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自从上回你让曹千户抓了他,他就没出现过了。”
“听闻近日太子常留宫中听教,九皇子与他形影不离,堪比侍从,想必也被留在宫里了。”
姜辛夷说道:“侍从?这对一个皇子来说,未免有些屈辱。”
李非白说道:“嗯,只是朝野都知晓这件事,的确如此。太子是长子,外祖父家中有权势,九皇子母亲身份卑微,又不得宠爱。有时候,聪慧并不足以让人飞上枝头。”
“不公允,可身处等级森严的大羽国,却又正常。”
“嗯。”李非白将一张纸交给她,“来了大理寺一直忙碌,这两日趁着有空整理了这个,你看看。”
姜辛夷接过:“这就是你半夜灯火仍旧通亮的缘故?”
李非白颇有意味地说道:“这就是辛夷姑娘半夜不睡觉偷看我灯火的证据了。”
“……”谁偷看他!谁关心他半夜睡不睡。姜辛夷展开宣纸,上面皆是人名,人名后各种箭头。
排在最上面的人名,是她的师父,林无旧。
接下来便是各种人名,陌生的、熟悉的,还有师父与他们的关系、交集。
若说她对师父的过往很陌生的话,那这张纸很清晰地向她展示了师父的人际世界。
她将纸张妥帖收好,这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正想着,外面有人探身进来,一个下人装束的人说道:“打扰两位了。”
姜辛夷立刻说道:“我已歇息,不看诊,你半个时辰后再来吧。”
那人作揖说道:“这位是姜大夫吧?小的不是来请您的,是来请李大人的。”
李非白问道:“怎么找到这来了?”
“小的去了大理寺,他们说您在这儿。”
“有何事?”
那人说道:“德王爷有请。”
李非白微顿,颇觉意外。德王爷已十年不见客,登门者无数尚且不见,更何况是让人来请。
他说道:“我随你去拜见王爷。”
“李大人请。”
李非白随那人走了,姜辛夷忽然觉得德王爷这名字熟悉,展开纸张一看,他的名字果然在上面。
与师父的关系是――曾救其女。
她微微蹙眉,师父在京师那么多年,救治了无数人,怎么李非白单独列出这一人。
是有什么缘故么?
这会人已经走远了,只能等他回来再问了。
第54章 消失郡主
德王爷与当今圣上不是亲手足,当年在宫里也不受先帝宠爱,无论是治国资质亦或是为人长相,都属于皇子中的末流。
可或许正因其母以及自己十分不出色,在十年前的宫廷巨变中,几乎所有皇子都遭到了清洗,只有他独善其身,顺利带着母妃离宫,居住在皇帝赐的大宅子里,每年享受王爷该有的待遇,手中也尚有一点权力,反倒成了当年皇子中的赢家。
比起至今被圣上剥夺了全部权力,隐形锁在京师的五弟而言,他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惬意自在。
――如果没有女儿那件事的话。
德王爷站在五层高的阁楼上眺望京师,从这里可以将半座城揽入目内。
城池浩瀚,可以很轻易藏下一个人吧。
李非白走上楼梯时,本该是越往上越是酷热,可如今却越走越凉快。
等他到了阁楼,才发现这四面都有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放了一块巨大的冰砖。想袭击入内的暑气刚冒头,就被这一块块寒冰给阻隔在外。以至于外面酷暑,里面却如春秋宜人。
下人轻声禀报:“王爷,李大人来了。”
德王爷闻声转头,他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年纪不大。但他平日太过记挂女儿,以至于眉宇间常年都有一股淡淡愁色,过于深的眉头让他看起来似五十老者。
“见过王爷。”
“你与你父亲长得很像。”德王爷说道,“本王初见他时,他也如你一样意气风发,是个俊朗爱笑的年轻人。你比你父亲看着要刻板一些。”
李非白对德王爷说的话很是意外。
爱笑?
他爹?
这听起来就很像笑话。
李非白印象中的父亲,不苟言笑,永远都如这阁楼冰块一样,能将靠近的人也一块冰封住。
只是想想小叔,再想想父亲,哪个不是曾少年呢。
谁也不是天生就是一块冰的。
“你坐吧。”德王爷坐于红楠木桌前,下人过来斟茶,他抬手拦住她,亲手为李非白斟茶。
李非白双手接过,已知接下来德王爷要说的话一定不轻――茶不是白喝的。他说道:“这里是城中难得可以登高望远,看遍半壁京师的地方。”
“皇上也喜这地方,我家嫣然也喜欢这里。”德王爷轻叹,“李少卿初初入城,就接连破了两起大案,你路上果断斩奸商,救百姓的事我也听闻了,是个有勇有谋的年轻人。”
李非白谦逊说道:“破案不是我一人功劳,是大理寺的功劳。只是外面传言过盛,让我承名多些。”
德王爷笑笑:“虽说你不是武官,但虎父无犬子,你爹是大将军,又怎会生个差劲的儿子。青出于蓝,你会比你爹做的更好的。”
这客套话过于的多,李非白不知他铺垫那么久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女儿的案子?
