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空口断定小郡主已死,还是认定她就是死了?”
秦世林蓦地一顿,笑道:“辛夷姑娘不必套我的话,笑话归笑话,可事实归事实,那些人牙子当时通通被抓了起来,只要说出郡主下落,就能活命,可无人能说出她的下落,便都被砍了脑袋。不是死了是什么?”
姜辛夷心中其实也倾向于郡主已死,但尸首被藏起来的猜测,只是没有找到尸首,就一日不能这么断定。
门外的人已在催促大夫开诊,秦世林起身说道:“明日我再给你送冰来。”
姜辛夷问道:“这冰干净吗?”
秦世林说道:“当然干净。”
“我可以拉走?”
“我既送来了,那就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姜辛夷了然,对宝渡说道:“寻几个帮手,把冰运回去。”
今晚大理寺的菜谱可以多添一样了――冰镇酸梅汤。
夏日解暑佳酿,差的就是这昂贵难寻的冰。
李非白用过午饭出来去寻曹千户,准备去拜见拜见安王爷。
路过辛夷堂时,就见九皇子正从里面出来。
对方没有看见他,俯身上了马车,就走了。
曹千户这会在附近吃完饭赶过来,一眼瞧见那马车,说道:“这九皇子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他是不是跟你们东厂一样,对辛夷堂有所图?”
“……你这都不掩饰对我们的怀疑了?!”
李非白说道:“……你们锦衣卫的人日夜盯着辛夷堂,还需要掩饰?”
曹千户说道:“你们不也派了好多暗卫在附近盯着,夜里要是无聊,都能凑几桌搓麻雀牌了。”
李非白明白,自从辛夷堂开门以来,这里就成了一块肉,但是都不主动去动这块肉。
就等着谁先动手。
似乎都在等什么时机。
他也在等,十年悬案,真相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浮出水面的。
他蓦地问道:“嫣然郡主失踪是哪日?”
“二月五日呀。”
“宫廷兵变是何时?”
曹千户一顿:“同年二月十日。”他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你不会是想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吧?”
李非白仍在想这件事,盛元二十六年二月五日,小郡主失踪;二月十日,前太子造反,宫廷兵变;同一天,林无旧在成守义的掩护下离开宫廷逃难,再未回来。
三者的时间过于巧合。
难道……三者真的相连?
李非白皱眉说道:“先去拜见安王爷吧。”
无论是否会把两个王爷放在对立面上,为了查案,这都是必走的一步。
第58章 画舫投壶
安王爷常年都住在船上,不怎么进城,若无下人打理,王府的草都有人高了。
那长宁湖泊上终年平稳,无大风大浪,停靠了许多船只。
起先因安王爷的船停靠在那,许多花船便去了别的地方,可后来发现这主儿并不觉与他们并停自贱了身份,便又纷纷驶回来,胆大的还挨着船靠,沾他的光。
这一来二去,官员文人隐士的船多了,花船多了,人便多了。
人一多,出手又大方,卖吃喝用度的也来了。
这一热闹,官府还给他们开了条道,将杂乱的商贩驱赶到两旁,久了俨然变成了一条街道。
城里慕名过来的人每日络绎不绝,真成了集市。
岸上热闹,船上也热闹。
李非白和曹千户初来这里,还以为来了闹市,若不是远处还飘着十几艘大船,真以为没出京城。
“表演快开始了,快去看呀。”
姑娘们欢快的声音簇拥着儿往岸边靠去,两人抬头往那边看,顺着众人视线看到一艘巨大的船上正在摆弄花鼓。
那花鼓每个都有半丈宽、半人高,剥去上衣孔武有力的三十男子齐齐站在鼓前,他们身上涂抹了桐油,让身上的肌肉看起来更加壮硕有力。腰间系了一条花绿腰带,穿了一条宽阔裤子,裤脚紧系。他们站在鼓前,缓缓抬手,那健硕结实的胳膊仿若充满神力。
“砰――”
手势沉落,三十鼓声齐发。
“砰砰――砰、砰――砰砰砰――”
鼓声由慢至快,由轻至重,齐声敲响,震天撼地,漾得水面动荡,激起水花四溅。
震得在岸上围看的人也跟着屏住呼吸,目不转睛观赏这似带着神力的表演场面。
船上游人将手中的花儿酒水泼洒湖中,调笑嬉闹,似乎这里是没有任何烦恼的天上人间。
