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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调虎
傍晚，家仆来传舒窈、李明寂二人用膳。府上来了贵客的事，他们自然已经知晓，下午李明寂带人闯进江府，可把他们吓得不轻，差点还以为是江府做了什么惹上了朝廷命官，没想到是抢了人家的未婚妻。
江子若恢复女子扮相，在大厅等舒窈、李明寂二人。李明寂来得很快，舒窈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袖子，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父亲，”她回过头，向主座的江闵介绍，“这是指挥使大人，还有他的未婚妻卫小娘子。”
江子若的五官与江闵有五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眼最为神似，一看便是父女。江闵轻轻颔首，对李明寂笑道，“我母亲病得糊涂，太想看见孙儿的婚事，我也是关心则乱，才答应小女出此下策。叨扰二位，实在抱歉。”
李明寂淡淡道：“既然是误会，解开就好。在下只是奇怪，江府为令郎招婿，为何不让令郎本人出面，而要令爱假扮他？”
这话问得犀利，但江闵好似并不意外，很快便从容一笑，“子安上个月随船队运货，如今还没有回扬州。他们兄妹生得极像，以往子若便经常扮作她的兄长，我便随她去了。”
李明寂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挽起袖口，专心给舒窈剥虾。
这个时候，江闵探究的目光才落在了舒窈身上，仿佛才注意到她。
用过晚膳，李明寂带舒窈离开江府，一辆马车停在江府门外。有家仆抱来一只锦盒，说这是江二娘子送给舒窈的见面礼。
舒窈带着锦盒走上马车，打开一看，发现都是些女子的爱用物，还有一盒鹅梨帐中香的香膏。她扁了扁嘴，“她那个父亲惹人烦，还好江二娘子不让人讨厌。”
吃顿饭还特意忽略她，华羲郡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要不是因为是在别人家，她早就甩脸色走人了。
“依我看，江闵让二娘子扮作她兄长，是因为丢了儿子，但又想要儿子吧。”
小郡主倒是敏锐。李明寂轻轻挑眉，从锦盒中挑出了一本小书。
舒窈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江子安的读书手札。”
李明寂笑笑，揉了揉舒窈的脑袋，“是我托江二娘子拿给我的。”
要这手记有什么用？舒窈狐疑地看着他。李明寂笑而不语，翻了几页手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份读书手札，不仅能看出一个人的字迹，更能从中推测他的爱好、思想。江家以经商发家，江子安看的却都是治国之道，明显有入仕之心。且依江子若所言，江子安多次表示他无心继承江家事业，许多事都是江子若假扮他代为管理……
这江家兄妹，的确有几分意思。
……
三日之后便是漕帮的集会。舒窈也在这一日收到了江子若拜帖，邀请她到府上做客，与江子若同游扬州。
出发之前，李明寂取来一只簪子，低眸为舒窈绾发。
“我在你身边安排了暗卫，”李明寂轻声道，“早些回府，不要玩得太晚。”
舒窈莫名觉得他像是一只家中幼崽被拐跑、只能靠舔爪子泄愤的大猫。
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本郡主有分寸，你不必太过忧心。”
日常被郡主旁若无人的亲密虐到的春蕊：“……”
李明寂低低一笑，眉间的阴霾也因小郡主明媚的神情散去几分。在小郡主身边，好像很容易开心起来，她总是这样活泼明媚。
送舒窈离开，李明寂回到书房，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户册。
前两日，萧绥的人送来了两样东西，一份扬州县城孟家村二十年前的户册，一份扬州知州林宗甫贪污漕费税款、私修园林与店铺的证据。
林宗甫捏造户籍，将不存在的人安插在漕运船官之中，以此挪用漕费，又用同样的办法购置田地、庄园，转移资金。萧绥列了一份名单，包含部分淮南路、两浙路的地方官，顺着名单往下查，足够让李明寂回京，向雍帝交差。
这都是地方的贪官，恐怕早已与萧绥生了嫌隙，正好借李明寂之手将其铲除，萧绥并未损失。至于这贪污的漕费，多数都换了田庄宅邸，又或者是用以豢养瘦马、购置财宝，就算把这些官员都揪出来，朝廷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该失去的钱还是失去了。
萧绥拿走的，恐怕不止这点钱。可他取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李明寂垂眸，看着户册上的名字。这是原先住在梨落院的那三名婢女，二十年前被选入宫，最初在尚药局。除了一人病死，另外两人在十五年前返乡，一人外嫁，一人留在村中经营医馆。
孟家村背靠孟山，村民世代以采摘山中草药为生，多少都通些药理，还培养出不少名医。孟山生产一味草药，花开红似石榴，秋天结果，果实可以为女子活血舒筋，但如果服用其根部，可能会引起女子流产。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上李明寂心头，可只有往这一方面想，才会有迹可循。