可这都十年了,请过多少名捕高手,甚至江湖术士来查都一无所获,理应早就放弃了。
德王爷说道:“京师一年四季都好看,可我喜欢夏日,明朗、舒服。李少卿,这番景色,嫣然也很喜欢。”
李非白见他再一次提起嫣然郡主,说道:“王爷寻下官前来,可是为了嫣然郡主一事?”
“是。”德王爷毫不掩饰地说道,“十年前嫣然随我外出看戏,途中她要去玩耍,我便让她去了。谁想一别十年,再也找不到踪迹。这么多年我请遍了所有有名气的捕头,也请过你们成大人,可惜他足不出户,婉拒了。”
李非白明白了,所以并不是只找了他,而是广撒网。
谁初有名气,便请来试试,而且每一位都是上座,王爷也会亲手奉茶。
他倒并不因无特殊对待而心中有刺,反而怜悯对方为人父亲失去爱女的心情。
嫣然郡主失踪十年,这日夜有多难熬,他只是想想便觉痛苦。
德王爷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他并没有三妻四妾,始终只有王妃一人,王妃膝下也唯有二子。一个便是长女嫣然郡主,可见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是记挂那个女儿的,以至于不像别的王孙贵族那样,子嗣众多,少一个也无妨,再纳妾、再生就是。
李非白说道:“郡主一事,这么多年已有许多人查过,想必也用了不少办法,遥遥十年,更是难寻线索。”
德王爷目露失望,叹道:“本王知晓此事艰难……只是如今是你,或许能查个水落石出。”
李非白略一想就明白了,他与别的捕快最大的不同是什么?自然是他的身份。他问道:“可是涉及的身份过高?”
“你果真聪明。”德王爷面露欣慰,已觉自己没有找错人,“如李少卿所料,那人身份太高,也唯有像李少卿这般出身名门又智勇双全的人能彻查此案,绝无第二人可做到。”
“敢问王爷那人是谁?”
“我的五弟。”
李非白微顿:“安王爷?”
安王爷,当年为五皇子,是一众皇子中最有才能的人,也一度被看做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只是祖训摆在那,终究是要太子继位的。后来太子造反逼宫,被三皇子取了首级,得到先皇重视,原本拥护他的人,便转而投向了三皇子阵营。
五皇子角逐皇位失败,兵权被夺,郊外封地,说是兄弟应离得近些,不过是便于监视罢了。
若非当年三皇子已杀了太子这手足,再杀手足恐被天下人斥责,那想必也不会留五皇子的性命。
这在朝野来说并不是秘密,那封号为“安”,就足以证明皇帝要他安安静静的做他的王爷,不可生了异心。
这几年安王爷也确实没有任何逾越礼法的事,甚至与那些浪荡公子哥没有什么区别。
每日都与莺莺燕燕游山玩水,巨大的花船停靠在岸边,无数的妙龄女子和权贵子弟上下,早非当年雄心壮志的五皇子了,而是安守本分的安王爷。
李非白没想到郡主的事与他有关,不,应当说德王爷为什么会觉得与他有关。
德王爷说道:“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这条线索。当初嫣然随我去茶楼看戏,明明下人都跟着,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后来有茶客说她被一个身着华服的人带走了,而那人正是我五弟。”
李非白蹙眉说道:“为何这线索沉寂了八年无人禀报,却突然在两年前冒了出来?那茶客是如何找到的?”
德王爷说道:“说来也是奇怪,两年前雨夜,忽然有人敲门,说是有嫣然的事要与我说。因我吩咐过府里上下,无论来者何人,贫穷富贵,哪怕是叫花子,若是提及嫣然一事都要与我禀报,管家听后便立刻领他见我。那人说他当年在茶楼里喝茶,亲眼看见安王爷将嫣然带走。”
“这太过蹊跷了,那茶客人在何处?”
“我答应过他,不供出他的住处。”德王爷又道,“不过李少卿要查,我让人带你去。”
“……”所以果然让一个人保守秘密是不太可能的,利益终究是倾向自己,该交出来还是会交出来。李非白说道,“王爷手中有的线索都交给我吧,我也去见见那个茶客。”
“好。”德王爷又说道,“有一事本王还想与你说。”
“王爷请说。”
“你一人行事太过危险,调查安王爷也显力薄,我为你寻了个帮手,你们可以一齐办案。”
李非白不知他是不信任自己还是真的为他找帮手,说道:“不知是谁?”
