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郑天英一连串的指责,周天福可有些委屈,他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道,“俺哪没用了,没用能把几个孩子拉扯大,没用能攒下这个家底,你去村里打听打听,谁家有咱家底厚。”
“家底厚什么厚,连个彩礼钱都拿不出。”郑天英面无表情的泼冷水。
“咱村里娶媳妇儿,谁不是出个三十五十的彩礼就行了。就你的儿媳妇难娶,不光要八十块钱彩礼钱,还要一辆自行车。咱庄稼人上哪给她弄自行车去。”
“那俺有啥办法,你儿子非要娶。你现在在这说这些屁话,你就说你想不想抱孙子吧!”郑天英眉毛一声,顿时把刚刚还理直气壮的周天福说的哑口无言。
周天福佝偻着身子,将烟袋杆在手里翻来覆去,沉默半晌,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为难的说,“这浑小子就会给他爹出难题,不说别的,就说这自行车票,哪是咱们庄稼人能搞到的,我看要不然……”
“自行车票不是问题了。”郑天英打断他的话,摆摆手,“儿子说找到一个朋友,能给他搞到一张自行车票,但是要三十块钱。”
最大的难题好似解决了,但是夫妻二人皱紧的眉头都没有松开,周天福算了算,“票三十,彩礼八十,自行车少说也要一百五,再加上酒席……这少说也要三百块钱。老婆子,咱家现在有多少?”
“二百二十块钱。”
周天福听了只叹气,要他说这个儿媳妇不娶算了,但是奈何他们就一个儿子,郑天英对这个儿子宠得厉害,向来是要月亮不给星星的。
他心里的话在嘴里绕了两圈,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明天俺去村里接接。”
话虽如此,但是两人都知道,现在村里人都穷,一年到头也赚不来二十三十。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不大的屋子里充满了愁绪,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沉默。
“汪汪汪――”院子里的土狗,警戒的狂叫的。
“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啊,大晚上的还来俺家串门儿。”郑天英正愁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她没好气的站起身来,一边趿拉着鞋子,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出去。
“好了,好了,别敲了。”郑天英把院子里的土狗撵回窝去,打开院门,看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站在门外。
郑天英上下打量一番来人,到底是没认出来人是谁,诧异的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您是郑大娘吧,”来人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有礼貌的道,“我是周玉盛的女儿,周惠,大娘您还记得我吗?”
大石村里姓周的都是沾亲带故的,要是论起关系来,周父周玉盛还是周玉福远房的堂弟,周惠把父亲的名字一报出来,郑天英就知道是谁了。
“呀……”她惊奇的睁大眼睛,在周惠脸上看了又看,“原来是小惠儿啊,都长这么大了,俺都不敢认了。”
郑天英对周惠的突然出现很震惊,她回忆片刻,试探着问道,“你不是被隔壁村的老金家领走了,和他家大小子订婚了?”
“不订了,以前说的都不算数了,我现在想回咱们大石村来了。”周惠对自己的遭遇简单带过。
正当郑天英还想多问两句,周惠先转开话题,“大娘,我听说咱家大哥要结婚了,你看我这刚回来,也没来得及给你们买东西,这五块钱就算我的礼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五块钱递到郑天英手里。
这五块钱一入手,瞬间把郑天英的好奇赶走了,八卦哪有实打实的钱来的实在。
现在村里随份子多的是三毛无毛,只有极亲近的关系才会给一块,哪像周惠这般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五块,
“哎哎,你这人来了就好,都不是外人,哪还有给什么礼金啊。”郑天英布满皱纹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态度瞬间上了三个台阶。她嘴上说着推辞的话,但是拒绝的力气却小的可怜,让人明显感觉到她的不情愿。
周惠哪里会看不出了她虚伪的客气,更何况她今天本来就是用钱来当敲门砖的,闻言立刻反握住郑天英的手,不让她把钱还回来。
“大娘,您跟我还这么客气,按理说咱都是一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我这么多年没回村了,这一回来就遇到这样的好事,我心里也高兴,给我大哥随份子还不是应该的。”周惠一边说着,一边把钱往外推,“您家里这是有喜事,有好事,我这随份子也是沾沾咱家的喜气。”
周惠这番话说的又大气又漂亮,既全了郑天英的面子,又让她能坦然收下。
郑天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见牙不见眼,“行,既然是大侄女的一番心意,大娘我就收下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不假。郑天英对周惠的称呼也从“小惠儿”变成了“大侄女”。
