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再因为你一个人的愚蠢,而害得你表哥对整个国公府不虞了……”
夏日森虽然听的是满头大汗,可还是从姑母的话中听到了浓浓的不满与担忧,好似国公府夏家,就要因为他夏日森而失宠了一般;
可是只是因为他一个人,也万万不可能啊!他定是给什么人背了黑锅……
夏日森面上痛哭流涕,心底惶恐不安,还想着找到那个“真正惹了皇帝表哥不快”的夏家人,短时间内是万万不敢再作妖了……
况且,太后都这般明示不能动关与君了,他哪还敢上蹿下跳?他现在是见着关与君都恨不得绕道走……
***
“唉~那不是夏公子吗?怎么跑这么快?!”关与君朝他挥挥手:“夏!公!子!——等等我啊!”她还想和夏日森修复一下同事关系,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可是她越叫他,夏日森反而跑的更快,跟被狼撵了似的。
关与君瘪着小嘴,“什么嘛……”
然后便不再追他,进殿去给太后请安了。
***
“是小关子啊,快起来吧~”太后笑吟吟地让关与君平安起身,还赐座赐茶。
一边的内侍看得可是频频侧目,方才太后那亲内侄子夏公子,都是一直站着回话……不,挨训的呢!
“小关子,你此次经办宴会有关,本该论功行赏的,可是皇儿说你与他有言在先……”
关与君十分痛快地承认了他们先前的“君子之约”,并跟太后粗略地解释了一下她准备推行的方案。
可是关与君没注意到的是,她讲的兴致勃勃、满目憧憬的时候,太后却一直盯着她的小脸发呆,和寒隐初的对话也在太后的耳边浮现……
“母后,您能不能告诉我,父皇对您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我少年时所见的那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都是假的吗?”
太后在台下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腔中沉默不语。
寒隐初看太后不语,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也知道,寒家起义需要望族们的鼎力相助,同时也无非是夏氏一种新的‘下注’罢了;
我也想过,在这样一场政治联姻之中,你们一开始都是‘无情’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小到大所见,还能尽是假的不成?
您和父皇,难道这些年也没有‘日久生情’,竟是一点点‘情’都没有的吗?”
寒隐初少年天子,形貌甚伟,自小便是在马背上冲杀长大,不管是对敌还是政界之中,都颇有些雷霆手段;
可是如今面对着沉默的母亲,他倒真似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声声委屈地抱怨着他的母亲为何从未爱过他的父亲。
太后看着寒隐初略有些洇红的眼圈,伸出手去——
寒隐初配合的半蹲下身子,让她的手落到他的脸上:
“初儿,这很重要吗?——
你是一国之主,坐拥天下,你的一生之中注定不会只爱一个人、只为一个人驻足;你如果不能只爱一个人,谈何要求女子也要满心满眼都是你呢!”
第50章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不!这就是很重要!
我自小目睹父皇、母后相敬如宾,从小到大过的也都是苦日子;我一心求娶的不过是一个只爱我寒隐初的女子,而不是一个‘爱皇上’的女子!
孩儿虽然读书不多,却也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便憧憬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您如今却告诉我,我心目中的‘贤伉俪’,居然只是为了利益而结合的吗?我不能接受!”
寒隐初痛苦地抓着太后椅子的扶手,恨不得将手中的木头攥成齑粉,拒绝直视他的母后。
“呵呵呵,初儿,母后与你说实话吧……”寒隐初感觉自己的心,都吊了起来——
“母后少女时期,确实和自己的一个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寒隐初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好了母后,您不要再说了……”寒隐初的声音沙哑,作势就要起身,离开这个得知了不堪真相的伤心之地。
“不,初儿,这是我憋了二十多年的话,我要说!”太后按住寒隐初的肩膀,眼中放出光芒,炯炯有神——
“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太后的眼中闪过一抹追忆似水年华的微光。
“但是后来,我的父亲让我嫁给一个我从未谋面的男子,听闻他们在北面势如破竹,是很有潜力的一支起义军,可是我不乐意;我和表哥二人,不惜以绝食相争,可是最后都没能拗过家主的命令……我最终,还是嫁给了你父亲。”
寒隐初无力地坐倒在地,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暗淡下去……难道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利益与强取豪夺的产物吗?……
“可是后来,你父亲虽然很忙,但一直体贴我入微:他行色匆匆一身风霜,却从不带血腥味回家;他知晓我喜欢附庸风雅的东西,便从不在我面前舞刀弄枪;他每每在前方取得重大进展,总是挑我感兴趣的讲与我听。
我虽然嫁给了一个草莽英雄,但却没有一日过的血雨腥风。
可是与此同时,我那个‘青梅竹马、非卿不娶’的表哥,却因为口口声声的‘失意’,日日过着流连于秦楼楚馆声色犬马的生活,如今膝下儿女成群,刚纳了第十三房小妾,他除了没有正妻,过的和任意一个世家男子没有任何分别;若非仗着夏氏的荣光,他何来当今的体面?
