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不少,就那么小小的一颗。
想趁机多索要几颗都没他拒绝了,他只回道,每次都会记得给她带来。
初时,嘉月几经辗转,暗托人验明成分后,这才相信了他,而他们那么多次,她也确实没有怀上。
然而这次,他竟忘了。
嘉月心头浮起一点不安来。
他闻言,手上一顿,收回了手,声音也沉了几分,“忘了,明日再拿。”
话音刚落,拔身而起,拂袖离去。
嘉月目送着他决然的背影,脑海里萦绕着一种顾影自怜的情绪,她闭了眼,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酸胀无力,这是欢愉后反噬而来的疲惫和空虚。
没关系,她会习惯。这样想着,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片海,而她,则是一叶随波逐流的孤舟,伴着浪潮,很快便进入了黑甜梦乡。
那厢的魏邵走出廊庑,对仲夏道,“娘娘有些疲惫,已经睡下了,不必进去打扰。”
接着掖着手慢慢地往前走着,下了廊庑,是长长的甬道,每走几步,便有一盏宫灯,地上是暖色的,身上飘拂而来的细雨却是冷的。
再走到尽头,拐了弯,复进入另一条夹道,这里的灯却不如顺宁宫的多了,只伶仃的几盏,灰蒙蒙的,出了宫门,更是连那一点阑珊都消失了。
回到摄政王府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这才上床入寝。
头枕着手臂,闭上眼,恍惚间来到一所雅致的府邸,园中几株青竹,假山后有潺潺流水,再走几步则是个偌大的池子,上了小桥,这才看清池子底下养着许多硕大的鲤鱼。
他踮起脚尖,趴在围栏上看着那鱼,从袖笼里掏出白玉糕,掰成碎片撒入了水里,看着鱼儿争先恐后地吃着。
突然,远处似有争执传来,他寻声望了过去,见身材高挑的女子,着一袭兰苕的圆领对襟襦裙,而她的身后,则跟着一个身高只及她腰部的男孩,争执声就是从他们口中传出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锦国公府。
而这两个人不是别人,一个是他的生母冯姨娘,一个则是他的嫡兄燕无畏。
他自然也不是什么魏邵,他是锦国公庶子——燕莫止。
就在他出神的当口,燕无畏眼里霍然淬了火,破口大骂了一声,继而卯足了劲,把姨娘推入池中。
姨娘锦缎的衣裳,一落水变成了秤砣,她拼命挣扎着,那抹兰苕色在水里载浮载沉。
“姨娘!”他瞳孔骤缩,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丢下白玉糕,便发了疯地跑过去,边跑边大喊求救,“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冷不防的,他踩到一块湿润的石头,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而脚踝咔哒一声,火辣辣的痛意侵袭而来,他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撑着手肘慢慢地站起来。
这时已有奴仆赶了过来,扑通一声,跳入池中,捞起来的却是一具沉重的尸首。
他见到燕无畏的身影隐在那青竹之后,一见到来人,便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他双目赤红,顾不得脚踝刺痛,像一阵风奔了过去,一行跑,一行大喊,“杀人犯,拿你命来偿我娘的命!”
燕无畏眼里闪过一丝惧色,“胡、说八道!疯子!”
说着他倒退了几步,却被燕莫止一头撞倒在地。
燕莫止像一头嗜血的幼兽,体内有一股发狠的蛮劲,撞倒他后,立马欺身而上,伸手牢牢地掐住了脖子。
他语气笃定,“是你推了阿娘!”
燕无畏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四岁的小儿撞倒,更没想到这双手竟掐得他说不出话来,他仰面朝天,因窒息整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燕莫止还在加深手里的力度,忽地一阵风吹来,一道严厉的声音灌入了他的耳朵,“竖子敢尔!还不快停下!”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锦国公一脸怒容地走了过来,浓眉方脸,一撇胡子微微卷翘,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让他憎恶到了极点。
他含着恨意,抿紧了嘴,继续施加力道,却不想锦国公已几步到了他跟前,扒开他的手指,大手提溜起他的领子,把他扔了出去。
他从廊庑上滚落了下来,像个蹴鞠翻滚了几圈,直到后背撞上了假山才停下,骤然的剧痛令他五脏六腑都蜷了起来。
他抬起朦胧的泪眼,朝着燕无畏看过去,只见锦国公蹲在地上,抱着燕无畏,嘴唇翕动,似在哭泣,“畏儿,畏儿!”
原来他不是不懂爱,只是他不配得到他的爱。
他深呼了一口气,捂着胸口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点点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就想针扎一般疼痛,可是他不在乎,走到了他跟前跪了下来,小声啜泣道,“爹,阿兄把娘亲推下池子了,我阿娘是被他害死的……”
锦国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薄薄的唇就像一把刀割在了他心尖,“止儿,你看错了,你阿娘是失足落水的。”
他头摇得如拨浪鼓,眼里的泪也簌簌掉了下来,“不是……真的不是……我亲眼看到……”
锦国公冷冷地打断了他,“够了!别再说了!”