城河五月浅于沟,水上红裙艳石榴。
说的大概是这番景象了。
他们在鼓声中显得那么快乐,感染着岸边的百姓们。
仿佛船上的是仙,地上的是凡人。
很快船只靠岸,两个婢女提着篮子走了下来。
原本就雀跃的气氛再次被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曹千户见那婢女四处瞧看打量,给人拿类似帖子的东西,问道:“她们这是在做什么?拿到那玩意的人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李非白说道:“我在京师没见过,但略有耳闻。近来在京师盛行的‘湖舫候玉’,意为‘在画舫恭候大驾光临’,若船主人想待客于湖上,便会遣人送来请柬相邀。有着文人的随性张狂,又十分新鲜,有玩乐的趣味。”
曹千户说道:“不但文绉绉的还十分小气,还不如把船门打开,让想去的人进去,还挑人上船。”
说着那婢女就晃到了二人面前,先见了曹千户,似乎对他这一身隐约显露的腱子肉十分满意,随即递上请柬:“请公子去船上吃茶游湖。”
曹千户微顿,接过了这烙了干花的请柬。
上面只写了“湖舫候玉”,就没写别的了。
随后婢女看向李非白,明眸更是露了倾慕,城中俊朗的公子哥不少,可大多看着虚弱无力,像这般丰神俊朗一身英气的年轻男子却是少见的。她愉悦地将花柬递给他,说道:“请公子去船上吃茶游湖。”
“多谢。”李非白接过请柬,那篮子里请柬甚薄,约莫也就五张。
可这里少说也有三百人。
曹千户本来还不以为意,可很快他发现前后左右唯有他们二人才收到了这烙花请柬,还惹来一阵阵羡慕的目光。
他默默挺直了腰板,别人没有就他们有!李非白问道:“可去?”
“去啊。”
“噢――这会不觉得他们不但文绉绉还小气了?”
曹千户哈哈大笑,又变脸道:“李非白你怎么越发不给我面子了呢!”
他不提的话李非白还没发现自己对曹千户随意起来了。
就好似能开玩笑的老熟人。
这个发现倒是让他自己都觉意外。
两人带了花柬上船,这条船的颜色极其艳丽,高耸三层楼,船身几乎霸占了一半码头,两人看见了守在船口的皇家护卫。
这果然是安王爷的船。
船身很大,也无人带路,似乎只要他们能上船,这一切吃喝都可以拿,也可以坐下来听歌姬唱歌儿,看舞姬跳舞,还有杂耍班子献艺。
深若长巷,状若闹市。
两人一路往前走,不愿惊动这里的人,跟安王爷见面详谈。
“咚――咚――”短箭投壶的闷响引得众人连声嬉笑,那边似乎最是热闹。
李非白往那看去,人确实很多。他直觉那是安王爷在那,才能让那么多人围看。他走入人群,便见一个中年男子半身懒懒地倚在长椅上,整个身体都是歪的。他一脚踩着宽大的椅子,将手放在耸起的膝盖上,旁边簇拥了四五美人,每个都是肤白貌美,唇红齿白。
一个女人正手执一把短箭,十分认真地往半丈外的铜壶投去。
多是不中的,中了便是满堂喝彩。
男子也高呼道:“好!好!赏!”
随即旁边的美姬便摸出白花花的银子给他,男子手握银子,向美人投去。
美人投壶,他向美人投钱,似乎没有人不开心。
曹千户附耳低声道:“那就是安王爷了。”
李非白了然。
这时安王爷看见两个陌生面孔,因曹千户换了一身便服,也无人慌张。他指着李非白说道:“你来,投几个试试。”
李非白说道:“投壶的赏赐是不是只有银子?”
安王爷说道:“那倒不是,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那我想跟王爷单独说两句话。”
安王爷当即笑道:“看,来了个有趣的人。什么叫做一字千金,本王这就是!”
众人附和笑了起来。
安王爷说道:“行啊,你若能将这二十支箭通通投进这铜壶里,本王就单独请你喝茶。”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侍女将箭交到他的手上,李非白几乎没有怎么看,五支箭刚到手便被掷出,转眼铜壶咣当作响,全中了。
众人立刻喝彩。
他又接过五支,轻易投出,轻易入壶。
侍女又递来五支,又再次中壶,连那边缘都不曾碰到过。
这下喝彩声停了,众人根本无暇喝彩,就等着看最后五支中壶之景。
李非白接过最后五支箭,忽然转身背对铜壶,抬手投掷。
背立反投,这是比蒙眼投壶更难的事!
