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初阳收敛笑容,挽了挽小卷毛,“当然,她对我也挺好的,她不给别人讲题,偏偏给我讲!我要是没考好,她比老师还严格!所以,自从跟她做朋友,我的学习成绩提高的飞快。后来,我们考去了不同的地方,因为冷靖文成绩确实比我好太多了……”
安初阳回过神来,“哎呀,我是不是说太多,跑题了!我还得做你给我的幸福问卷呢!第三题是——你们在相恋的过程中有没有重要的经历,让你觉得他就是你今生所认定的人?”
安初阳杵着下巴,思考起来,“其实,我跟我老公的恋爱还挺平凡的,就是家里介绍的,他人还不错,对我很好!哎,洪姐,你知道冷靖文大学的时候多夸张吗?”
洪劲妮心想,又来了……我这是新人幸福档案,不是你和冷靖文的友谊追溯档案!
洪劲妮控制好表情,笑着问道,“那她又怎么了?”
“我们大学的时候不在一个地方,而且当时还没有微信,网络也没这么发达,我们只能打电话。冷靖文就买了一对情侣号,有 800 分钟的免费通话呢!全都打给我了,那时候我就站在宿舍的走廊里,电话都打的烫耳朵了,我们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结果……她还是抢了我的男朋友。”
这次是洪劲妮忍不住发问,“听你这么说,感觉冷小姐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啊?”
“所以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防火防盗防闺蜜!”
安初阳叹了口气,讲述道,“到了大学,有可多男孩追我了!当然,也有很多人追冷靖文,但是她好像一个都看不上。大三那年,我跟一个学长谈恋爱了。结果,过年的时候,我兴致勃勃的把学长介绍给冷靖文认识,谁知道,一个月后他俩就在一起了!而且我最气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只有我不知道!”
安初阳一时激动,小脸气得通红,她平复了下情绪,继续说道。
“其实我最生气的,不是冷靖文抢走了我的男朋友,而是她怎么可以——不顾我们之间的友情,去选择那个学长呢?她俩才认识一个月,我们都认识六年了!洪姐,我们的友谊难道不比她俩这段感情更加重要吗?再说了……如果冷靖文真的喜欢学长,两人情投意合,我会退出的!但是她也不能骗我呀……”
洪劲妮是看出来了,被抢走男朋友这件事对安初阳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冷靖文在学长和安初阳之间,选择了学长。
友谊的背叛,比爱情的劈腿更难原谅,也更难释怀……
安初阳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她想问冷靖文一句——为什么?
但这句话安初阳不会开口,她只能用这种和别人倾诉的方式,寻找为什么的蛛丝马迹,她一遍遍的回忆,试图寻找一个让自己释怀的解释,冷靖文为什么背叛了自己?
“那你和冷小姐,之后有聊过吗?”
“没有,从那以后我就把她删了,再也不联系了!”
安初阳说完,不好意思起来,“我又跑题了,继续做题,第四题是——是否有对两个人特别有意义的歌曲,你对于婚礼上的音乐有没有特别的想法?”
安初阳杵着下巴想了想,“嗯,我老公喜欢打游戏,好像喜欢的都是游戏音乐。我的偶像是周杰伦,对了,我跟冷靖文高中因为听歌这事还差点打起来了,因为她觉得周杰伦口齿不清!不过后来,周杰伦去了她大学的城市开演唱会,她还抢了 VIP 区,就一直开着电话让我听。其实演唱会场馆的信号特别差,断断续续的,但是我也没有挂断,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场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歌是《开不了口》……”
这一次见面,安初阳回答的每一个问题,最后都会落到冷靖文的身上。
从早上聊到晚上,洪劲妮没搞明白安初阳和她老公的相遇相知,倒是弄清楚了安初阳和冷靖文的相爱相杀。不管怎么说,安初阳终于决定在洪劲妮这里办婚礼了,也算没白洗耳恭听。
当洪劲妮把这个消息告诉冷靖文的时候,冷靖文仿佛意料之中,只淡淡回复她一句——“好,明天见面细聊。”
洪劲妮盯着这几个字,感慨冷靖文还真是如安初阳说的,惜字如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发电报!
就在这时,唐清扬打来电话,告知她一个噩耗,私人跑马场,因疫情原因暂不对外租借……
洪劲妮挂了电话,倒了一杯咖啡,在茶水间仰天哀嚎。
“苍天啊,我要不还是找块地,给小公主种草坪去吧!”
突然,她的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要转行了?”
洪劲妮猛地一回身,滚烫的咖啡差点泼到白暮晨身上!
白暮晨往后一退,皱眉,“你知道这台咖啡机设置的温度是多少吗?”
洪劲妮摇头,“不知道。”
“86.2℃。连续运转的话会上升 3.8 度,也就是 90℃。”
“哦,你数学真好。”
白暮晨叹了口气,强调,“47℃的时候,就会出现烫伤!”
