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若瞪大了眼:“那他?!”
“上个月,我随商队出行,运输皇粮到洛阳粮仓,顺道在沿线贩卖货物。在粮船船舱检查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有一部分皇粮在中途被调包,随交给地方官员的漕费一起被运到了岸上。”
那可是皇粮!
“我以为此事是萧绥所为,便找了父亲,让他提防萧绥此人,查一查究竟有多少皇粮被偷换出去。父亲上一刻还答应了我,下一刻就把我打晕,关到了风荷山庄。”
江闵不仅知道这件事,恐怕,他就是参与者之一。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如今是太平盛世,雨水充沛,粮食供应年年都有盈余。储存官粮只是未雨绸缪,调包一部分,完全不会引起怀疑。但是,倘若发生像九年前那样的大水患,又或者起了战乱,断了粮食供应的路,京畿之地很快就会陷入粮食短缺的困境。
到那个时候,江闵换走的那批粮食,就是京城的救命钱。
光是想一想,江子若都觉得心中发冷。他们做的是百姓的生意,依靠的是皇家不抑商业的政策,虽然京城与扬州相隔甚远,这些官员也内部腐败,可江子若完全没有想过要对朝廷做什么。
江子若失神之际,江子安看见来人,神色恭敬了许多,拱手道:“大人。”
早在把江子安救回来之后,李明寂便了解到了他被囚的原因。李明寂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
去年年末,他从萧绥的部下手中偷来一张舆图。他已经理解了舆图的大部分标记,只剩一种符号看不明白,恐怕就是萧绥藏粮的地方。
难怪当时萧绥北上,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切断给京城输粮的路线,自己的军队却有着充足的补给,光是这一点,京城就毫无胜算了。
漕费只是个幌子,萧绥真正偷的,是朝廷的粮食。
“我已让人烧了风荷山庄,伪造了你的尸体,”李明寂淡淡道,“不管他们是否相信,‘江子安’这个人,不能存在了。”
至少,不能再出现在江闵、萧绥面前。
“我知道,”江子安敛了敛神,他看着江子若,目光坚定,“子若,我心知我没有经商的天赋,远不如你更适合。比起做一个商人,我更想入朝为官。我愿意追随指挥使大人,查明皇粮一事,你要跟我走吗?”
这些话,江子安已经酝酿了许久。
他们兄妹二人长得像,练的又是同一种字体,很小的时候,便是江子安代江子若抄书习字写文章,江子若代江子安看账簿、打算盘。之后年岁渐长,江闵把江家的部分产业交给江子安,江子若扮作江子安来处理这些,反而做得更好,这坚定了江子安的念头,他并不适合经商,妹妹比他更适合做江家的继承人。
“我……”
江子若沉默了。半晌,她说道,“哥哥,我想留下来。”
江家是她的心血,扬州是她长大的地方,她一介女子,离开了扬州,便只能依附于人,她不想这样。
第172章 身份
江子若的选择,江子安早已猜到,她比他更适合继承江家。只是江家的处境已经极为凶险,走错一步,背后就是万丈深渊,他无法以胞妹的性命作赌。
“可是……”
倘若江家与萧绥勾结,偷运皇粮的事情败露,江子若将要陷于何地?他保的住江子若吗?“子若,江家不是安全的地方,你考虑清楚。”
“我知道,”江子若颔首,她的目光坚定,看不出任何退缩之意,“父亲已经忘了初心,我却不能放弃江家。江家能走到今天,你我也付出了许多,我不能看着江家白白沦为弄权的工具,我要留在这里,查清楚萧绥的事。”
“雍朝能有今天的太平盛世,我相信陛下不是盲目之人,若真到了那时……”江子若语气一顿,“与江家同生共死,也是我选择的归宿。”
这个时候,一直置身事外、没有参与这对兄妹讨论的李明寂开了口:“应该不会。”
不知想起什么,一抹浅浅的笑意从李明寂眼底划过,却又很快被冷淡取代:“她很喜欢你。”
……她?
江子若微微一愣,在听见这个称呼之后,脑海里浮现舒窈的脸。
是……卫小娘子吗?
……
江子安死了。
江闵等人赶到风荷山庄时,江子安的房间已经成为废墟。一个烧得面目全非的人,穿着江子安的衣服,躺在房间里的那张架子床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即便江闵并不相信这具尸体就是江子安,可天下这么大,他去哪里找江子安?
