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准备的私人东西也更多,什么以防太后取暖用的三足鎏金珐琅大火盆,挂在黄花梨纹中牌子大衣架上的狐皮裘衣……甚至小到雕花净手铜盆中的花瓣、玫瑰圈椅上的羊绒垫,满眼全是细节。
朝戏台子的方向望去,一左一右贴着宛如对联般的“祝寿词”两幅,上下连起来,正是:
孔雀双飞敞画屏。锦花裀上舞娉婷。红绡袖暖琉璃滑,金鸭炉香椒桂馨。
丹脸渥,秀眉青。平生阴德在遐龄。如今便好添龟鹤,元是南箕一寿星。
看笔迹好似还未干,定是知道太后喜欢别人夸她尚年轻貌美然后就找人现写的,马屁精关与君。寒隐初望着太后合不拢嘴的侧脸碎碎念。
已经有丫鬟鱼贯而入开始沏茶,寒隐初扶着太后上前入座,然后自己坐到了下首的一张黄花梨太师椅上。
“母后,先点戏吧!~”话音刚落,姓蓝的那个胖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捧着一沓戏目册子,跪地跟寒隐初和太后娘娘请安。
“呦!~蓝田家的那个大胖孙子吧!哀家许久不见你,你倒是长得更壮实了呢!”太后笑吟吟地和蓝家的小辈说着话。
“哪里啊!我不过是愈发‘膘肥体壮’,倒是太后娘娘,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似乎总是多年前让大家盛誉时的那般容貌呢……”
太后捂住嘴,“咯咯咯”地发笑:“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哀家都是‘哀家’了,老咯!”
她虽然嘴上说着老,但眼角眉梢本来就极浅的纹路似乎更加舒展……
寒隐初撇撇嘴,得~现在谁都知道,奉承母后你得说你长得好看了!……
寒隐初不耐烦地随便抄起一本戏目,展开看了看:“怎么是你来送?”
蓝小公爷与有荣焉地说:“小关公公把佛香阁内给太后唱戏的营生,全权让臣给‘赞助’了!”
“何为‘赞助’?”太后和寒隐初同时发问。
“嗯……小关公公原话说,就是‘通过你慷慨解囊的帮助,让皇上、太后、百官众人对你交口相赞’……”
寒隐初头一次对关与君油然而生了些许敬佩:能让人这么心甘情愿的掏银子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关与君真乃第一人也!
“那如何只你蓝家抢得了这个‘赞助’?”
“哎~皇儿此言差矣,这叫‘众望所归’才是!他娘爱戏成痴,满紫禁城里找不到第二家比蓝府上豢养的戏子更能说会唱的了!”
母后大人都发话了,当儿子的还能说什么?
寒隐初翻着手里的戏目,选着想听的来点,他先是从汤显祖的经典曲目《牡丹亭》、《南柯梦》、《紫钗记》等选了出《南柯梦》,又从《弋阳腔剧录》中选了出热闹的《姜太公斩将封神》。
他施施然地将戏册扔到一旁的桌几上,信手拈起一块龙井茶糕来吃,翘着二郎腿等着母后点完好开戏。
可是他等了许久,前面都不曾放下戏册。
寒隐初纳罕,稍稍抬起身子,看见了太后手中拿的一本戏册最上方,写了“高明”两个字。那就点出《负荆请罪》或者《闵子骞单衣记》呗!母后犹豫什么呢?!
可是寒隐初没看见的是,蓝小公爷鬼鬼祟祟地将一本只有一篇曲目的戏册,悄悄塞到了太后手底下。
太后可是觉得当真有趣!
而且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也偷偷摸摸地在高明所作的那些曲目掩映下,轻轻打开了那本,里面赫然映出三个大字——《西厢记》。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关与君五星诚挚推荐。旁边还画了一只竖着大拇指的手。
太后不知怎么,觉得关与君肯定会像今天一直以来的那样,给她源源不断的惊喜……
所以她没有丝毫疑问的,就将这本册子递给了去前头传话的宫人,“就这出了——”。
蓝小公爷笑的恣意,抱着剩下的戏册去找诸位大人们点戏去了……
寒隐初拍了拍手,候在外间的太监们开始鱼贯上菜了,先上的是做好的开胃小菜,然后再间接着上刚刚出锅的冷菜、热菜、汤类和点心。
皇帝和太后都是四个开胃小菜,八道冷菜,六道热菜,两个汤和点心若干;而一楼的臣工们则是只有开胃小菜、点心、酒水、冷盘与四菜一汤。
太后往下瞅,略微皱眉:“皇儿,这般区别对待,会不会……”
寒隐初夹了口“田间三爽”送到嘴里:“不会啊母后,上那么多他们又吃不完,避免铺张浪费不是好事吗?……”
太后吃了口糖醋藕丁,也不说话了。
“哎对了,今年吃饭也是大不一样了!”太后开完胃后,忽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
不仅菜式变得少而精,就连摆桌上的细节也大不相同……
第43章 开宴
她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本菜单,逐一翻阅着:
桃花桌:桂花鸭围月季红、陈皮牛肉干、红椒米熏鸡、八宝菠菜炝鱼片、黄瓜烤去皮虾、果藕、清汤燕菜、红烧鱼翅、口蘑白菜卷、炸鸡腿、鸡油兰笋、樟茶去骨鸭、烧四素、核桃酪;
杜鹃桌:桂花鸭、焗鸡、叉烧肉、挂鸭、凤尾鱼、酱牛肉、珊瑚白菜、炝黄瓜、红椒、姜汁扁豆、油焖笋、冬菇、鲍鱼、烧四宝、口蘑烧鸡块;
水仙桌:……
每张八仙桌上都安排了四位大人落坐,桌面上的空间,都密密麻麻的摆满了菜;这些菜的数量,都是按照每位“四菜一汤”的标准算的,这样一看,也不至于太过张扬靡费。
不过……“皇儿,为什么还要用‘花名’来给桌子命名呢?”太后不解地问。
这其实是关与君的一种套路,当然关与君本人管这叫“营销策略”。
每位大人与相交好友、而不是按照官位落座,这样每个人会吃到什么完全都是随机的;
但是不管什么花花草草的桌上,都人手一本厚厚的菜谱,让自己看得见、闻得着却吃不着别人桌上的美食,心里能不跟猫抓似的吗?