“对不起啊,我起太早了,睡眠不足,到了晚上脑子就不太清醒了。”
“你住的很远吗?”白暮晨随口问。
洪劲妮点头,“临港区。”
“那是有点远啊……”
“岂止是有点远,临川市一日游也不过如此!谁知道你们摆渡人公司这么会选地方……”
洪劲妮轻啄了一口咖啡,“忘了跟你说,我找了装修队过来,明天开始可能会有点吵——”
“嗷呜——”蓦地,一楼大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看来是逝者家属没控制住情绪。
白暮晨耸耸肩,“摆渡人从来就不安静,你请便。”
洪劲妮被哭声吓呆,木讷点头,一低头看见了自己脚上的洞洞鞋,这才想起来感谢,“对了,白老板,多谢你的拖鞋。”
白暮晨洗干净杯子,转身道,“举手之劳。”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叫我白暮晨就好。”
“哦。”
倏地,白暮晨电话响了,他擦干手,接起电话顿时脸色一变,因为听筒里传来母亲的抽泣声。
“儿子……”
“妈,怎么了?”
“你胡阿姨,走了……”
“去哪了?”
白暮晨说完才反应过来,父母那个年纪的人走了,意味着什么。
他赶紧安慰道,“妈,你别急,我马上就过去!”
“嗯……你胡阿姨无儿无女的,你带人来帮她净身入殓吧!”
白暮晨挂了电话,打开手机 OA 系统,发现公司的人都在外面忙着,唯一的闲人就是他自己。
洪劲妮感知到这个电话非同一般,试探问道,“你没事吧?”
白暮晨仿佛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收起手机,抬起头问。
“能麻烦你,开车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洪劲妮点头,下意识回道——“举手之劳。”
08 你难道没有闻到,从我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死亡的味道吗?
白暮晨从仓库里拿好入殓需要的东西,也就是寿衣、口钱、红线之类的殡葬用品。他来到楼下的时候,才意识到带着这些物品上洪劲妮的车,好像有点不妥……
白暮晨拎了拎手里的东西,问道,“你会不会介意?如果你忌讳的话——”
洪劲妮稍微愣了一下,“啊!没关系,死者为大!”
“真不好意思,我们公司的人暂时都在外面赶不回来。”
“没事儿,嗯……是你认识的人去世了是吧?我送你过去!”洪劲妮说着就上了车。
白暮晨将殡葬用品放到了后座,自己坐到了副驾驶。
洪劲妮一发动车,音响里便传来了《牡丹亭》悼殇那段的【集贤宾】名段。
杜丽娘悲切地唱着,“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洪劲妮有些尴尬地关掉了音响,“额……我爸他就喜欢听戏……”
白暮晨挤出一丝笑容,“这个曲子倒是挺应景的,杜丽娘相思成疾,就要香消玉殒了。”
看当事人情绪还行,起码还有假笑的力气。
洪劲妮没话找话问道,“今天去世的人是你的……”
“是我妈妈舞蹈队的胡阿姨。”
“哦。”洪劲妮稍微松了口气,随口问,“原来你不会开车啊?”
白暮晨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变化,就好像说到了他的痛处。
洪劲妮心想,男人的自尊心好脆弱,还是不要伤害他了,便赶紧岔开话题。
“哎,你是老板嘛,当然不用亲自开,你有那么多司机呢!不像我,虽然是老板啊,基本上啥都干了!你看,财务、行政、人事啊,有的时候我还得干干保洁呢!
白暮晨知道洪劲妮是在尽量逗自己开心。
“那你也很了不起啊,自己一个人撑起了一家公司。”
“嗐,也算是大家给我面子吧。”
就在这时,白暮晨的电话响了。
朴松灵的大嗓门顺着听筒传过来,“白哥,我在殡仪馆陪着逝者家属盯着化妆呢!这位家属胆小,不敢自己一个人在这呆着,等这边化完妆了我再过去啊!”
“好的。”
“今天真的是绝了,我就不该中午的时候吃草莓,搞得我忙得分身乏术。”
“没关系,洪老板送我过来了。”
“啊?那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白暮晨说着,看了一眼洪劲妮,“洪老板不介意。”
“那行!我这边结束了,就赶紧带着纸棺跟殡仪馆的车过去!”
“好。”
白暮晨挂了电话,洪劲妮问道,“为啥不能吃草莓?”
“谐音梗,草莓、蓝莓……没了。”
洪劲妮恍然大悟,“啊!我一般第二天去新人家里之前,头一天晚上会吃个苹果和火龙果!平平安安,红红火火!”