江闵派人调查多次,得到的结果仍是意外。何况除了江子若,江闵想不出还有谁会关注江子安的事。可当日江子若并不在场,她与舒窈逛了一整天,傍晚又到知州府用餐,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江闵瞒下了江子安的事,可纸包不住火,还是让江子若发觉了端倪。看着面前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儿,江闵的眼里也浮现几分悲恸:“爹没护住你娘,又没护住子安……我愧为人夫,愧为人父。”
江子安、江子若的母亲葬生于水患之中,此后江闵没有再娶,一直是为人称道的痴情郎。不过,江闵自己清楚,他不娶妻,纯粹是觉得麻烦。女人对他而言只是身外之物,待他功成名就,什么女人得不到?何必给自己找个管事的妻子,处处受限。
至于江子安,对于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江闵自然觉得惋惜。可这又怪得了谁呢?只能怪江子安太过敏锐,发现了他的秘密,倘若事情暴露,他一手建立的基业将毁于一旦,江闵下不了手,上天先帮他做了选择。
好在他还有一个优秀的女儿。
他轻轻将江子若拥进怀中,像江子若幼时那样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仿佛一位哀痛的老父亲,“子若,子安是江家的继承人,若他身亡的消息暴露,江家就是这些漕帮觊觎的肥肉,往后只能先委屈你继续扮演子安了。”
“我知道的,”江子若的眼里蓄着泪,倘若江闵再敏感一些,就会发现江子若眼底并无悲伤,只有失望与寒意,“爹爹,我不相信哥哥死于意外,一定是有人在幕后下手。我曾多次撞见哥哥与萧先生争执,爹爹……你就一点都不怀疑他吗?”
江闵怎能不怀疑?
他与萧绥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们都是利益当先的人,江闵可以为事业放弃儿子,萧绥比他更阴狠,他当然做得出杀掉江子安的事。江子安的死像一记警钟敲响在江闵心头,要是再不行动起来,谁能保证下一个出意外的,会不会就是他江闵?
“这件事,爹一定会调查清楚,爹要给你、给子安一个交代,”江闵沉声道,“子若,江家的处境远比你我想象的还要艰难,我们必须父女齐心,行动起来,将那萧绥逐出江家。”
江子若郑重点头:“是,爹爹。”
……
时间过得很快,又过了几日,到了离开扬州的日子。
舒窈虽然没有插手这些事,却从身边人的变化判断出来,近日扬州城应该发生了一些不小的变故,瞧那扬州知州,都快给李明寂跪下了。
这种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官员,舒窈过去也见过不少。舅舅既然派李明寂南巡,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只是时间早晚,林宗甫再怎么讨好他们,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他送来的那些东西,舒窈可看不上。
临行前,江子若在江家设宴,招待舒窈与李明寂几人。江闵对外界宣称已经为江子若定亲,她暂时不会露面,但舒窈清楚,江子安跟李明寂离开,眼前这个“江子安”,是江子若假扮的。
江子安与江子若的事,李明寂已经告诉了舒窈。谁能想到江闵与萧绥这么大胆,居然从皇粮入手,难怪舒窈第一眼见到萧绥,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这里毕竟不是京城,舒窈的人都不在。虽然李明寂留了人下来,可他们离开之后,江子若便要独自面对这些,舒窈不由得挽住江子安的手:“子……子安哥哥,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写信给我,将信送到官驿,他们会交到我的手上。”
李明寂夹了一块烧鸭到舒窈碗里,“皎皎,再不吃就要凉了。”
“那就让他们换一盘热的上来嘛,”舒窈满不在乎,仍是看着江子若,“至于收信人,你写‘卫皎’这两个字就好。”
小娘子的目光又黏又软,想必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亲近,若江子若现在是女子身份,早该捏捏她的脸、摸摸她的头发了。
尽管舒窈没有说过她的身份,可江子若已经猜到,姓卫,又与官驿有联系,想必只有宫里的公主,才能有这样的权力。
李明寂虽然不说话,可单坐在那里,已经能给人带来无形的压力。便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江子若也难以在这样的压力下不动如山,只好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对舒窈温柔一笑,“好,我知道。”
卫小娘子太亲近她,也是一种烦恼呢。
第173章 归京
这一次离开,下次相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舒窈莫名伤感起来,喝了几口江子若准备的青梅酒,酸酸甜甜,很是解腻,等李明寂看过来的时候,舒窈杯子里的酒已经见了底,少女扬起一张小脸,对他傻乎乎地笑:“李明寂,这个酒很好喝,你不来尝尝吗?”
李明寂说他在宴会上不饮酒,却是在二人单独坐上马车之后,把已经双眼迷蒙的舒窈抱到腿上,耐心尝了一遍。
舒窈浑然不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只觉得李明寂的吻技好像越来越好了,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她“唔”了一声,搂着李明寂的脖子,有些迟钝地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呀?”
李明寂道:“送你回京。”
舒窈登时就瞪大了眼,松开贴着他的手,“你想跟我分开?”
