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绥说了声好,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搭上女孩儿纤薄的后背。
感受到掌心下那轻颤的肩胛骨,他垂下眼,提醒:“手搭我的肩。”
沈茉的思绪还处于混沌状态,他这样说了,她也按着去做。
可他个子高,她搭他的肩显得有些费力,最后搭在了手臂。
隔着西装布料,能清晰感受到他上臂结实的肌肉,炽热温度传递到掌心。
悠扬的华尔兹萦绕在舞池中,不远处的齐琰和林明栀已经跳上了。
沈茉跟着谢绥的步伐,也慢慢跳了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宴会上正式跳舞,而且跳舞的男伴是谢绥,她不免有些紧张。
错了好几个步子,见谢绥黑色皮鞋上都有了脚印,沈茉面颊滚烫:“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
谢绥语气平静,看着她红透的脸:“跳支舞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沈茉始终低着头:“嗯。”
大概是谢绥的态度始终很平和,渐渐地,她也放松下来,舞步也跟上了拍子。
“这不是跳得挺好?”谢绥道。
“还好……”
“还在紧张?”
“没有,没紧张了。”
“那脸为什么这么红?还一直低着头。”
谢绥淡淡哼笑一声:“难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茉迟疑几秒,抬起头,明亮乌眸望向谢绥:“我脸红,大概是因为刚才喝了杯红酒……”
谢绥一怔,而后皱眉:“你喝酒?”
或许是酒意壮胆,又或者是过生日寿星最大的想法,沈茉忽的生出一股勇气,稍稍挺胸,作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谢绥哥哥,我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谢绥薄唇轻扯:“我又没说不让你喝。只是酒喝多了容易头疼,还是少喝些比较好。”
又是这副家长的口吻,沈茉咕哝:“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谢绥听到她这碎碎念,点头:“是,你成年了,是个大姑娘了。” 稍顿,又问:“听说你高考考得不错?”
提起成绩,沈茉比较有底气:“考了709。”
“嗯,这个分数,你可以安心在家,坐等清大的录取通知书了。”
谢绥低头,黑色泪痣的狭长眼尾染上一抹浅笑:“恭喜你了,小学妹。”
明明已经听过许多句恭喜,但从谢绥嘴里说出,沈茉心底好像唰唰唰的开出许多朵小花儿。
她望向他,璀璨灯光下,男人冷白的脸庞深邃俊美。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现在能够盛装华服地和王子一起跳舞,然而等到十二点钟声响起,美梦惊醒,她与他又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既然要等到十二点,才打回现实,那现在就尽情享受成年礼的快乐好了。
想到这,她眼角弯起:“谢绥哥哥,我很高兴。” 谢绥:“?”
沈茉脸上笑容灿烂:“十八岁生日,这么热闹,这么多人给我庆生,而且还能和你跳舞,真的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了。”
谢绥对上她的笑眸,眼神轻晃,嗓音也不禁放缓:“高兴就好。”
“我会一直记得今天的。”
十八岁的生日,她和喜欢的人跳了第一支舞。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了。
舞池之中,清婉娇小的紫裙少女和高大俊美的男人翩翩起舞,赏心悦目的画面吸引不少宾客的目光。
“没想到谢少竟然会和女生跳舞。”
“是啊,参加过那么多宴会,这还是头一回见。”
“还别说,谢少和沈小姐站在一起,男帅女美,瞧着很般配啊。”
“也就外表般配了,谢家的门第,哪是沈家能够上的。”
宾客们小声议论着,沈家人也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思绪各异。
陪在沈老太太和温蓉身边的夫人们半开玩笑:“你家千金出落得这么漂亮,难怪一向高冷的谢家小祖宗,都主动邀请她跳舞了。老太太、沈夫人,你们沈家没准要飞出一只金凤凰了。”
沈老太太默声不语。
温蓉则僵着一丝冷笑:“我们哪敢肖想和谢家攀亲啊,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免得传了出去,外头人说我们沈家痴人说梦。”
温蓉自然不希望沈茉有什么好前途,何况沈思绮在和谢家旁系的子弟交往,凭什么沈茉能和谢家太子爷扯上关系?
那些夫人们也知道沈家这些事,见温蓉神色不愉,也很有眼力见地没再多说。
当然,这也不妨碍她们私下等着看热闹。
一支舞跳完,沈茉和谢绥又跳了第二支、第三支。
直跳到有些累了,才下了舞池,到一旁休息。
谢绥拿了一杯酒和一杯果汁过来,酒是他的,果汁给了沈茉。
沈茉接过果汁,等谢绥在沙发坐下,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拿酒,给我拿果汁?”