郑天英正愁钱呢,周惠就送上钱来,虽然不能完全堵上窟窿,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她现在看周惠是哪都顺眼。
“哎呀,你看大娘糊涂了,这大冷的天还让你在门口站着,走走走,进屋坐会儿。”
两人宛如亲娘俩般,亲热的走进屋里。
周玉福此时也从门口的小板凳上转移到了炕边,身上披着棉衣,嘴里叼着烟袋杆,神情严肃,一副标准的村支书打扮。
“当家的,你看谁来了。”郑天英拉着周惠,一边走一边豪爽的笑道。
别看郑天英在家里对周玉福非打即骂,但是在外人面前向来给他留足了面子,非常配合他大队长的身份。
周玉福半眯着眼睛,把烟袋从嘴里抽出来,上下打量一番来人,脸上带着迷茫,“这是……”
“这是周惠啊,玉盛兄弟她闺女。”郑天英也是灵巧人,看自家男人没认出来,自然而然的接话道,不让气氛留有一丝尴尬。
她一边安排周惠坐下,一边嗔怪道,“你看你连大侄女都不认识了,她和她爹长得多像啊,一看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玉福思索两秒钟,才想起来周惠是谁,他客套的说着场面话,“原来是惠丫头啊,都长这么大了。”
心里却在纳闷自家老婆子怎么对周惠这么热情。
“你不是被隔壁金家领走了吗,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周玉福和郑天英关心着相同的话题。
周惠闻言,脸上挂上悲伤的表情,添油加醋的把自己这么些年的遭遇和金耀宗的变心讲了出来,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更是让暴脾气的郑天英一拍桌子站起来,“这老金家欺负咱们周家没人了,大侄女别怕,明天早上俺们就集合周家的男人打上门去。”
周惠脸上立刻涌上感动,心里却有一丝不以为然,恐怕周家真的没人了,不然为何这么多年对“周惠”不管不问,像是不知道有这个人一般。
但是周惠今天来也不是找周姓人替自己找回公道,她连忙拉住郑天英的手,“大娘,您真是个好人。我从小到大,没人对我这么好。”
周惠唱念做打,擦掉眼角假意的泪水,“大娘,我也不想再回金家了,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
“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还是俗话说的好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现在就想回到自己的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周惠抓住郑天英的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活脱脱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孤女。
郑天英心里同情周惠,但是此刻也有些语塞,“这……”
她为难的回头看向周玉福,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为难。
谁都明白周惠的意思,但是两人也都知道,现在周惠家的房子被周惠无赖的二叔住着。
第10章 周香兰
郑天英这时候也有些后悔,她就说这钱咬手吧。
“你家原来的房子……被你二叔住着呢,你也知道你二叔那人,我们不好插手啊。”郑天英脸上带着为难,她明显不想惹上这麻烦事。
周惠福至心灵,连忙接话道,“我知道大伯大娘都是好人,碰上我二叔这种人也棘手,但是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
周惠佯装抹抹眼角的泪,又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我知道这要房子是个麻烦事,还要让大伯大娘费时费力,弄不好还要贴钱,我这还有二十块钱,先给大娘,还要麻烦你们帮我想想法子。”
“哎呀,你这孩子竟说这见外的话。”郑天英看着钱顿时脸色都变了,双眼发亮。
她双手拢住周惠的手掌,不接她的钱,只是慈爱的笑着,“你爹活着的时候,咱俩家关系好着呢,就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俺们老两口也不能看着你不管,让你没有地方呆啊。”
“你快把钱拿回去,你再这么见外,大娘可要打你了。大娘一看你就喜欢的不得了,帮你跑跑腿办办事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也花不了什么钱,大娘给你贴上就是了。”
郑天英这话说的大气,其实在座的心里都明白,大队长出头可不需要花什么钱,只不过是借个名头罢了。
周惠得了她的承诺,心里松了口气。她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听了这话连忙笑道,“大伯大娘能帮我出面,我就很感激了,哪还能让你们老两口替我贴钱。大娘快把这钱收起来,你要是不让我出钱,我以后遇到事,可不敢跟您开口了。”
周惠把手挣脱出来,把钱又塞向郑天英。
两人反复的来往几次,郑天英终于客套的收下了钱,“哎呀,你这孩子真是倔啊,行行行,大娘先把钱收起来,到时候剩下来再给你。”
郑天英笑呵呵的钱塞到怀里,转过头对周天福下达命令,“当家的,你明天就找周玉河说说,让他赶紧被房子腾出来,他家又不是没房子,老占着他哥的房子算怎么回事!”