初儿,你问我,你父皇对我意味着什么?
他意味着我青春少艾时没有将一腔深情错付的良人;他意味着我转变身份成为母亲时他也转化为既是完美的丈夫又是慈爱的父亲;他意味着我终于意识到我深深爱着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却猝然长逝,只能在我心中留下惊鸿般身影的挚爱……”
情到深处,太后掏出帕子丝毫不顾妆容一塌糊涂的狼狈,持续不断地流着泪,碎碎念地说着丈夫的好来——
“都怪你这孩子,非要说什么‘情情爱爱’的,只能让你母后我忝着一脸老脸,说这些不害臊的话……
许多女人年老色衰不再得丈夫宠爱,都把生出的孩子当做自己后半生的依仗;可是于我来说,初儿在你是‘我的依仗’这个身份前,更是你父皇和我的感情,在这个世上留下的不会消灭的痕迹。
书上的茶水痕迹终会变淡,两个人对弈的棋盘也会蒙上厚厚的尘土,我们曾经的房间即使还是十数年前的模样,你父皇也永远不会回去了——
可是有你在,却终究是不一样的……”太后用手描摹过寒隐初的眉眼,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向其他的什么人——
“你是‘他中有我、我中有他’的证明;你是通过他言传身教,继续践行着对我爱意的他的血脉;你是在我终有一日去寻你父皇后,会将我们二人合葬于一处的生命与爱情的延续……
初儿,你父皇自始至终便是我的‘有情人’,他说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还是少女时懵懂的我并主动求娶,包容着婚后满是棱角的我、浑身世家大小姐脾气的我,话说回来,你的名字还是我取得呢!……”
太后用帕子捂住嘴,像少女般咯咯地笑出声来,宛如银铃。
寒隐初这才明了,为何在一众五花八门“富”字辈的堂兄弟中,他的名字如此超尘脱俗了——寒富棉、寒富金、寒富年、寒富粮、寒隐初。
确实要感谢母后的取名,以及父皇的力排众议……
寒隐初不知为何想到了思路清奇的关与君,如果小关子听到了母后的这番话,想来定会莫名其妙的来一句“如果皇上殡天在太后之前,太后变成太皇太后怎么办?……”
“呵呵呵~”寒隐初莫名其妙的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关与君的小人儿形象撵出脑海,继续仔细倾听着母后感人的剖白——
“我看戏时有感而发的,只是为何‘有情人相遇不易,却不能长相厮守’?那些朝朝暮暮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时光,才是点缀我生命长河最绚丽的风景啊……
初儿,母后这么说,你可释怀了?”
寒隐初这才意识到,对母后的“逼问”显得有多么的混不吝……
少年天子罕见地垂下骄傲的头颅,做着自从七八岁之后便再未做过的撒娇动作:他轻轻拽着母后的衣袖,用通红的耳尖暗示母亲别说了……
“哈哈哈~母亲的初儿啊……”太后爱怜地摸着他乌黑的头发:
“初儿,女人和男人总是不一样的,男人也会有挚爱,却不会只有一个: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男人的‘有情人’,总是和情人一样多——
多的是我‘青梅竹马’那般的男人,却极少你父皇那般的男人……”
寒隐初攥住太后操劳半生,却依旧柔嫩的手:“不会的母后,我寒隐初如果深爱一个人,便会只爱此一个人一辈子!父皇做的到,做儿子的也一定做得到!”
太后却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寒隐初也不欲再分辨什么,只再说:“母后,夏日森总是针对小关子,他的上蹿下跳,您也该管管了~”……
第51章 烟花
“太后、太后娘娘!——”关与君壮着胆子在太后的眼前晃了晃手。
“啊?!——”太后这才缓过神来,扶了扶鬓发:“哀家听着呢,你说要让后宫学前朝那般,给宫人们的俸禄也照官衔品级发放……继续啊!——”
“太后娘娘,小关子研究过,如果按照‘月例、月米、公费钱和恩加银’等组成薪俸,‘定岗、定编、定额’的话,比每年都会扩充的人数其实还会省下不少银钱来……”
“这个哀家也算过一笔账,确实如此;不过小关子你意是把宫人们的薪俸们提到什么程度呢?——”
“我的建议呢,是一开始不要提到太高:四品的话每月月银八两,米八斗,公费制钱一贯三百;五品的话每月月银七两,米七斗,公费制钱一贯二百……剩下的依次递减即可。”
“若是无品无级的宫人呢?”太后问。
“那便分成三等来发吧!——
一等每月月银三两,米三斗,公费制钱六百文;二等每月月银二两半,米两斗半,公费制钱六百文;三等每月月银二两,米两斗,公费制钱六百文。”
太后沉下心算了一算:“还有‘节赏、寿赏、加班赏’等赏赐不算在内……”
“小关子也正有此意呢!——”关与君乐呵呵地应承,和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处!