“主子。”
窗外风声沙沙，有人跳下屋檐，低声禀报，“找到人了。”
李明寂放下户册，心中轻哂。昨日让人将一封周溶模仿江子安笔迹所写的家书送到江府，这么快就有了动作，如此重视，这江子安身上，还真藏了大秘密。
……
今日的街坊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道路两侧摊铺林立，不仅有江南本土的工艺品，舒窈还看见了许多来自中原，甚至是海外的小玩意。
“这几日漕帮集会，各地的漕帮都把他们的货物带来售卖，比大年初一赶集还要热闹。 你看那些，是从爪哇、南洋回来的商人，在卖一些手工艺品，南洋的珍珠尤其受欢迎……”
江子若低声与舒窈解释。
多年经商，她见多识广，口才又好，舒窈与她走在一起，都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她不由得夸赞道：“江姐姐，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你一定会成为比你父亲还要出色的商人。”
第170章 离山
她赞美的语气太过真诚，江子若脸上一红，摇了摇头道，“卫小娘子抬举我了。父亲能有今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虽以超越父亲为目标，但我更希望能够踏实地做好每一件事。”
“你当然不比你父亲差，历朝历代的富商巨贾之中，何时出现过女子？说不定你就是史书第一人呢。”
真是奇怪，明明舒窈天真干净、不谙世事，自己为何却总能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这或许就是那位指挥使大人倾慕她的原因。江子若笑了笑，说道，“好。那就借卫小娘子吉言，我会努力的。”
春蕊寸步不离地跟在二人身后，等二人在一家茶楼落座，春蕊停下脚步，低声道：“娘子，斜对面那一桌人，跟我们很久了。暗卫他们说，跟踪我们的不止这一支队伍，初步估计有二十人。”
舒窈瞥去一眼，是几个寻常打扮的男子，若无其事地吃茶喝酒，与普通客人没什么差别。江子若却微微变了脸色，道：“应当是江家的人。”
江子若自幼习武，对外界的敏感也强于普通人。兄长失踪之后她就发现，有几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她，都是江家的水手。
这么多天过去，这几日又是漕帮集会，江子若本以为对她的监视会放松一些，没想到派来的人反而更多。江子若心里一阵后怕。若她按原计划，趁父亲与萧绥不在府中，偷偷搜查江府的西院……她会和江子安一样失踪吗？
这些人，是效忠于萧绥，还是……她的父亲，江闵？
舒窈离府之前，李明寂已经说过他会派人跟在她身边，因此舒窈并不害怕。她皱了皱眉，心里对萧绥厌恶更甚，不管跟踪他们的人是谁，反正只要跟萧绥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她得想想办法让李明寂摆脱萧绥的控制……最好给李明寂换个身份，让萧绥永远无法与他来往。
舒窈忽然一呆。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身份摆在李明寂面前吗？——做她的郡马。
……
“今日，江某与诸位举杯同庆！”
画船之上，江闵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下方一众漕帮帮主纷纷应和。
“江大哥，怎不见你家子安？子若也没来吗？”
“就是啊，江大哥不是有意锻炼子安吗，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不叫上他？”
“你们家子若还没嫁人吧。她都多大了，这要是再耽误下去，还怎么找个好人家？”
江闵笑道：“子安、子若还有其他事要处理，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集会，我会带子安来的。诸位请尽情畅饮，江某就先不奉陪了。”
江子安“失踪”多日，江闵任由江子若扮作江子安的模样，隐瞒了江子安的消息。对于这个儿子，江闵的心情复杂难辨，想不好该怎么处理他，只能让他先这么失踪着了。
好在他还有一个好女儿，比他的儿子更优秀、更出色，要是真放弃江子安，让江子若代替江子安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这个女儿太过聪慧，对他已经起疑。他故意不让江子若参加这一次的集会，就是想试一试她。
江闵走上楼梯，离开客舱。船头台上，萧绥凭栏远眺。
他步伐一顿，拱手道：“萧先生。”
萧绥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江闵磨了磨牙，知晓他独处时不喜被人打扰，也没有自讨没趣。
起初在萧绥的帮助之下，江闵收服几批精干的船夫并组建漕帮，运送货物，他对萧绥的确十分尊敬。然而随着时间渐长，江闵亲手在运河上建起了庞大的商业网络，萧绥只需要在背后说几句话，就可以得到漕帮帮主的身份，被整个漕帮尊称一声“先生”，居于江闵这个真正的掌舵人之上，这让江闵如何服气。
最让江闵不悦的，是萧绥高傲的态度。与萧绥合作这么多年，江闵敢铤而走险，对萧绥的身份自然已经有了猜测。可现在是卫氏当权，萧绥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贵族权臣，为何还用高人一等的眼神看他们？如今早就不是大梁，他们的大业也没有进展，他可不要沉浸在故都旧梦之中。
