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我妹妹,是周惠。”金耀宗见了甄明珠不自觉的便失去三分底气,他移开眼神,望着她身后的大树小声解释道。
“什么,你那个童养媳来了?”甄明珠听了眼皮向上一挑,语气质问道,“她来学校干什么?”
“你小声点。”
金耀宗今天已经受够了同学们的围观,此时看到甄明珠提高音量,又把周围人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有些懦弱又带着焦急的哀求道。
但是甄明珠可不管这些,她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不理会金耀宗的哀求,自顾自的追问,“你先跟我说清楚,你那个农村的童养媳来学校干什么,是不是你让她来的?”
“哪里是我让她来的,她今天出现在这里,我都吓了一跳。”金耀宗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是她听大娘说了咱们俩的事,过来找我说她愿意离开我们家,成全我们。”
金耀宗怕甄明珠再发火,连忙先捡好听的说。
“真的?”果然甄明珠听了这话,面色缓和了三分,将信将疑的问道,“她怎么这么好心?”
“周惠知道自己配不上我,不愿意当我们之间的绊脚石。明珠,现在我们之间没有障碍了,等到今年过年我就带你回家,告诉我爹娘,我要娶你为妻。”金耀宗将甄明珠的手握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含情脉脉。
甄明珠被他的眼神吸引,瞬间被安抚下来,化成绵绵春水,娇嗔的斜了他一眼,“哪有先让人家姑娘到你家里的,肯定要你先拜访我爸爸妈妈啊。”
“好,都听你的。”金耀宗宠溺的道。
他看着甄明珠慢慢平静下来了,才尝试着说出意图,“明珠,虽然周惠愿意离开我们家,但是她要求给她一百块钱。”
“多少?一百块,她还真是敢开口啊!我妈说的没错,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种农村人就是脸皮厚,没出息。”
甄明珠刻薄的话听到金耀宗的耳朵里也有几分刺耳,毕竟他也是农村出身,甄明珠看不起农村人无疑也是看不起他。
金耀宗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想要发脾气怒吼,但是他清楚的意识到面前的人是文化局局长的千金甄明珠,而不是寄人篱下任打任骂的周惠,他要是敢说出一句刺耳的话,他们俩之间就完了。
他只能佯装没听见,运了运气,到底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而他身旁的甄明珠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态度的转变,也可能是察觉到了却不在意。
甄明珠只是思索片刻,便对着金耀宗道,“给她一百也不是不行,就怕她是个狗皮膏药,以后就赖上我们了。”
“不会的,周惠胆子小,不敢讹诈我们的。”金耀宗听甄明珠松了口,脸上的僵硬被喜悦取代,摇摇头连忙保证道。
“胆子小还敢开口就要一百块,”甄明珠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她眼睛转了转,到底是答应了,“行,一百就一百,能把她赶走也值了。你那里的钱够吗,要不要我帮你出点?”
“我这里还有二十,明珠你那里有多少?不够的我再去找其他人人借借,以后等我有了工作再还给你们。”
“好了,就一百块钱还用你到处借,你手里的二十块钱也留着吧,省的给了之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甄明珠戏谑的看了他一眼,用下巴点了点他,道,“正好我妈妈给了我一百块给我买衣服,你等着,我上去拿给你。”
看着甄明珠远去的背影,想到困扰自己许久的童养媳马上就要解决了,金耀宗终于长舒一口气。
一百块钱……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里面皱巴巴的二十块钱,这是自己四年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二十块钱,还买不了明珠的一件衣服。
他紧紧的攥住纸币,手心的汗水把纸币都打湿了,这让他又一次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他辛辛苦苦奋斗几年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对于甄明珠来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金耀宗看着甄明珠下楼向自己走来的身影,在心底告诫自己,和周惠分开选择明珠的决定没有做错!
甄明珠走到他的跟前,拿出一个信封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道,“诺,把这钱给她吧。”
“明珠,谢谢你。”金耀宗接过来,笑着道谢,“等我们以后结婚了,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给你买更多的衣服。”
“谁稀罕你的衣服啊!”甄明珠娇斥道,“只要你记住今天,以后对我好就行了。”
“走吧,我和你一块儿去,把钱给她。”
第6章 回村
另一边,周惠等金耀宗走后,站在小树林里发呆。
她望着眼前清澈的湖水,有些怀念起自己的母校。每次她写论文写累了,都喜欢去湖边坐坐发呆。
是不是每一个大学里都有一个好看的人工湖?