他指甲深掐进掌心,却妄想着还能从他这得到一丝怜悯,几步膝行了上去,抱住他的腿道,“爹,阿兄是您的儿子,我难道就不是您的儿子吗?”
锦国公默了默,这才道,“只要你安安生生的……”
“不!”
锦国公抱起燕无畏,冷静吩咐管家,“止儿失去母亲,过度悲痛,神志不清,着日送到定州庄子去吧……”
几只大手很快将他擒住,他几番挣扎,拳打脚踢,皆无济于事。
“等等,让我再见母亲一眼!”
仆人们觑着锦国公脸色,得到他的点头,这才放开了他。
一松开桎梏,他撒腿就跑,池边上,冯姨娘安安静静地躺着,脸上惨白,身上摸着冰冷冷的,他握着她的手,手指还很软,可是他明白,她已经没了。
“阿娘、阿娘……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好不好……”他泣不成声地说着,说到最后,身体骤然一挺,竟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睛已肿成一线,身上的每一寸都是痛的,尤其是心头,更是骤缩成一团。
他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像飘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的涌动轻轻地摇曳着,可过了会子,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错觉。
他的身下,真的在动。
他像一只崩簧①一弹而起,随即而来,却是眼冒金星,浑身更像是被拆过了一般,他扶着额头靠在车围上,过了半晌,眼前才逐渐显露了出来——
一椅一榻一小几,四壁两窗一门而已,他就是躺在这张榻上的,而他的脚边则坐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嬷嬷。
一见他醒来,她关切地问:“小公子,你醒了?”
他怔忡地看着她,伸手去扯她的袖子,“我娘呢?”
嬷嬷道,“冯姨娘在池边摔了一跤,不幸落水身亡,你放心,公爷会为她厚葬的。”
他攥着她的袖子央求,“放我下去,让我再看她一眼!”
谁知嬷嬷却变了脸色,冷冷地掰开他的手道:“小公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求、求你……”梦魇中的燕莫止痛苦地低喃,手指扭曲地攥皱了床褥,终于从胸腔里传出一声哀恸,睁开眼,却见自己躺在摄政王府——那张宽敞却有些冰冷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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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为防止刀、剑出鞘,在鞘口安装的卡簧。
第二十九章
永德二十三年, 锦国公府。
这日国公夫人秦氏归宁,大大小小的包裹装上车厢,临要登车之际, 她贴身的侍女冯氏突然犯了头晕, 秦氏体恤她病重,便留她在国公府养病。
没想到这一留, 竟留出一段事来。
这年的国公方过而立之年,正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而冯氏虽为婢女, 可仪态静雅, 容色如玉, 性子不温不火, 更因几分才情而深受秦氏信赖。
锦国公被同僚相邀喝酒, 回到府邸里已是醉得路都看不清了, 他更是忘了妻子归宁, 一回家就直奔秦氏的书房里, 想以此疏解那股无从发泄的邪火。
此时的冯氏因头晕,自己房里太过嘈杂, 便躲在书房后的碧纱橱睡着了。
锦国公推开书房见秦氏不在,正要踅出门时,冷不防被门槛绊住了脚,双膝一下子跪在地砖上,而那扇门也被他的脚踢中, 砰的一声又阖掩了回去。
他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刚转过身, 却听碧纱橱内传来细微的声响。
碧纱橱后放着一架矮榻,秦氏偶尔看书练字乏了, 就会歪在这张榻上小憩片刻。
于是他心头又燃起希望,慢慢地踱过去,轻推隔扇,眼前的一幕令他呆住了。
矮榻上侧卧着一个玲珑曼妙的女子,因是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那一袭藤紫色的襦裙,外罩了一层东方既白的长褙子,裙摆层层叠叠地逶迤到了地上,像是傍晚时天边一朵秾丽的云。
他伸手一探,便抓住了那片云。
酒醒之后这才发现酒后失德,看着身侧呆若木鸡的冯氏,心里莫名有了迟来的恐慌,心头琢磨了一下,摘下贴身的玉佩递给了她道,“这块玉佩你拿着吧。”
冯氏眼风都不扫一眼,她的眼底洇着一抹红,可眼泪却干涸了,连声音也有些沙哑,“公爷不必拿这东西堵奴婢的嘴,既然您不省人事,奴婢就当没发生过这事,还请公爷休要再提了。”
锦国公有些懊恼道,“都怪我喝酒误事,你恨我也是应当,你就收下吧。”
冯氏冷笑,“收了您的信物,好叫人以为奴婢惑主?”
锦国公就怕她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只得问道:“那你想如何?”
“不如何,公爷怕毁了名声,奴婢也只会为自己清誉着想,奴婢说过了,只要公爷不再提起这桩事,奴婢更是一个字也不会提!”