谢绥挑眉:“就这么想喝酒?”
沈茉:“不是想喝酒……”
明明这种酒一点都不好喝,但他端着两个杯子走来时,她忽然想起上个跨年夜,那位傅小姐拿着两杯酒朝他走来的画面。
他和傅小姐在一起,都是喝酒的。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她要喝果汁。
是不是在他心里,还把她当个小辈。
而傅小姐和他是同龄人,也是同一类人。
谢绥并不知道小姑娘复杂敏感的心思,见她捧着果汁沉默的样子,不禁放轻嗓音:“喝醉酒会很难受,第二天醒来都浑浑噩噩,很不舒服。”
沈茉没说话,沉默几秒,才掀眸看他:“谢绥哥哥,你有喝醉过吗?”
“有,但很少。”
谢绥道:“我酒量还行,每次酒会,也会估着酒量,不会醉过头。”
沈茉眼睫颤了两下,而后蝶翼般垂着,掩住眸光:“那龙船节那天晚上,你算喝醉了么?”
谢绥微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那晚的事。
那晚在竹楼外的楼梯上,那个长长的暧昧的对视.......
谢绥喉头轻滚,端起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再次看向面前的女孩儿,低沉嗓音透着几分沙哑:“那天晚上,是有点醉了,但意识是清楚的。”
清清楚楚知道他在干什么。
清清楚楚地想要吻她。
沈茉听到他的回答,心里咚得一下。
他说他的意识是清楚的,所以在楼梯间,他看她的目光.......
耳边好像又响起林明栀的话,“绥哥哥他喜欢你”、“他对你很紧张”.......
所以他真的.....也喜欢自己吗?
捧着果汁的手指不禁揪紧,沈茉抬起眼,迷茫又忐忑地看向对座的男人,唇瓣翕动,有些迟疑。
要不要问出来?
她想知道答案,但又害怕知道。
没等她做下决定,余光瞥见齐琰和林明栀朝他们这边走来。
几乎一瞬间,那点好不容易靠着酒精攒起的勇气泄了气,关于谢家和傅家门当户对的那些话,就像是一门门冷水,兜头朝她浇来。
问出来又能怎样呢?只会让局面变得尴尬罢了。
她低下头,将手中果汁搁在玻璃桌面:“不好意思,我先去下洗手间。”
不等谢绥开口,她就匆匆离去。
看着那好似落荒而逃的娇小背影,谢绥眉心轻折,拿着空酒杯的长指拢紧。
小姑娘那样聪明通透,应该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可她,却跑了。
被他吓跑了?
是了,她早说过,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
而他,比她大好几岁,她一直把他当做哥哥来看。
在十八岁这天,当做哥哥的人对她说奇怪的话,怎么想都像个变态。
“绥哥哥,小茉这是去哪儿啊?走的那么急。”林明栀不解上前。
“她去洗手间。”
谢绥将空酒杯搁在桌上,又起身,从应侍生托盘里取了杯新酒,缓步离开。
经过齐琰时,他脚步一顿。
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提步继续朝前走去。
林明栀见状,不禁皱了皱眉,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瞧着有些不大对劲?