李明寂自然不舍得。
就连送舒窈回京这个决定,也是他深思许久,才作出的选择。
只是发现萧绥偷粮一事后,萧绥已经对他暗中操持的势力起疑,他与萧绥早晚有一场恶战,并不适合将小郡主带在身边。何况他也担心,把小郡主带在身边太久,雍帝会与他翻脸。
他有许多种方法可以让小郡主消失在世间,只是不想这么做。
他拨弄着舒窈的长发,“有些事必须立即向陛下禀报,我走不开身,还望郡主代劳。”
说罢,李明寂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交到舒窈的手上。
他实在太了解舒窈,深知怎么做才能避免她生气。得知李明寂选择与自己分开并非故意而为,舒窈拿着信,脸色总算缓和了许多,“那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回去?”
李明寂失笑,“陛下对我并非全盘信任,有些事情,由不得我来说,只能拜托皎皎,务必将信收好,送到陛下手中。”
话已经说得如此郑重,要再拒绝,就显得舒窈忸怩了。她把信封收进袖中,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那好吧。”
翌日,舒窈在迷迷糊糊中被人伺候着梳洗打扮,坐上马车,直至发现她与李明寂乘坐的不是一条船后,才意识到自己昨夜答应了什么。
李明寂!
他居然趁着她醉酒哄她答应他!
就算他答应她很快就回来,期间还会与她互通书信,那也是趁她不备占她便宜。
是不是她平时太顺着他,才让李明寂如此恃宠而骄?
他就不怕她回京之后看上其他人,不把郡马之位留给他了吗?
舒窈气得直磨牙,春蕊来传话说是李明寂求见时,也只冷冷地甩下“不见”两个字,她要让李明寂有危机感。下一次李明寂再暗示她嫁娶之事,她也不直面回应,谁让他算计她。
只是等舒窈上船,看着对面的船果真准备启航,又把春蕊叫过来,“李明寂呢?他不是说要见我吗,让他过来。”
春蕊:“……”
小郡主与李侍卫闹脾气,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受苦的,可能只有他们这种夹在两个人中间的传话人吧。
回到船上,船舟在视线之中远去,李明寂负手而立,久久没有回神。
江子安站在他身后,目睹了这一幕。
第一次见到李明寂,恐怕没有人会把他与温和良善之辈对等。处理碍眼的人时毫不心慈手软,连江子安都时常感到后怕,忧虑自己是否选对了路,然而看见与李明寂与那小娘子相处,又觉得眼前这个与他认识里的指挥使,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薄情又痴情,两个完全矛盾的词用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突兀,仿佛他生来便是这般,兼具黑与白的两面。
江子安鼓起勇气,唤了一声:“郎君。我已按照记忆画好了一张舆图,标出了我猜测的藏粮之地。”
只是送走了小郡主,李明寂还没有打算这么快离开扬州,还有事等着他来处理。
他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目光在回头的这一刻变得冷淡,仿佛先前的柔情只是错觉。
……
再过几日,小郡主离京就满一个月了。
自打发现小郡主离开京城,雍帝夜里都睡不好,明知这孩子在李明寂身边不会受委屈,但还是觉得郁结于心,怎么都睡不着。
小郡主自幼被他养在身边,什么东西没有见过,为何偏偏对这个背景不明的李明寂上心?还不如谢……算了,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新年之后,需要操心的事情一桩又一桩,愁都愁不完。雍帝一觉睡醒,习惯性抓了抓头发,还摸下了一根白发。
他长叹一声:“朕老了。”
身边的尹福吓得差点没给雍帝跪下:“陛下说什么呢!您龙章凤姿,风华正茂,何老之有?依奴才见,您不仅不老,还会看着小郡主成亲,给您生外孙,外孙再生外曾孙呢。”
成亲?生外孙?跟谁成亲,生谁的孩子?雍帝冷冷地瞥了尹福一眼,“窈窈还小,往后不准再朕面前提这种事!”
尹福:“……遵旨。”
前些日子让礼部和钦天监选宜嫁娶黄道吉日的,难道不是雍帝自己吗?
帝王心似海啊。
自打舒窈离京,雍帝的生活都失去了许多乐趣。每天不过是批批奏折、看那些新任用的大臣拌嘴,偶尔去后宫给太后请安,去毓秀宫看看沈贵妃——他近来才发现,有个知心的枕边人确实能带来许多慰藉。从前沈贵妃在宫里一声不吭,他都快忘记了这个人,如今才意识到沈贵妃温柔似水的性格十分难得,甚合他心意。
难怪小郡主被李明寂一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再过一段时间,今年殿试新招的那一批官员任期将满,到了考核他们的时候。雍帝看着吏部呈上的奏折,眉头紧皱,许久都不见笑意。
他大胆地改革选官方式,采取试官制度,虽然很快弥补了裁撤世家所带来的空缺,但弊端也很明显。并不是人人都适合做官,其中不乏浑水摸鱼之辈,各部门的新旧官员又正在磨合期,矛盾不少,每天弹劾彼此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飘下来,批都批不完。
将奏折推至一旁,雍帝提笔,准备起草一份手谕。尹福匆匆忙忙跑进来,眼里是止不住的笑容:“陛下,陛下,好消息,郡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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