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被拦住了,有些恼怒道。
他感觉到威严受到了挑战,连带着,对钟音那最后一点的愧疚都没有了。
那御林军却依旧道:“对不起,钟大人,我们是陛下指派给太后的,所以我们只能听太后一人的命令。”
御林军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是直属于沈暮迟的军队,沈暮迟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带一点私人情感。
那老太太听到这个话,马上跳了出来。
“你们可弄清楚了,我儿子是当朝首辅,你们知道得罪他是什么下场吗?”
老太太庶女出身,年轻时只顾着舞文弄墨,对朝堂上的事自然是全然不知,只觉得如今翻身做主,心境便越发膨胀,说话也是不管不顾,拿身份压人。
可是人家回答她的依然是一句:“钟大人恕罪,我们只听太后号令。”
老太太简直气了个仰倒。
“好啊,好啊,你们……”
“娘!”
可是老太太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被钟鸣制止了。
“娘,别说了!”
钟鸣知道,御林军的身份不一般,轻易不好得罪,有些话传到沈暮迟的耳朵中恐会多生事端。
可是老太太哪里晓得?只一味骂道:“我怎么不能说?这些没有眼力介的东西,你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明日上朝,你便上书陛下……”
“娘!”
钟鸣害怕老太太说错话,赶紧喝止住了,连语调也不由得重了几分。
他皱着眉头,沉声说了一句:“回去吧,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但是此时的老太太岂能听得这个?她瞪着眼睛看着钟鸣,满门心思都是:“你吼我?”
钟鸣心烦意乱,去拉老太太的手,沉声道:“先回去吧,后面的事慢慢再说。”
“好啊,回去就回去!”
老太太这次倒是不难缠了,一把甩了钟鸣的手朝着荣雪堂去了。
钟鸣瞧着他娘总算是不闹了,稍稍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没松多久。
眼瞧着老太太走到前厅,转身朝着那祠堂的柱子上撞了上去。
周围的仆人吓了一跳,连忙去拉。
却见她跪在地上冲着那祠堂里头喊:“老爷,我来寻你来了!”
第20章 武安王面如冠玉,貌比潘安
“如今儿子我已经帮你拉扯大了,孙子孙女也长大了,我对得起你了,我这就到地下来找你,你等着我……”
“老爷!”
钟鸣看着一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
他以前就见过老太太用这招对付他爹。
现在同样的方式用在了他身上,也是同样地无解。
他纵然心中再如何烦闷,到底还是耐着性子上前好言道。
“娘先莫哭,儿子不过是暂避锋芒,叫您回来不是这个仇便不报了,您放心,等儿子从长计议,这笔账总能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听到这话,老太太才算得了丝毫宽慰。
“那你打算如何做?”她看着钟鸣问道。
“过几日,不是新年了吗?宫中会赏赐宫宴,到时候,自有下手的机会。”
钟鸣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其实就算钟老太太不逼他,他也是打算对穆清朝下手的。
穆清朝如此态度,那便是摆明了是要和钟家交恶的,这样一个威胁在宫中,坐着太后的宝座,他岂能安心?
他能坐到首辅之位,头一条准则便是绝不给自己留后患。
只有穆清朝死了,他才能睡得踏实……
除夕夜,绝不能再让她有还手的机会了。
**
第二日,便有人急匆匆地去了福临殿见沈暮迟。
是国子监祭酒方彻。
此时沈暮迟正在批改着奏折,却听那祭酒跪在地上道:“陛下,今日国子监来了一个人,说是……
您的舅舅……”
“什么?”
沈暮迟猛地抬头,手中的毛笔一顿,落下了好大一个墨点。
“朕何曾有个什么舅舅?”
他的母妃是宫女出身,家里早就没人了啊。
却听那祭酒道:“此人叫作穆清宴。”
穆清宴?
穆清宴……
沈暮迟回过神来的时候,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带着些古怪,叫人摸不着头绪。
“陛下,您看……”
“罢了,由他去吧,只要不打着朕的名号招摇撞骗就行,也不必特别给他优待,就将他当成一般学生对待便是。”
“是。”
祭酒领了命,便退了下去。
留下沈暮迟坐在那里想起这事儿总觉得哭笑不得。
禄喜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见此巴巴儿上去讨喜:“陛下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是有什么喜事儿?”
沈暮迟半倚在椅子上,将手中的毛笔一搁,与禄喜道:“你说这个穆清朝,她到底能玩出多少花样出来?’