德王爷说道:“他已到了。”
楼梯上传来厚重沉稳的脚步声,每一步都沉重扎实,是一个习武之人,身材也一定十分壮硕扎实。
可……李非白微顿,为何脚步声如此熟悉。
他回头看去,便见一身红色飞鱼服映入眼底,汉子五大三粗,眉目粗犷,正是老熟人曹千户。
德王爷见面便迎了上去,真挚说道:“有曹千户这样统率锦衣卫又智勇双全的人帮忙,定能彻查此案!”
李非白耳朵微竖,耳边犹记得方才德王爷说的话――“也唯有李少卿这般出身名门又智勇双全的人能彻查此案,绝无第二人可做到”。
德王爷这话怕是已经对不下百人说过了吧!
第55章 茶客
从王府出来,曹千户第一句就说道:“明明说了只拜托我一人查案,怎么你也来了?”
李非白说道:“方才你怎么不问问王爷?”
“王爷是王爷,少卿是少卿,怎么说也是你好问些。”
“怎么说也是……我好欺负些?”
“看你这话说的!我可没这么说。”曹千户说道,“话说这十年悬案可怎么查?没法查。”
李非白说道:“不是有个茶客么?”
曹千户说道:“也就德王爷念女心切,才相信一个哑口八年的人说出来的话,反正我是不信,傻子才信。”
“那你去不去?”
“……去。”
“……”这人怎么立场如此不坚定!
要挖出十年往事,就像大海捞针。
如今这根针被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李非白确实存疑。
这人出来的时机不是隔了八天、八个月,而是足足八年。
京师的人多少都有个默契――为避免惹火上身,皇族的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那茶客非但不躲,还撞着刀刃过来,说背后没有人教唆亦或逼迫,他并不信。
那人如今住在临近郊外的房屋里,李非白按住址寻人没找到,只见到了其娘子。这娘子生得削瘦,颧骨高耸,看着刻薄不太好说话。
她从门缝里瞥了一眼穿着便服的李非白就说道:“又来寻我家汉子看戏喝酒,就知道喝花酒,哪来的这么多钱!快滚!再来我非泼你一身的水!”
说完她就要关门,李非白伸手挡住,说道:“我寻你丈夫是来问事的,不是喝酒。”
娘子脸色变得更厉害了:“讨债?我哪有钱还你!你路上堵他去,他把家里的钱都偷光了,兜里有钱!”
站在一旁的曹千户一听来气了,一手扒拉开门,说道:“他如此混账东西么?”
娘子本想继续骂,可??????那明晃晃的飞鱼服在她眼前一闪,差点吓瘫她。她顿时没了气势,磕巴道:“锦衣卫怎么也在啊……他犯事?”她突然欣喜若狂,“那你们快把他抓走啊!放牢里去,一辈子别放出来了!”
――这兴奋的模样简直像在过年。
李非白问道:“他为人很混蛋么,嫂子这样憎恶他?”
“混蛋啊!”娘子说道,“我跟他成亲十二年,家里啥事不管,公婆去得早,我生大娃时他连个面条都不给我煮,苦得我啊……不顾我也不顾孩子,要不是我娘家人过来,我早跳河死了。后来他变本加厉,不但不顾家了,还偷我辛苦纳鞋底赚的钱。偷钱就算了,没钱还打我们母子俩……”
过往的苦难太多,全翻涌上心头,酸涩无比,两眼瞬间就红了。
曹千户说道:“这混球,别让我瞧见他!他此刻人在哪里?”
“官爷我真不知道,他常去的地方我告诉您,您可以去找找。”她又问道,“到底犯了什么事,能抓吗?”
李非白说道:“大抵是不行的。”
娘子眼里顿时失望。
“可以关几日。”没有人报官他犯事,也无证据他犯事,唯有关上几日了。李非白临走前问道,“丈夫如此,你为何不走?”
这娘子没想到他堂堂官爷会说这种劝离的话,她怔了会说道:“会被人耻笑的……”
“你将日子过成这般,他们难道不会耻笑你?”
“……”她愣了愣,会啊,当然会,虽然没人当面说,可是她知道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命不好,嫁了个烂赌的酒鬼。她说道,“可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如此父亲,真的有必要要吗?”李非白见她眼色茫然,那是一种天然的母性,被丈夫和鸡毛蒜皮纠缠的她,早就用刻薄来保护自己,可唯有孩子才能激起她心底的温柔了吧。
两人走后,娘子还觉像做梦一样。
谁都劝她忍一辈子,可如今被一个陌生官爷劝说,她多少有些醍醐灌顶了。
“娘。”久站门后紧握木棍的男孩放下保护母亲的棍子,坚定道,“官爷没有说错,有爹不如没爹,我有娘亲就好!”
娘子瞬间如梦初醒,拥住儿子说道:“走,我们收拾东西去,娘带你走!”
儿子想了想说道:“把房子卖了,才有钱。那官爷不是说他能把那老贼关几日吗,这几日功夫足够我们贱卖房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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