没想到她居然有机会出现在六十年代的大学校园里。
周惠正怀念着自己的过去,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粗粝的男声,“营长,咱们从这片树林穿过去,这里人少。”
有人来了。
周惠站在原地没动,想着来人只是路过,静静的等他们过去。
谁知说话的男人显然十分气愤,一边走一边嘴里愤愤不平,“营长,要我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前面那个嫂子走了也有两年了,你一直没找,还对岳父岳母这么好,逢年过节从来没有少了礼物,他们现在能好好的住在学校里,也是你出面找人帮忙。现在你是因为工作调动,大娘不愿意跟你一块走,为了孩子才想再结婚。”
“你说他们不理解不同意就算了,这大冷的天,怎么能泼你一身水呢,一点也没有知识分子的风度,多亏了咱当兵的身体好,这要是普通人非得冻病了不可。”
男人显然一肚子气,大嗓子一直叨叨个不听,替他的长官抱不平,直到“营长”出声阻止他。
“行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话。”一个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不管你嫂子在不在,他们都是孩子的姥姥姥爷,我再婚他们也要有知情权。你再在这婆婆妈妈的,我一脚给你踢水里去。”
“我下个星期就要动身了,赶紧先把事情办好。”
周惠靠在树上,想着这营长的声音还挺好听的,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说完声音一顿,犀利的眼神朝她这边望过来。
营长察觉到了不远处有人,只当是学生在湖边休憩,好在他们也没说机密,才收回目光,转头对下属说,“少说话,走快点。”
周惠没把两人的对话放在心上,靠着树闭目养神,盘算着离开金家后的生活,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整齐又快速,最后彻底消失。
又过了五六分钟,另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惠睁开眼睛,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来人。
金耀宗身边站着一位穿白色毛呢大衣,长发飘飘的女生,想来就是他劈腿的对象。
“明珠,这就是周惠。”
一个是他未婚妻,一个是现任女友,站在两个女人中间,金耀宗后背发凉,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的看着周惠,在甄明珠炯炯的目光下顿了顿,到底是小声道,“周惠,这是我的女朋友,甄明珠。”
甄明珠很满意金耀宗的识时务。
事实上,当她看到周惠补丁打补丁的装扮时,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此时再听到金耀宗态度分明的介绍,更是觉得没必要和她计较。
“周惠是吧,”甄明珠的脖颈高高扬起,呈现一个完美的弧度,态度居高临下的道,“我听耀宗说你也挺可怜的。诺,这是一百块钱,就算是你离开金家的补偿。”
“从今以后,你不许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周惠笑了笑,没把这种小儿科的话放在心上,她坦然的接过信封,在甄明珠嘲讽的眼神中数了一遍金额,确定无误后收在怀里,方才笑道,“我和金耀宗定亲有十多年了,他在我们关系存续期间,脚踩两条船,他现在也赔偿给我了,你们以后见了我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你……”甄明珠本以为她会因为自己的话而羞愧,没想到她却倒打一耙,气的双眼冒火。
周惠却不惯着她,又将手伸到了金耀宗面前,直入主题,“粮票呢?”
金耀宗现在敏锐的察觉到现在的周惠的气场变了,不再是在村里被人随便欺负的小可怜,他下意识的感觉到如果不把周惠的事情处理清楚,以后绝对会出大乱子。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金耀宗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叹了口气,乖乖的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从里面拿出拿出三十斤粮票。
周惠接过来揣在口袋里,满意的顺了顺衣服上的褶皱,鼓囊的口袋让她对眼前的小鸳鸯也“和善”多了,爽快的对二人许下承诺,“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会再来找金耀宗了。”
还没等他们两人长出一口气,周惠忽然冲着金耀宗咧嘴一笑,转过头来对甄明珠道,“以后你们要是结婚了,一定要记住,金耀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看不了重活,你可要多干一点。对了,还有更重要的是,你以后做饭一定要把饭做的软一些,他胃不好,吃不了硬东西。”
这辈子准定只能吃软饭。
话一说完,周惠转身潇洒的走了。
留下甄明珠不悦的瞪了金耀宗一眼,她没听懂周惠的言外之意,自顾自的发泄着,娇斥道,“你说她是不是还对你余情未了,都拿了钱还担心你的身体和胃口,我可跟你说,以后我们结婚了,可不会向农村丫头似的伺候你,洗衣做饭这些事我在家里就没做过,以后都是你的活儿。”
金耀宗死死盯着周惠的背影,眼里一片冰冷。