这菜谱上的一半菜品,都是醉仙楼原本就有的招牌菜再加上最近赶忙研制出来的,这也就是关与君让醉仙楼老板和尚膳监一起“联名”的目的;
一来可以帮醉仙楼打出名气,也不算“白嫖”人家;二来每道菜品都不重样,那两个使毒的杀手即使成功混进来了,也不知晓该把毒混进哪道名菜之中,上菜的太监也只是在上菜的那一刻,才知晓送去的是哪个桌。
掐着饭点赶回来的关与君,看着诸位大臣们一心只顾埋头干饭、一人都不忘拿本菜谱的样子,心底总算是松了口气……
保住了寒隐初一条狗命,她关与君也算交了差了;
而且她跟人家醉仙楼老板也能交差了,让人家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出来这么多不重样的菜式,还不给人家钱……
不对啊!我关与君让他们醉仙楼可以和尚膳监一起研究菜品、一起搞“联名”,今天过后“一炮而红”,他凭什么管我要钱?他还得请我吃烤鸭呢!~
再次李云龙上身的关与君感觉自己又支棱了起来,幸亏自己没蠢到要主动和醉仙楼签《对赌协议》……
想必今日过后,醉仙楼是“大雍第一酒楼”的名头就定下了吧!……
寒隐初那头则哑然失笑,连他自己都不禁带上了三分无奈:这小关子,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他刚夹起块酱汁鸭腿,忽然台下陌生的唱词传入耳中——
“……咱本是粗鲁庄稼汉,也曾射虎在南山。只因税钱过十万,逼得俺普救寺内把禅参。金钟响陡起俺英雄胆,法鼓声好似战斗酣。袖手旁观几曾惯?杀贼除凶只等闲!先生若肯使用咱,我管保书信到蒲关。”
紧接着一阵慢而不规律的散板拍子响起,“三通战鼓一声喊,万马军中自往还——”
什么逼动静?!
寒隐初错愕的抬起头,看着台上依旧是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但是唱的东西……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味。
“……高卷红帘焚宝鼎,单请张郎配莺莺。落花满地胭脂冷,良辰美景洞房春。正中是鸳鸯夜月销金帐,两旁是孔雀春风软玉屏。下边是室中乐奏合欢令,一对对凤箫象板雁瑟鸾笙……”
寒隐初“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酒壶直接被震倒:
“这唱的都是什么淫词艳曲?!还有前面唱的‘税钱过十万’,又是暗示什么?……”
“嘘!——”太后支起食指:“皇儿你别吵,莺莺要唱了……”
她虽然脸是朝过来、和寒隐初说的话,可是眼睛却是错也不错的盯着正前方的戏台。
寒隐初:……那姓蓝的死胖子没这肥胆,八成又是关与君这狗东西授意的!
算了,老的听的入迷,那就找找小的!
寒隐初略一逡巡,就找到了倚在柱子后面听的入迷的关与君。他找人把关与君提溜了上来——
“关与君,你从哪找的戏班子含沙射影地唱这种戏?朕看你真是仗着朕的宠信,便不知道何为天高地厚了……”
关与君一脸被打断听戏的惋惜,听到“宠信”二字的时候心底更是无限吐槽: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圣上您又没有重赋使得民不聊生,自然也就不用担心类似于《捕蛇者说》和《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在‘含沙射影’啦!”
“什么《捕蛇者说》?你在这里干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寒隐初还一脸莫名其妙呢!
再说了征税这种事情,现在是“轻徭役、薄赋税”了,谁敢保证十年二十年下去都是?瓦剌蠢蠢欲动,可是随时有可能打仗呢!