“前几日,京兆尹说她送进去了几个孩童,说是冒犯太后,今日国子监又来,说朕多了个舅舅。
她顶着太后这个衔倒是惯会作威作福啊。”
他嘴上这么说着,倒是半点没有反感的意思,偏生觉得新奇。
禄喜当然能洞察沈暮迟的心思,这个时候自是不会戳穿他的,只道:“瞧着太后一个姑娘家,那穆御史也早死了,身边能依靠的可不就陛下您一人么?
倒也怪可怜见的。”
沈暮迟听着这话,心里越发畅快。
“所以朕让京兆尹的好好惩治了一番那几个孩童,也好堵了那悠悠之口。
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禄喜在一旁拍彩虹屁。
“陛下英明。”
沈暮迟忽然觉得,能让一个女人肆无忌惮作威作福,这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啊。
原来权利的好处在这儿啊……
是真的能让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朝云殿这些日子在干什么呢?”他问禄喜。
“估摸着,在准备着过节罢。”禄公公道。
当福临殿说这些话的时候,穆清朝正在和几个丫头坐在榻上剪窗花呢。
她将自己多余的衣裳首饰都收起来准备到时候交给吕翼拿出宫去当了,这几日不必见人,她便穿了一件自己喜欢的桃红色镶毛短袄。
盘腿坐在那儿低着头剪得十分认真,一头青丝垂在脸侧,剩半边侧脸逆在光里,有疏散的模样与精致的面孔交叠在一处,有别样的好看。
“瞧,剪好了。”穆清朝举起手中的窗纸,上头是一匹模样很精致的小狐狸,慵懒地趴在地上,一条尾巴缠着脖子,头微微扬着,带着些高傲。
穆清朝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窗纸,脸上笑容明媚,脸上难得有了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纯真。
外间的小丫头剪着窗花却在闲聊。
“听说了吗?今年年关武安王要回来呢。”
“七年了,终于要回来了么?”
“是啊,这七年都快把突厥打回老家了,这次回来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赏赐呢?”
“还能怎么赏?他可是咱们南明唯一的异姓王,已经赏无可赏了。”
这些话落在了里屋穆清朝的耳朵里,她隔着帘子朝着外头问:“小桃、白蕊,你们在说什么呢?”
临近除夕了,大家热热闹闹地筹备着过年,倒也不怎么拘着。
只听小桃道:“太后,我们说的是那位武安王呢,太后没听说过吗?”
武安王……
当然听说过,是史书上排名前三的名将。
说的是忠肝义胆、赤子之心……
听闻他曾七年独守边疆,彪悍的突厥人也对他闻风丧胆。
多疑如南明皇室,却对他格外放心,封了异姓王,赐号武安,意味武安天下,勇冠三军……
先帝曾说,江泊在,江山在。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啊,结局却不太好。
他一生没有娶妻没有生子,后来,南明与北齐交战,他一人领兵出战,拼死护住身后城池。
可是城中的贵人们早就吓破了胆,竟然断了他的后援,带着人直接弃城逃跑了。
城外只剩江泊一人对敌,纵然如猛虎,也似兽困囚笼,他四处拼杀直至力竭,直到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受万箭穿心而死。
死后鲜血流尽,却尸身不倒。
宁可站着生,也不跪着死,这般气节,就连敌军也不免动容。
甚至,他的尸身都是敌军收敛下葬,北齐皇帝听闻了此事,还专门为江泊立碑建祠。
就是一千多年后,穆清朝还在那荆州地界见到过武安祠呢。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树上见到此人平生际遇的时候是如何地惊心动魄。
遍地哀鸿满血城,无非一念救苍生……
穆清朝想着想着不免出了神。
等着小桃唤她:“太后,太后……”
“嗯?”穆清朝回了神。
“太后想什么呢?”小桃问她。
“我想你们无事找事,那武安王跟你们有什么干系?何至于讨论得如此高兴?”穆清朝随口敷衍着。
小桃听到这话,脸不由得红了一下:“奴婢是听闻,武安王此人面如冠玉,貌比潘安,所以好奇嘛……”
第21章 做不到人人信服,那便要人人敬畏
坐在小桃对面的白蕊听到这话,“噗嗤”一下笑了。
“我看你啊,是白日做梦,那武安王可是王爷,位极人臣,纵然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和你我又有什么干系?”
小桃不服气:“我不过就是想想嘛,想想又有什么?”