她哪里是舍不得自己,明明是在嘲讽自己是身体柔软,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自己居然被一个村姑看不起,这无疑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金耀宗双手紧握成拳,面上还要不动声色的安抚甄明珠,适时的表决心,柔声细语,“明珠,你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你已经把我的心整个填满了,不再允许任何人进来。我愿意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家,洗衣做饭,我一定让你过得幸福。”
甄明珠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羞得满脸通红。
师范大学也是才子遍地的地方,要说她为什么独独看中金耀宗这个“有妇之夫”,就是因为他的浪漫和甜言蜜语。
此刻她沉溺于金耀宗的温柔之中,完全就刚刚的气愤抛在脑后。
周惠这趟师范大学之旅,可谓满载而归。
直到现在,她脱离了金家,她才觉得活在世界上的是真实的自己,而不是披着“贤惠怯懦”外衣的“周惠”。
人的气场真的会造成外貌的改变,周惠路过校门口的时候,一改来时的唯唯诺诺,脸上带着适度的笑容,昂首挺胸的和门卫打招呼。
要不是她打满补丁的衣服太显眼,几乎是整个大学独一份,门卫还以为认错了人。
在门卫震惊的眼神中,周惠迈向了自由的天堂。
既来之,则安之。
手里有了钱和粮票,周惠先去国营饭店买了两个肉包子,雪白的白面,里面塞着满满的肉馅,一口下去,肥油就流了出来。
要是再过去,周惠肯定不吃这么腻的包子,现在却香的要把舌头吞掉,微眯着眼睛,一副幸福的样子。
这才是能入口的饭啊。周惠揉了揉吃饱的肚子,满意的想。
等到出饱喝足,她又去供销社逛了一圈,买了一瓶秋梨膏才打道回府。
回去的道路,周惠总算摆脱了“11”路,花了三分钱坐上了回程的牛车。
村里看着回程的路上多了一人,还是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家儿媳妇,纷纷好奇的上前来打探消息,被周惠以来给金耀宗送衣服给搪塞过去了。
“耀宗媳妇儿你真是的,进城来也不穿件体面的衣服,把家里干活的衣服穿上了,这城里人眼睛都尖着呢,你这样穿多给耀宗丢脸啊。”
同车的大婶伯娘们丝毫没有怀疑周惠的说辞,只是指着她身上的衣服嗔怪道。
周惠保持着新媳妇的害羞和内向,一路上侧着耳朵听她们讲些东家长西家短,回去的路上倒是不无聊。
车上的人聊的正火热,听到车后有汽车的轰鸣声。
“咧咧”赶车的大爷嘴里吆喝着,把牛往往边上赶,给后面的车让路。
在六十年代,汽车可是个标准的稀罕物,车上的人连家常都不聊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后看。
一个军绿色的吉普缓缓开过来,和牛车并齐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探出头来,对大爷道谢,粗哑的声音中透着豪爽,“谢谢你了,大爷。”
有些耳熟的嗓音让周惠一愣,这不就是早上在师范大学听到的声音。
她好奇的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一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士兵坐在上面,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他高大的身材把周惠的视线挡了个大半,只能隐约看见驾驶位上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不碍事。”大爷摆摆手,他常年赶车,对周围的几个村里的人都熟悉,看着副驾驶上的人有些眼熟,半眯着眼睛试探的问道,“你是老葛家的二柱吧?这是回来探亲啊。”
“是啊,大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有空来家坐啊。”
葛二柱笑着寒暄两句后,吉普车缓缓的开动,不一会就把牛车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他人虽走远了,但是围绕他的话题却刚刚开始。
坐在车头的大婶伸长脖子,眼神追随着吉普车的屁股,嘴里啧啧感叹道,“这老葛家的二小子真是出息了,都坐上大吉普了。”
“谁说不是呢,从小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谁知道长大了这么有出息。”坐在他身侧的大娘撇撇嘴,眼神里都是羡慕。
几个人都挑着自己知道的事情互相交换信息,坐在周惠身侧的大娘看着她一直不说话,拍拍她的大腿,好心的叫她加入当中,“惠儿,葛二柱原来就住在你家后面,你还记得不?”
第7章
“我家后面?”周惠满脸问号。
她正诧异金家后面的人家好像不姓葛,另一位大娘一拍说话的人,嗔怪道,“她五岁就来到金家了,哪里还能记得大石村的事情。”
大石村,正是周惠原来生活的地方。
周惠被这人提醒,才知道葛二柱是谁。
不说她是冒牌货,就是原来的周惠在这里,也不记得这么小的事情了。她只能装作不好意思的笑笑。
好在周惠也不是话题的中心,几位大妈马上又将话题转到了葛二柱身上。
牛车晃晃悠悠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在黄昏中周惠回到了金家。
她手里拎着秋梨膏,远远的就看见坐在门口的金小妹站起来往回跑,直奔厨房而去。
不到半分钟又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气势汹汹的钱桂花,母女两人像是门神一般站在厨房两侧,眼神凌厉。
钱桂花双眼冒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周惠,像个大茶壶似的大声吼道,“你跑到哪去了?你还知道回来,还不赶紧去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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