关与君:你居然还有脸莫名其妙?!读点书吧你!文化撒哈拉~
“好、好、好,就当这个你有理!但你这出剧怂恿崔莺莺一个千金小姐跟张君瑞一介白身私相授受、私定终身,还算不得淫词艳曲吗?”
“嘿嘿嘿~”关与君笑得奸猾:“原来圣上您听得这般仔细啊……”
寒隐初:“……”
“‘永志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这多美好啊!”关与君双手捧心,一脸向往。
而且她还有句自知“大逆不道”的话就没有再说:
你们老寒家退回去多少年,在当时的朝廷看来还是“叛军”呢!人家太后的娘家,不还是把娇滴滴的大小姐嫁给你爹那“老泥腿子”了吗?……
一旁本来听的专注的太后忽然把脸转了过来,用帕子沾了沾湿了的美目:“小关子说得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多么美好的期许啊!尤其在这几乎全然是‘盲婚哑嫁’和‘门当户对’的世界里……”
对什么对?!自己就不该让小关子“胡作非为”!现在可好,母后都向着他说话……
第44章 阴阳人烂屁股
寒隐初的心理历程还没完呢,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这种“不对劲”他今天已经经历的很多了,但远没有现在这个带给他的打击大……
“母、母后,您这么渴慕‘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您和父皇,也是‘盲婚哑嫁’的吗?……”寒隐初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全是受伤,他甚至还有句会惹的他心碎的话都不敢问出来:
您难道,从未爱过父皇?您心里,一直是有一个“有情人”的吗?……
“唉?!”太后被问的愣住了。
好家伙还有意外收获呢?!关与君暗戳戳地把耳朵支起来,打算苟住看戏。
今天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随侍左右的黄宝,揪住了关与君支起来的耳朵,就把她带离了二楼,把楼上的空间都留给这对母子。
“唉~唉~唉~黄宝公公您轻点!我的耳朵啊!”关与君一路被扯的龇牙咧嘴的跳脚,惹得诸多人侧目。
“皇家的墙角都敢听?!我看你是活腻味了!”黄宝叉腰指着捂住红耳朵的关与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吃瓜是人的本能嘛,还是皇室的大瓜……”关与君只敢小声抗议一下。
“吃什么瓜?你是猹吗?还吃瓜!好了,别不高兴了,你跟我来……”黄宝牵着关与君,跟牵着个小孩似的,通过大漆嵌百宝狩猎图六扇围屏,走侧门离开了佛香阁。
关与君跟着黄宝,沿着曲曲折折的长廊,来到了一处“花遮柳护”的隐秘之地。
进去之后,有两个太监被五花大绑地躺在地上,蛄蛹的像两条蛆,因为被捂住了嘴,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有两个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本来坐在主位喝茶,看见黄宝公公推门二人急忙行礼:“请黄宝公公安~”
“免礼吧!~”黄宝施施然地挥手,自发地坐上主位,等着旁人给自己新沏一杯茶。
关与君围着地上两个人绕了一圈,十分不解:“黄宝公公,这是?~”
一个锦衣卫上前踢了动的最剧烈的那个小太监一脚:“小关公公,还多亏了您准备膳食的好法子,将这两个准备暗中动手脚的死货逮个正着!”
“他们是如何被发现的?”
“尚膳监和醉仙楼一起做了上百道不重样的美味佳肴,他们还不是上菜太监,还一直不停地问哪道是给皇上的?除了他俩,还能有谁?”
关与君双手揣了起来,蹲在躺在地上的人身边:“这还不简单?你们每道菜都下上毒不就行了?”
“噗!——”刚喝上口热茶的黄宝一下子全喷了出来,离得近的那个锦衣卫手忙脚乱地拿帕子去给黄宝擦嘴:“卑职该死!水太热了烫到了黄宝公公……”
黄宝支起手隔开了他的触碰:“与你无关——小关子,你这是在建议他怎么下毒吗?!”
“我只是好奇嘛!明明只能一次性成功的事情为什么不考虑突发状况呢?……”
黄宝:“……”
还是那个锦衣卫出来打着圆场:“还不是因为小关公公智计无双,让这贼人没有可乘之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瓶子——约莫只比大拇指大点——放到了桌子上:
“这毒药的剂量,也不够上百道菜分的……”
关与君拿起来,研究完之后,就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呜!呜呜!呜呜呜!”地上捆着的两个人许是知道了蹲在他们面前的人,正是害他们“天衣无缝”计划败北的罪魁祸首,剧烈地耸动宛如雨后的蚯蚓。
可是关与君知道,若是夏日的雨后,高温曝晒,这两条“蚯蚓”,很快就要变成“蚯蚓干”了。
她有些可怜的帮那两个人拽下塞嘴的布条,摘下后瞬间一蹦三尺远——
想要啐关与君一脸的人,就把唾沫吐到了黄宝的脚面上;那两个锦衣卫,瞬间脸就绿了。
然后又眼疾手快地给吐唾沫的那个刺客又把嘴给堵上了。
黄宝:“……”
关与君躲在黄宝的椅子后面“啧啧啧”:“幸亏我闪得快~”
黄宝:妈的,最烦没有边界感的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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