*
这场隆重的生日宴会直到9点差不多结束,沈茉坐车回到酒店时,已接近十点。
她轻手轻脚地用房卡开门,本以为这个点婆婆已经睡了,没想到推开门,屋内灯光还亮着。
穿着宽松衣服的莫婆婆坐在沙发边,手中拿着针线和绣棚,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借着落地罩灯暖黄色的灯光,一针又一针地刺绣。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抬眼看来:“幺儿回来了。”
“婆婆,你还没睡?”沈茉将门反锁,走过去:“这么晚还绣东西,对眼睛不好的。”
“这不是等你回来吗,随便绣绣。”
等到沈茉在身前走近,莫婆婆摘下老花眼镜,满脸笑意:“哎,我家幺儿今天真好看,仙女似的。”
沈茉被夸得不好意思,又从手提的大纸袋里,取出打包来的蛋糕和长寿面。
“婆婆,这是我的生日蛋糕和长寿面,你快吃点。”
莫婆婆笑道:“好,小寿星的蛋糕和长寿面是要吃的,沾沾寿星的福气。”
她将绣棚和丝线放在一旁,又去洗了手回来。
沈茉已经将碗筷给她摆好,食物的香气很快传出来:“婆婆,还是热的。”
“好。”
莫婆婆点头,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红色盒子,给到沈茉:“拿着,生日礼物。”
沈茉一怔:“婆婆,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老早就准备了,毕竟是十八岁的礼物,少不得。”莫婆婆催道:“拆开看看。”
沈茉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把錾刻花纹的银梳。
银饰对苗族代表吉祥如意,平安顺遂,在乌梭寨里,几乎每个成年女子都有一把银梳,平时既可梳头保健,又可插在发髻当做装饰。
婆婆送的这把银梳上錾刻了葫芦藤蔓和蝴蝶茉莉,葫芦是福禄,藤蔓细长蜿蜒,寓意福气绵长不断,蝴蝶是苗族先祖神灵,庇佑万物,而那朵朵小茉莉,则是代表了她。
“这银梳好漂亮。”沈茉弯眸:“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不枉我特地去县城找陈老头打的。”
莫婆婆朝她招手:“来,我给你盘个头。”
沈茉乖乖走到莫婆婆面前蹲下。
莫婆婆拿起银梳,一下又一下梳着那浓密乌黑的长发,苍老的脸庞好似泛着一层和蔼的柔光:“头发盘起来,以后就是大姑娘了。”
“婆婆好久没给我梳过头了,上回给我梳头,还是小学。”
“是啊,一晃这些年过去,小不点也长大了。”
莫婆婆感慨着,盘了个漂亮的发髻,又将那把银梳插上,笑吟吟地打量:“好看,真好看。”
沈茉走到梳妆镜前,只见镜中人身着紫裙,乌发高盘,银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白天造型师是给她做了个公主款的大波浪披发,配着紫裙,比较偏向甜美梦幻风。
现在头发盘成髻,和这紫裙配着,倒有一种别样的和谐,气质显得更加高雅。
沈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出神。
“幺儿,那个袋子里装了什么?别又是吃的,我可吃不下了。”
“那个不是吃的。”
沈茉视线投向另一个纸质袋:“那是今晚收到的礼物。”
确切来说,是谢绥送的礼物。
其他宾客送的礼物太多,沈立宏让佣人都搬去了她的卧室,她急着回酒店陪婆婆,也没空去拆,只单独拿出谢绥的礼物。
莫婆婆听到是礼物,也没多问,自顾自拿起筷子吃起长寿面。
沈茉闲着也是闲着,坐在沙发旁拆礼物。
礼盒不算大,但包装精美有质感。
拆开之后,里面是个扁扁的黑色方盒。
看到盒子时,沈茉大概猜到会是首饰之类的。
真等打开那盒子,那条炫目璀璨的鸽血红宝石项链映入眼帘,她的呼吸还是不禁一窒。
好美。
数十颗拇指大的红色宝石,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泛着红酒般明艳诱人的色泽,白净透亮的钻石镶嵌周围做点缀,愈发显得主石的瑰丽绚烂。
沈茉虽然对贵价宝石不是很了解,但跟着林明栀也逛了不少高级珠宝店,看到那些珠宝首饰,也能分出些高低好坏。
譬如眼前这条红宝石项链,就属于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昂贵。
每颗石头的色泽、切割和净度,都到了无可挑剔的程度,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莫婆婆也看到那丝绒礼盒里的项链,瞪大了眼:“我的乖乖,这项链可真闪,得不少钱吧?”
沈茉抿唇,轻轻嗯了声:“应该。”
根据她陪林明栀逛街的经验,这条起码得上千万?
明天还是问问明栀,让她帮忙看一下。
如果真的那么贵重,她实在不敢收。
在收起之前,沈茉伸出手,小心翼翼抚过那冰凉艳丽的宝石,就好像在触碰一个无法实现的瑰丽美梦。
那梦境如这一颗颗华贵宝石般,如此的美好璀璨,却又叫她心生惶恐,卑微胆怯,不敢接近。
见小孙女静静看着那条项链,眉眼间是深深的不舍与怅然,莫婆婆忽然明白什么:“这礼物,是那位谢少爷送的?”
沈茉一怔:“嗯。”
莫婆婆沉默了,好一会儿,幽幽叹气:“还是收起来吧。”
沈茉咬了咬唇,由着不舍:“我想再看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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