“有那个时候想这些,还不如想着如何多做点活计,涨点工钱呢。”
……
两个小丫头斗嘴的时候,蔷薇从外头进来。
“太后,淑月宫的荣贵妃被送到鸡鸣寺为南明念经诵佛去了。”
穆清朝又捡了一张窗纸剪花,听到蔷薇这般说,手上的动作如常,倒是半点没有惊讶的样子。
蔷薇反倒吃惊:“太后早听说了此事吗?”
“没有啊。”穆清朝道。
“这种事根本不用听说,只是用猜的也能猜到,我猜这是是礼部尚书提出来的吧?”
蔷薇听到这话,喜了,只叹:“太后真是神了!”
穆清朝也笑:“哪里就是哀家神了?你想想,如今玉妃被禁足,那钟鸣岂能眼睁睁看着荣贵妃先一步怀上龙嗣?
那钟家和镇国公主针锋相对,外面看着镇国公主似乎总要强势一些,但是钟家若没点手段能坐稳宰相的位置。
再加上这种是陛下自然是乐得在后头推波助澜的,所以荣贵妃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穆清朝可记得,史书上记载,钟家倒台牵扯出了一大批乌合之众,其中便有这礼部尚书。
蔷薇对这些并不太懂,只一味吹着彩虹屁:“太后英明。”
说罢,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听闻京兆府尹狠狠惩治了那几个孩童,连带家人都被发配充军了。”
蔷薇说着这话,眉间倒是多了一丝愁色。
“太后,这样做,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穆清朝抬头看她:“怎么?心软了?”
“也不是心软,只是……那也不过是几个孩子,就算是一时失了言,也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这……”
“哪里就仅仅是孩童的事?”
穆清朝如此回应道:“哀家也不曾杀人放火,什么妖妃,传得街头巷尾、妇女小孩皆知,这背后定然有有心人刻意未知。
哀家若不能防微杜渐、杀鸡儆猴,只怕别人以为我好欺负。
如今杀一儆百,也好叫天下人瞧在眼里,好生把嘴闭上。”
穆清朝说这话没有半点犹豫心软。
这世道本就残忍,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可奴婢就是担心……担心百姓会因此更加忌惮你,虽然嘴上不说,可心底里反倒坐实了他们的猜想。”蔷薇道。
“谁管他们是怎么想的?”穆清朝笑道。
前一世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偏生流言如洪水,吞噬得她连骨头都不剩。
人心难控,那她就只控制口舌便好了。
“做不到人人信服,那哀家便要人人畏惧。”她道。
**
马上便是新年了,朝云殿上下打点了,来报信的、送东西的,包括内侍监,都封了红包。
眼下,银子是越发紧了。
好在,陆离说到做到,腊月初八的三更后,摸进了穆清朝的寝宫。
他的身手果真了得,轻功出神入化,竟然就连朝云殿内都无人发现。
穆清朝睡得正酣,一只手在后面晃了晃她。
“谁?”
穆清朝猛地惊醒,一把匕首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陆离拉下脸上的面罩,道了一声:“太后,是属下。”
“是你啊。”
穆清朝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此人人品不错,要是做个梁上君子,大约能让官府愁秃了头吧。
穆清朝将早就打包好的贵重之物拿给渐离,让他带出宫去卖。
做完这些,便倒头就睡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身边唤她:“太后,太后……”
是春芽的声音。
“陛下让您去一趟福临殿。”
陛下……这个时候找她干什么?
春芽笑着推她:“太后,日上三竿了,可别叫陛下等久了。”
春芽瞧着她眼底的淤青:“太后怎么了?是昨夜睡得不好么?”
穆清朝很无奈,只道:“伺候哀家梳妆吧。”
今天刚好是小年,趁着穆清朝梳妆的时候,春芽给她盛了一碗腊八粥给她喝。
“这粥里头放了足足的甜枣还有冰糖呢,太后快喝一喝,可甜了。”
春芽知道太后是爱吃甜食的。
见穆清朝喝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可真是好甜呢。”
想着东西已经叫渐离拿出去当成银子了,等买了那座山就再不必愁银子花,这甜粥想喝多少喝多少,心情就莫名好了一些。
于是她吩咐着:“也顺便盛一碗给陛下送去吧。”
于公,她是南明的太后,陛下的母妃,关爱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于私,她给沈暮迟打工,讨好自己的上司,理所应当。
衣服都拿出去当了,剩下的没有几件,穆清朝挑了一件杏色琵琶袖短袄,外间套了一件斗篷。
外头雪积了尺厚,可堂堂太后却是连步撵都没有,春芽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她抱着那撑着八宝粥的食盅一步一个脚印朝着福临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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