周玉福不想掺合。
农村人重香火,在他们这辈人看来,周惠的父亲没儿子就算绝户了,这房子让弟弟住也说了过去。
周惠是姑娘,早晚要嫁人的,这以后周家的房子不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他刚想说话拒绝,却得了郑天英瞪眼警告。
要是平时她也不想管这事,但是现在不是拿人钱财,□□嘛!谁让她儿子结婚急等着用钱,周惠又这么会来事,她说什么都要把这事办好。
“当家的,听到了吗?”郑天英看周玉福紧皱着眉头不发一言的样子,瞪大眼睛,横起眉毛,警告的再次问道。
“嗯。”周玉福闷声回答,不过他也知道这事不好办,没敢把事说死,“明天俺和你一起去找周老二,但是你也要做好准备,你那个叔叔可不是省油的灯。”
“好,大伯我明白。”周惠喜不自禁,连连道谢。
她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郑天英,“大娘,我,我今晚没有地方去,能不能……。”
“害,这有啥,你就先在俺家住着,正好俺大女儿去年出嫁了,你和俺家的小丫头住一屋。”
周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天英打断,她大手一挥答应了下来,解决了她的住处问题。
没办法,周惠给的实在太多了。
要知道这二十五块钱几乎是一个庄稼人一年的收入了。
郑天英领着周惠来到女儿的屋子,不大的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坐在炕边看书。
小姑娘听到推门的声音,连忙把书往身后的被褥里藏,但是到底是动作慢了一步,被郑天英看个正着。
“都说了让你晚上别看书,那眼睛还要不要了。”她看见女儿阴奉阳违,不满的训斥道。
小姑娘得了训斥,也不出言反驳,只是抿着嘴笑,倒叫郑天英一连串的批评不好说出口了。
她无奈的瞪了一眼女儿,转过身来对周惠介绍道,“这是俺的小女儿,周香兰,在咱们村小学当代课老师。这孩子不爱干别的,就是爱看书,跟她说了多少次了,咱这煤油灯暗,不让她晚上看书,她非要偷偷摸摸的看。”
郑天英抱怨着,语气里却带着宠爱和骄傲。
“妹妹一看就是文化人,识文断字的,看着就有气质呢。”周惠顺着她的话,故意拣好听的说。
“哎呦,什么文化人气质的,咱就是土里刨食的农民,”果然这夸奖夸到了郑天英的心坎里,她眼角的皱纹笑得更深,嘴上却故意说着否定的话。
“香兰,这是原来周大夫家的女儿,周惠,你还记得吗?你叫她惠儿姐就行。”
“惠儿姐。”小闺女乖巧的应道。
周香兰原来和大姐住在一间房,去年姐姐出嫁了,就只剩下她自己住,这时候来了个年龄相仿的姐姐,她不仅不抗拒,反而高兴的很。
等送走郑天英之后,她坐在周惠身边,试探着打听道,“惠儿姐,你是不是和金家的儿子订婚了,金耀宗可是咱们镇上第一个大学生,他肯定很有文化吧。”
周香兰眼睛亮亮的,眼神里带着纯洁的幻想和羡慕。
周惠看着她一脸少女怀春的样子,明白对于这种文艺少女,金耀宗的大学生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引来无数崇拜。
她想了想说道,“学问上的事我也不懂,想来他能考上大学,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过……”
“不过什么?”周香兰像是一个追星的偶像,赶紧好奇的追问道。
“也没什么,”周惠笑了笑,假装无意的说道,“就是他这个人不爱洗脚,身上总是一股臭豆腐味儿。”
周惠张嘴就来,败坏金耀宗的名声败坏的毫无负担。
“哎呀――”周香兰惊讶出声,没想到这十里八村有名的才子还有这种习惯,打破了她对文化人的幻想。
“这……这也没什么,咱村里好多人都这样,我大哥也不爱洗脚。”她满脸都是纠结,给自己的偶像开脱。
“真的吗?”周惠挑挑眉,故意问道,“你大哥也上完厕所不洗手,直接抓馒头吃,哦,对了,你大哥也喜欢抠完脚后再抠牙吗?”
“没没没……”周香兰哪里抵挡的住周惠一连串的文化,涨红着脸,连连摆手,嗫嚅着,“我大哥……我大哥才没有……”
周香兰哪里想到大学生金耀宗这么邋遢。
她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佝偻着身子,满脸的沮丧。
周惠看着周香兰深受打击的样子,心里对自己伤害了的少女心道歉,不过她很快的反应过来,对自己暗道,“我不应该感到抱歉啊,我这可是拯救一个无知少女,防止她被金耀宗这样道貌岸然吃软饭的人欺骗,这可是做好事。”
这么一想,周惠立刻满血复活,对周香兰故意道,“不过这都是小事,相比他大学生的身份,这些都无伤大雅。”
“就算他是大学生,也不能……”文艺少女周香兰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大学生”,一想到金耀宗的个人习惯,又欲言又止。
她抬起头来,看向周惠的眼神,由刚刚的羡慕,转变成了同情,“惠儿姐,你以后和他结婚,可要受苦了。”
她的脸上俨然没有了对金耀宗的崇拜。
周惠暗叹孺子可教,满意的点点头,对周香兰笑道,“也没事,反正我和他已经退婚了,和他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退婚!”周香兰惊讶的叫出声,眼睛瞪得比刚刚得知金耀宗不洗脚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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