“不过……”太后蹙着秀眉:“主要是前朝的大臣们,定会激烈反对的……”
“这个问题小关子和圣上也商议过呢!百官的整体薪俸单看的话确实不低,但是若要考虑全家上下都要做官的一人养活的话,那确实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太后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关与君看了倒觉得这对母子思考时的小动作倒是出奇的一致……
“那就按照家中亲眷、仆从人数,再发一笔银子,比如一个县令家中上上下下就按十五到二十口人来算……只是这笔银子,用什么名头来发呢?”
“就叫‘养廉银’如何?!”关与君兴致勃勃地建议着。
虽然清朝时期施行的“养廉银”制度反而加剧了贪腐,但是人家的名头和本意还是很好的嘛!~
“嗯~是个不错的名头……”太后微微露出笑意。
***
到了傍晚时分,寒隐初的车架带着太后来到了城楼之上——
太后在火把微弱的光芒映照下,气喘吁吁地提着裙子爬楼:“皇儿啊,还怎么非要一定要上城楼呢?!呼~呼~呼~等下等下,哀家再歇会……”
等到他们终于爬上了城楼,在上边值班轮戍的士兵们,转过了纵使历经风刀霜剑也不会倒下的身影,整齐划一地喊着“请皇上、太后安!——”
纵使半跪,挺拔的身影也如身旁猎猎的彩旗一般挺立。
嘶哈——嘶哈——关与君吸了吸不存在的口水,这些兵哥哥都跟寒隐初似的气质卓然,既像竹子又像松树的!
“平身吧!——”寒隐初招手一摆,示意士兵们将城楼上的火把一一点上。
“皇儿,这是做什么?……”太后刚不解地发问,忽然闻得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隆隆炸响——
“皇儿小心!有刺客!——”太后顿时变得脸色煞白,慌忙就想用瘦弱的身子挡住高大的儿子,带着他一起扑倒在地。
这是一种历经战乱所产生的本能反应,那声音,实在是太像火药和鸟铳所能发出的声音了……
“母后莫慌,只是烟花而已……”寒隐初心下一阵暖流涌过,拍了拍母亲的后背以示安慰,让太后顺着他的指向,看向一轮朗月所悬挂的天际——
在没有边际的黑色之中,忽的一朵硕大的金色烟花弥散开来,在空中劈啪作响,宛如金粉散入星河,一会便消失于黑夜的无尽长河之中……
金色也消失在了太后晶亮的乌黑眸子之中,她喃喃道:“可惜是如此短暂……”
话音未落,五颜六色的绚烂花朵相继于空中炸开,像春日里开的不知疲倦般的百花一般。
太后嘴角的笑意再未撤下过,不住地蹦跳、转身,目不暇接地欣赏着这一场只为她而作的美景:“那是个小兔子,唉那朵牡丹着实好看……皇儿皇儿,你也来看~”
寒隐初帮太后扯着华贵的礼服,甘心在她身后做着一个默默无闻的仆从。
太后一转身,就看见给她提着裙摆的寒隐初,鼻头一酸:“怪不得皇儿今日一定要讨个明白呢……原来皇儿都记得啊……”
“那如何会忘呢?——父皇的毕生之憾就是没给母后补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所以在皇爷爷的立国大典、也是父皇封为太子的那日,父皇力排众议,如何都要给您放一场独属于母后的烟花……”
关与君不知晓太后是何等的感动,但是她自己都快听哭了,原来太后和先太子,是“先婚后爱”啊……
等自己日后一定要多给太后找点“先婚后爱”的话本子,她定能爱的不行……
太后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擦了擦眼泪,拍着寒隐初的手:“初儿,你知晓你父皇为何选择放烟花这种方式吗?”
“孩儿不知。”
“你父亲说,希望自从之后的硝烟,都是因为盛世太平之景的烟花放出,而非战争所用的火药;前者让百姓们安居富足、生活和美,后者则让黎民百姓流离失所、痛不欲生。”
太后望着城楼下叽叽喳喳观赏着烟花的百姓们,盯着儿子俊美无俦的侧脸;那视线,和丈夫从前看儿子时的眼光别无二致。
寒隐初展现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母后放心,儿子一定继承父皇遗志,做一个青史留名的仁德之主……”
太后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母后自然相信,可是……小关子!~”太后朝关与君招了招手,关与君屁颠屁颠地就跟了过来。
“母后,这是?……”不止寒隐初大为不解,关与君更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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