可是几乎毫无悬念的,箭稳稳插入壶内,众人顿时沸腾。
连安王爷都笑了起来:“不愧是南安李家子弟,即便没有像你父亲那样从武,可身手依旧了得。”他抚掌说道,“好身手,好身手。”
李非白看向他,原来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让他上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安王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花柬是凭侍女爱好所给,与本王可无关。李少卿上船,那与本王是缘分所在。”
“下官不敢与王爷攀附缘分。”
“哎呀,这种客套话便不用说了。”安王爷站起身来,他人很高,身形也并没有像中年男子那样大腹便便,若他收起那玩世不恭的笑和把两条细长的小胡子刮掉,俨然是个十分俊朗的男子。他说道,“本王一言九鼎,进厢房吧。”
曹千户也想去,说道:“王爷,下官也可以投壶二十箭。”
安王爷瞥他一眼:“哦,可是本王不想跟东厂的人独处,那会令我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关进大牢受十八酷刑了。”
曹千户:“……”
原本还热闹的众人听见东厂这名号,立刻不笑了,一哄而散。
曹千户早已习惯自己在世人眼中是吊睛白额的大虫,不穿官服还好,一穿那可真是方圆百里连狗都不叫了。
想想在大理寺那段一起查案的日子倒过得最是自在呢!
罢了,无人靠近也好,这桌上果点都是他的了。
曹千户如此想着,干脆坐了下来,气定神闲地吃起了上好的果点,等李非白出来。
第59章 安王爷
船舱厢房,布置得与在陆地主卧无异,东西应有尽有,只是颜色十分鲜艳。不说摆设所用的玉器瓷器,连茶盏也染红见绿,雕刻着细致花纹。
饶是李非白进门也多打量了一眼。
主人家的品味大多可以让人看出这人的品行和性格。
安王爷说道:“也不必看得如此仔细,这都是那些歌姬弄的,可不是本王的本意呢。”
李非白说道:“无论下官做什么,王爷总能看穿看透。”
安王爷朗声笑道:“我可比你年长不少呢,这吃的米饭可不是白吃的。”他坐下身来,“李少卿是坐是站就随你吧,或者到处转转也行。”
一般人在王爷面前也该拘谨一些,起码不会到处跑。
可李非白选了最后者。
虽说屋内装饰是歌姬所为,但住在这里和接受了它们的人,不正是安王爷么。
安王爷见他真不坐,自己倒了杯茶惬意说道:“李少卿是受我二哥之托来查我的吧。”
李非白没有否认:“是,还请王爷恕罪。”
“哈,若真的惶恐,怕我怪罪,那就不敢上这艘船了。”安王爷大方说道,“不过无妨,自两年前那个茶客说他在茶楼亲眼见我与嫣然说过话后,二哥就一直在找人查我,可算上你啊,不过来了三波人马,另外十几人连本王的船都不敢上,更何况是查案。”
李非白见他如此坦率,也不愿弯弯绕绕说话,郑重作揖后说道:“王爷,下官来此是为了彻查嫣然郡主一事。”
安王爷颇玩味地说道:“哦?那你给本王一个配合你查案的理由。”
李非白说道:“为了让此案尘埃落定,不再让一个父亲再寻女十年,不再让安王爷被手足怀疑追问,也为了让小郡主有一个归途。”
话落之后,厢房内久久沉寂。
唯有外面轻微风浪漾在船身上的声音。
水珠轻弹,跳入耳中,能感觉到在夏日时的清爽。
安王爷说道:“这个理由好,让人无法抗拒。”那些上船查案的人,要么是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德王爷多可怜,说小郡主多可怜,求他说出线索。要么就是直接威逼利诱,恨不得他承认自己是凶手,好助对方扬名立万。
他以为今日又要把李非白绑了扔下船呢,没想到这次德王爷请对了人。
之前那些都是脑子被门夹过的玩意。
安王爷说道:“你要问什么便问吧,本王知无不言。”
李非白说道:“那恕下官失礼了。敢问王爷在盛元二十六年二月五日时,可在开天茶楼见到过嫣然郡主。”
“没有。”
“那她与??????你的下人有交集?”
“没有。”
“可是有人说看见她上了你的马车。”
安王爷微顿:“怎么,那茶客改词儿了?之前那样信誓旦旦说本王与小嫣然说了话,今日又说她上了本王马车。在查本王之前,倒更应该查查他话的真伪吧?”
李非白说道:“已经招供了,他没有看见您与嫣然郡主对话,但确实看见她上了你的马车。”
安王爷眉眼轻垂,记忆飞到十年前那日。他说道:“或许本王接下来要说的话李少卿会觉得本王记得过于详细,只是二月五日日子特殊,又因这么多年我二皇兄一直跟人反复追问那日的事,因此我记得十分清楚,哪怕是一些细节。”
“王爷请说。”
“五日那天本王去茶楼,刚进去蒋公公就来了,说病榻上的先皇要见我。我连茶也没喝一口,刚在马厩拴上的马就又牵了出来,直奔皇宫去了。这点不但是我,就连蒋公公也可以作证,我并未与嫣然说过话,更不曾在茶楼见过她。”
安王爷又说道:“你若连蒋公公都不信,那你大可以查查当年宫廷进出记录,皇宫有专门的地方放这种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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