更何况，如果事情暴露，江闵有把握撇清关系，萧绥却只有一个死字。究竟谁更值得仰仗，萧绥应该看清楚。
思忖间，心腹匆忙来报：“家主，家主，风荷山庄起火了！”
风荷山庄，那是关押江子安的地方。
江闵面色一沉：“怎么回事？子若呢？”
“二娘子与新认识的卫小娘子在逛集市。”
不是她？江闵暗道一声不好，“备马，立刻随我去风荷山庄！”
……
舒窈记得李明寂的叮嘱，黄昏时分坐上回府的马车，顺便把江子若也拉了上来，“子若姐姐，之前我在江府用膳，今日你便来知州府用膳吧。”
明明都是别人的家，她坦然的语气，倒好似这里都是她的地盘一样。江子若失笑，“好。”
正好，她也不想回江府，与那些人虚与委蛇。
如今的林宗甫已是惊弓之鸟，见舒窈带人进来，半句话都不敢说。他本在思考到底该如何贿赂李明寂，谁知李明寂竟说出了他两个私宅的名字，吓得林宗甫双膝一软，差点没给李明寂跪下。
然而到现在，李明寂还没有给他定下罪名，似乎只是吓一吓他，林宗甫摸不准他的态度，只好去讨好舒窈，反复强调让舒窈把知州府当成自己的家。
结果那小娘子比李明寂还高傲，压根看不上他这知州府，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舒窈回小院的时候，李明寂正在看卷宗。最近他每天都会抱一摞卷宗过来，舒窈偶尔也会瞥一眼，发现他看的东西很杂，也不知在忙什么。
她忽然起了使坏的心思，轻手轻脚地走到李明寂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蒙住了李明寂的眼睛，“不准动，这是本郡主的命令。”
倘若不是李明寂纵容，舒窈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但他只是配合地放下卷轴，唇角轻轻勾起，“郡主想对我做什么？”
第171章 去留
舒窈的眼睛乌溜溜地转：“本郡主见你有几分姿色，与其在官场浮沉一生，倒不如跟本郡主享受荣华富贵，我保证不会亏待你。”
“微臣多谢郡主抬爱。只是臣人微言轻，不知郡主可有婚配，若是让府上郡马知道，微臣可会被逐出京城？”
舒窈道：“郡马倒是没有，不过嘛，本郡主之前宠爱一个侍卫，他心眼很小，你随本郡主进府，得学会与他和谐相处才行。”
李明寂低低笑了起来，手覆在了她的手上，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被他做得亲昵又缠.绵，“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臣为您放弃前程，郡主又如何保证会一直喜爱微臣？”
舒窈发现她压根没法挣脱李明寂的桎梏，只好被他牵着，瞪着他道，“你想要什么？”
李明寂慢悠悠道：“只要郡主将郡马之位许给我，保证微臣的地位在那侍卫之上，微臣就跟郡主走。”
舒窈：“……”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李明寂这个人这么会演？让他当指挥使真是耽误了他的前途，他应该去写话本子，或者去茶楼说书唱戏。
“你放开。”
不想闹他了。
她还是这么不经逗，李明寂遗憾地放下手，舒窈也不再蒙着他的眼睛，“我让子若姐姐跟我回府了。”
他们认识三天，舒窈对江子若的称呼就变成了江姐姐，今天出去一天，直接变成了子若姐姐。李明寂的神情冷淡下来，道一声好。
江子若被一位穿着蓝袍的青年领进庭院，她并不是没有来过知州府，只是这一次，心中紧张莫名。卫小娘子身边的人，不管是那指挥使，还是如今带她近来的蓝袍青年周溶，看起来都城府极深……
“江娘子请坐，”周溶道，“你要找的人，郎君已经找到了。”
江子若欣喜若狂：“那我哥哥现在——”
周溶身后，那作随从打扮，却与她有八分像的青年，不就是她的孪生兄长江子安吗？
“哥哥！”
江子若起身，用力抱住江子安，眼里沁出泪来，“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终日的囚禁，让江子安的神情憔悴了许多。只是与孪生妹妹团聚，心灵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子若，”想起自己的遭遇，江子安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父亲与萧绥，都不可信。我起初以为将我关进风荷山庄的人是萧绥，之后才发现，是我们的父亲。”
江子若与江子安虽然是同一天出生，只有被抱出先后顺序的差别，但江子安比江子若稳重许多。江子若幼时是家里的小霸王，无法无天，之后才成长起来，有了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父亲？”哪怕心里有了猜测，江子若还是想不明白，“你做了什么，父亲为何要这么对你？”
江子安下意识环视四周，得到了周溶的点头保证之后，才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我怀疑，萧绥不是大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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