训他几句,可他这模样实在让人怜惜,舒窈把凳子拉过来,坐下,睨了李明寂一眼,“你自己说。”
“解释清楚了,本郡主考虑原谅你。”
才与萧绥打过交道,眼前凶巴巴的小郡主显得可爱极了。李明寂重新露出舒窈熟悉的温和笑容,“那位扬州富商,是我的义父。义父早年受过伤,行动不如常人,脾气不是很好。”
自己有毛病就要拿别人撒气?舒窈看着李明寂额角的伤口,更生气了——最好别让她见到那位义父,她的脾气也不是很好。
“义父没有成家,早年挑选了一批孩子进入私塾培养,继承他的事业,我便是被选中的孩子之一。因通过了义父的考核,被任命为少主,管理京城的春江花月楼。但没有义父的吩咐,我并无实权。义父也不在意我的生死,像这样被选中的‘少主’,不止我一个。”
虽然调换了概念,但李明寂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虽然萧绥口口声声说他忠于梁太子,也忠于他,但他从未将他当作梁朝正统的继承人,李明寂对那个位置也毫无兴趣,复兴梁朝,只是萧绥为满足自己野心的借口。
舒窈却从他的话中品出许多深意来。
所以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宁可跟她进宫,也不愿做春江花月楼的少主?难怪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而且他选择进殿前司,也是觉得比起做画师,做官更能自保吧。
“那你还说你穷愁潦倒,为生计所迫才做了画师?”
李明寂淡淡一笑:“进京之初,没有人将我视作少主,春江花月楼的经营情况也远不如今日。为了填补空缺,我只能到处寻找办法。”
舒窈了然,心想他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在李府被兄弟姐妹欺负,在春江花月楼估计也没少受委屈,能走到今日,谁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
“我府里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
李明寂道:“是我想对皎皎示好,情难自禁,破坏了义父的规矩。”
这是他义父发火的原因?这点东西都舍不得给,还真是脾气差又小家子气。
*
萧绥: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李明寂:^_^
第163章 撒娇
李明寂是委婉含蓄的性格,“想对皎皎示好”,这几乎是除了那一夜告白之外,他说过最直白的话了。
舒窈指着伙计方才端来的那些首饰与茶叶:“那这些……”
李明寂道:“这是义父听闻皎皎随我下江南后,赠予皎皎的。他说皎皎还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吩咐店里的伙计。”
舒窈冷哼了声。
原来只是个趋炎附势的奸商,见李明寂攀上了她,便一改之前的态度。正好她现在缺衣裳首饰,有人赶着要送,不收白不收。
李明寂叹气道:“我已告知义父,我并不适合继承他的衣钵,并且愿意报答他多年对我的栽培,他有些生气。”
精心培养的人跑了,可不是要生气么?可他把李明寂当什么,想用就用,任打任骂,到底是当义子,还是当一个趁手的工具?
“带我去见你那义父,”舒窈越想越生气,“你已经是我的人,他想抢也抢不走。”
李明寂低笑一声,“我知道,我已与义父说明。我与义父有些嫌隙,并非一朝一夕能解决。此事由我来处理,皎皎给我一些时间可好?”
说的也是。有些事情总该由他自己面对,总不能事事都倚仗皇家权势吧?但他那素未谋面的义父实在让人生厌,幸好自己没见到他。
舒窈勉强点了头:“那好吧。”
“皎皎可还生气?”李明寂问。
她早就把对李明寂生气的事抛之脑后了,但她这么快就承认自己消气,岂不是显得她很好哄?舒窈乌溜溜的眼睛转呀转,一时半会没想到怎么回答,却听见李明寂问:“我能否再抱一下?”
心情不好就要抱抱,他是小孩吗?不过一想到李明寂的童年那么不幸,会做出这些事,似乎也情有可原。舒窈记得自己小时候不高兴,也要舅舅、外祖母和奶娘他们轮番抱着哄,几乎惊动整个后宫,比现在的李明寂夸张多了。
看在他受了委屈、又是自己心上人的份上,舒窈想了想,主动钻进了李明寂的怀里,抱住他,还像过去长辈们哄她那样,轻轻拍了拍李明寂的后背,“好了,我不与你计较,你别难过。”
虽然她实在不会哄人,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得十分勉强。可小郡主一向强势傲娇,何时这么主动过?一旁的春蕊目瞪口呆,心想她要是把这件事告诉松针,松针会不会觉得她在诽谤小郡主?
李侍卫要是后宫的妃子,肯定是被朝中上下口诛笔伐的妖妃,论争宠哄人,谁比得过他?难怪松针一见李明寂就绕道走,连她都有危机感了。
比起一个毫无旖旎心思的拥抱,李明寂清楚,他想要的不止这么简单。只是这包间毕竟不止他一人,小郡主脸皮薄,他可不想因为冲动,又把好不容易哄好的人放跑了。
至于萧绥……
他将南巡的目的全盘托出,可不止放松萧绥的警惕这么简单。扬州是萧绥的老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座城市。不论是查官还是寻人,与其自己费尽心思,倒不如直接利用萧绥。
亲手杀过他一次,萧绥在他眼里,已经是一具腐朽的枯骨,他早已不再畏惧他。
……
李明寂与舒窈逛到傍晚才回知州府。出门时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被抬进府,有海上明月楼送来的衣裳首饰,也有舒窈逛街时随手买下的小玩意。
回府时只有林宗甫接待他们,舒窈没有戴幂离,少女的脸庞明媚娇俏,发间插着一只如意金簪,显然是白天买下的。林宗甫看在眼里,暗道这指挥使对他这侍妾可真是大方。
他笑道:“不知大人与小娘子逛得如何?”
李明寂淡淡一笑:“扬州繁华热闹,百姓安居乐业,林大人治理得很好。”
林宗甫心里的紧张不减反增。这位戴着面具的指挥使说话时总是唇角含笑,越是这种语气越让人捉摸不透,林宗甫为官十余载,从前与世家的大人物都打过交道,却没有见过李明寂这么可怕的人。
想起红菱惨状的死相,林宗甫只觉得心脏都要揪紧了。他的手里也有不少人命,但那都是让手下人去做的,处理得很干净,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这位指挥使何止是不在乎人命,恐怕还以杀人为乐,难怪京城都传他是地狱复生的恶鬼。
偏偏他身边的小娘子却是天真不谙世事,一黑一白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居然碰撞出诡异的和谐感……
“指挥使大人谬赞了,”林宗甫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下官到任不过几年,扬州一直如此,这都是上一任知州大人的功劳,下官不敢冒领。”
“至于指挥使大人所说的漕费,确有此事。这是由于南方水患之后,破产的农户离开田地,做了船夫,各个水路漕帮兴起,官府便与这些漕帮达成了协定,官府允许漕帮经营生计,但要收取一定额外的过路费用,用以疏浚河道、修河防汛。大人有所不知,当年户部拨下的赈灾银有限,江南离京城又太远,要不是收取漕费,扬州、苏杭等地怎能这么快恢复繁荣?这都是历任大人留下的治理经验,下官也不好擅自改动。”
一番话言辞恳切,加之他衣着朴素,知州府也保留着岁月的痕迹,远不如扬州富商大贾的府邸华丽,这林宗甫,似乎只是位普通的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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