洪劲妮说完,白暮晨没什么反应,他的表情有点严肃。洪劲妮不知道,此刻的白暮晨在确定朴松灵暂时不会来后,内心开始忐忑起来。
略微低沉的气压,导致后半程上两个人几乎都没有说话。一来是不太熟,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切入算是安全话题。二来是因为这趟旅程的目的地,并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地点。
于是,洪劲妮只能重新打开音响,两个人一直听到了杜丽娘相思疾苦,命丧黄泉。
当老旦唱到,“恨匆匆,萍踪浪影,剪了玉芙蓉。”这句的时候,二人才抵达了胡阿姨的家。
白暮晨下车后感谢道,“多谢洪老板,你可以先走,不用等我。”
“别啊,万一松灵她们赶不过来,你还得用我的车呢!”
白暮晨犹豫片刻,“那这样吧,你要是看到松灵他们来了,你就先回去!”
“行!你别着急!”
白暮晨颔首示意,拎着东西转身上了楼。
洪劲妮自己一个人站在楼下,单元门口闹泱泱的,估计都是胡阿姨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旁边,还停着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
黄昏的余晖,把人照的有些惆怅,洪劲妮没有急着离开,她坐在路边看着眼前的一切。
死亡,多么熟悉的体验。
这种感觉在她很小的时候也经历过,那就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那天,上小学的洪劲妮正在班级里上课,班主任突然接起了电话,看向了她。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洪劲妮也看向了班主任。
挂了电话的班主任,表情瞬息万变,最后招了招手,把洪劲妮叫了出去,跟她说,“你母亲不太好,你赶紧回家吧!”
洪劲妮已经忘了那一天她是怎么回到家的,当她回去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她穿着母亲给她新买的粉色加绒棉袄,呆呆地站在门口,邻居阿姨过来脱掉她身上喜气的棉袄,给她穿上孝服,绑上孝带。那件粉色的棉袄,洪劲妮再也没有穿过了。
母亲被癌症折磨了很久,但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其实很好,当所有人都以为母亲要战胜癌症的时候,癌细胞反而扩散了。
之后的几天,便是守灵、送丧、出殡、悼念、火化、下葬……
那段时间洪劲妮和父亲忙到不行,要照顾各方来悼念的宾客,说着重复的话,讲述着重复的惋惜和无奈。
直到三天后,母亲的遗体被火化,洪劲妮从殡葬馆回到家,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睡了一个长觉。当她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当所有殡葬的流程结束后,她才慢慢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洪劲妮甚至觉得人类社会设计这种仪式,是不是就是为了暂时麻痹逝者家属的心理,让他们在繁忙中忘记亲人离世的痛苦。但真正接受亲人去世这件事,并不是一瞬间,而是在日后积年累月的潜移默化之中。
比如,当洪劲妮打开冰箱看见母亲生前腌制的咸菜,因为舍不得吃终于变质发霉的时候;再比如双十一,她挑了好多想买给母亲的东西,但是却发现并没有送的机会了;或者,同事打电话的时候,喊了一声妈,洪劲妮会稍微愣一下,觉得这个词汇熟悉又陌生;甚至是母亲节和三八妇女节的时候,洪劲妮从来不点开朋友圈。
母亲去世这件事情,洪劲妮好像一直都没有办法彻底接受,因为她总会在梦里忘记,直到醒来才突然想起……原来母亲已经不在了。
洪劲妮想到这里,眼泪无声地滑过了她的脸颊。
楼上,胡阿姨家中。
白暮晨刚走进门,母亲就泪眼婆娑地拉住了他,“儿子,你来了。”
白暮晨扶住母亲的肩头,问道,“妈,胡阿姨身体不是挺硬朗吗,怎么突然……”
赵彩霞揉着眼睛,“你胡阿姨心脏一直不好,最近不是没来跳舞吗?我们都以为她就是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结果今天睡了一觉就没起来……”
“也算是喜丧……”白暮晨安慰着。
赵彩霞叹了口气,“你胡阿姨这辈子无儿无女的,只有两任前夫,还都在外地,估计明天才能赶回来……要不,我跟你,帮你胡阿姨净身穿衣吧。”
白暮晨顿了顿,点了下头。
屏退了一众的闲杂人等,只有舞蹈队的阿姨们和赵彩霞女士留在了房间里。毕竟胡阿姨是女士,有一些穿衣环节需要女性帮忙。
白暮晨在这一刻非常的不安,他其实从在车上就已经开始紧张了,因为他从来没有亲手为逝者净身更衣过。虽然,他在摆渡人已经待了半年,但作为一个被迫继承人,基本上只是挂着闲职,美其名曰到处学学,但白暮晨从未实践过。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你完全没有扎下根来”,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白暮晨努力回忆着,在这半年间他所经历的每一次小殓,脑海里重复着净身换衣的流程。让他更紧张的是,旁边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母亲,还有胡阿姨的好友们,他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错误,都是对胡阿姨最大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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