然而冯氏信誓旦旦,锦国公却仍是担忧,一旦此事公之于众,泰山大人不会原谅他,他在朝中更会举步维艰。
想当初他为了仕途,高娶了庆国公的那飞扬跋扈的女儿为妻,这才平步青云,一路到了现在的成就,他也曾答应过妻子,终身不纳妾侍,也就是如此,他们夫妻在京里素有伉俪情深的美名,他不能让这点隐患成了他不可磨灭的污点。
看着冯氏油盐不进,他只能暂时收回玉佩,心里却暗自盘算起其他办法来。
回到自己房里,他立马叫来小厮,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小厮边听边点头,等他交代完,忙不迭去了。
过了几天,冯氏的母亲火急火燎地来找冯氏,原来是阿弟替人打抱不平,生生打死了人,没想到那人竟是高官之子,因而被拿下大狱,听说要择日处死。
于是她写了状书走遍了各个衙门,没想到那些人一听到她提起阿弟的姓名,便连连摇头,她苦苦央求,却被撵了出去。
就这么过了好几天,眼看处决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她却连阿弟的面都见不到,母亲亦是跟着到处跑,很快也累得病倒了。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阿弟竟被无罪释放了,问起缘由,他豪迈一笑道,“没想到,锦国公竟是如此重义,这回可真是托了阿姐的福啊……”
冯氏一听,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果不其然,锦国公再一次来到她跟前,她只得跪了下来,重重地给他磕了一个头,“奴婢多谢公爷救了阿弟……”
“不必这么客气。”锦国公笑着,把那块带着余温的玉佩塞入了她掌心,“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冯氏垂眸盯着那块玉佩,又见他眸里冒着精光的笑意,还想要说什么,想了想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喉咙登时被噎住了,只得掐了掐手心,默默把它收入袖笼里,漠然道,“那奴婢就谢过公爷了。”
冯氏收下玉佩,自然不敢声张,没想到还是惹出了事,秦氏回府后,偶有一日发现了藏在她床底下的玉佩,登时火冒三丈,质疑冯氏偷了玉佩。
遂把冯氏叫到跟前来质问,没想到冯氏拒不承认,又死活橇不出她的嘴,因而请了板子,叫好生着实地打。
十几杖下去,冯氏的双股早有鲜血流出,春碧色的裳裙被染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板子打下去粘连着血肉,高高提起,重重拍下。
冯氏咬紧牙关,豆大的汗滴簌簌垂了下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可为了不牵连家里人,还是一声不吭。
就在她晕晕乎乎时,只听一声雷鸣般的声音想起,“住手,都住手!”
板子到底停了下来,然而,她却挨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锦国公想过去扶她,再看秦氏铁青着一张脸,脚下踯躅了片刻,才道:“娘子为何打这婢女?”
“公爷来得正好,”秦氏手里吊着玉佩,手一横在他眼前扬了扬,“我平日里最信任元霜,没想到她竟然趁我不在,偷了公爷的玉佩,你说这丫头该不该死?”
锦国公回头看了冯氏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到底不忍心,便豁出去道:“娘子误会了,是我送给她的。”
“什么?”秦氏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一拍桌子道:“原来是这丫头打了惑主的心思,那更该打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
锦国公的话一下子被秦氏打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难道……是趁我归宁之时,这丫头就……”
锦国公冷汗直流,急忙给她扇风道,“娘子……娘子快息怒,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我见这奴婢干活勤快,随手赏给她的,没想到竟惹了个乌龙,这叫我愧疚得很呐……”
秦氏见他殷勤的模样,想了想,这才作罢了。
却没料到,得到秦氏原谅的锦国公贼心不死,开始背着妻子与冯氏私.通了起来,冯氏也因此怀了孕。
没办法,只好抬了做姨娘,到了第二年,燕莫止出生了。
燕莫止从幼时起,便时时受到嫡母刁难,嫡兄欺□□骂,父亲在他童年时一直是缺失的,就连自己的姨娘也对他颇有怨念。
他一直不省的这是为何,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可他愈加谨小慎微,随之而来的是愈演愈烈的欺辱。
国公时常不着家,府中诸事不管,很大程度也助长了秦氏和燕无畏的暴行,可他发现,他们的恶意不仅对着自己,也对着他的姨娘。
得知了此事的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们是都是孤立无援的人,应该互相保护,才能在这明枪暗箭的府里生存下去。
那日他路过姨娘厢房,听见里面隐约有争执声传来,便趴在门边偷听。
少年的声音十分嚣张,“冯姨娘,你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姨娘,你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吧?你不过是我阿娘的婢女,一个勾引主子的荡.妇!要不是你,我阿娘怎么会几度求死?她腕上的疤痕,这就是你的罪证!”
姨娘叹了一口气道,“以前的事,我已不想提,我说过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如今虽成了姨娘,也只求安身立命而已,为何你们母子一直不肯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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